味

田密

一 話梅話梅

知乎上有個問題是“有一個弟弟是什么體驗”，我仔細地把答案從頭翻到底，突然就想起了遠在家鄉(xiāng)的你。

我是看著你出生的。你出生那天，我昏昏沉沉地上了兩節(jié)課，好不容易要開始一天中最開心的體育課，爸爸就牽著姐姐的手來給我請假，左手一個姐姐，右手一個我地急忙奔向醫(yī)院。

我當時還沉浸在和小伙伴跳皮筋的喜悅，突然被拉走還有點不明所以。帶著意猶未盡的喜悅，越過還在熟睡的媽媽，我看見了你。

大概所有剛出生的孩子都是臉紅撲撲、五官皺在一起的，我一臉嫌棄，轉(zhuǎn)頭看向姐姐，她也看向我，我們相視，嚴肅點頭，異口同聲地說出：“丑?！?/p>

我打心底里有了一種被欺騙的感覺，這種感覺就像你興高采烈地從網(wǎng)上買了一件白色的毛衣，結(jié)果收到的是一條丑兮兮的紅色圍巾一樣。

但這樣的感覺很快就消失了——我吃到了媽媽給的話梅。

話梅的酸味在舌苔泛開，慢慢轉(zhuǎn)化為甘甜。

這時，你看著我，眉開眼笑。

我想了想，須臾間覺得你還不錯。

第一次見你，你是話梅味的。

二 牛奶牛奶

你一天天長大，也一天天活潑起來。

倒沒有和其他弟弟似的。你學(xué)會的第一句話，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更不是姐姐，而是一個單音節(jié)“啊”。就這么一個字，也讓我們?nèi)液薏坏门e杯慶祝——那是你學(xué)會的第一個字，在你3歲時。在那之前，我們一度以為你會是個啞巴。

我覺得生命真的是很神奇的東西，你看，這么小的一個孩子慢慢長大，就像植物一樣發(fā)芽、抽條，長成新的模樣。

你這個小樹的生長一直離不開我。可以毫不自戀地說，我就是培育你的園丁之一。

照顧你一度讓我很苦惱，只要照顧你，我和朋友一起玩耍的時間就會大大減少。但媽媽不在家，我只能在家守著你。

可能現(xiàn)在你看到這句話會覺得奇怪：不看著你，你自己在家不也沒事嗎？

還真的不是。在你年紀還非常小的時候，我們家租的屋子在一個大雜院，平房里一共五戶人家，門不是防盜門，而是非常不結(jié)實的木板。我甚至一度怕門會被敲壞，壞人很容易進來。

但年少時想要玩耍的心是難以按捺住的，我終于選了一個日子把門掩上，裝作鎖上的樣子，逃似的離開。

重獲自由的感覺太好了，以至于我一喜悅，就忘了把你一個只會爬的小朋友留在家里的事實了。

到了傍晚我回家時，看見媽媽盛怒的表情我才想起你來。媽媽把我狠罵了一通。我自然是知道把你一個人放在家里很不安全，自己還害怕回來時打不開門而沒鎖門，那就更不安全了。但她這么一罵，我也很生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不知不覺間，你爬向了我。我瞪你，你卻不離開，我只好把你抱起來，你的小手摸了摸我的臉。

那時，你身上全是奶香味。

三 海水海水

男孩子五六歲就是“人人喊打”的年齡了，活潑得沒有邊界，你簡直是其中楷模。

你上幼兒園時直接上的大班，第一年沒聽懂，于是轉(zhuǎn)上小班重新來了一輪。

我則負責(zé)開心時去接你，不開心時就自己寫作業(yè)。

每到我寫作業(yè)的時候你都來搗亂，我氣極，威脅你說：“再打擾我，我就把你作業(yè)撕掉?！?/p>

這樣的威脅還挺起作用，你慢慢地就不來打擾我了。

當我以為你要開始脫離“人人喊打”的隊伍時，我開心地跑去幼兒園接你，結(jié)果老師一盆冷水澆下來，從腦瓜頂?shù)侥_心，給了我一個夏日透心涼——你居然跟老師說我撕了你的作業(yè)！

對于一個要面子的女孩子來說，老師當著整個幼兒園家長的面，語重心長地叮囑“不要撕自己弟弟作業(yè)了，寫作業(yè)不容易”具有毀天滅地的打擊力。

我哭著跑回家，再也沒去接你放學(xué)。

你躲在角落里看著我，我痛斥你自己沒寫作業(yè)還歸罪于我的真相。你說不出話來。

眼淚滴在我的臉上，像極了海水的味道，那時的你，便是渾身是這種潮濕的海水味道。

四 烏云和陽光

我們都漸漸長大，我漸漸離開家，見你的機會越來越少。

偶爾見你，你甚至不太敢直視別人的眼睛。

你在成長中有些營養(yǎng)過盛，慢慢地變成了一個圓滾滾的男孩子?？偸怯腥苏f你胖，家里人也會說：“你這么胖，不減肥怎么行？”

這其實只是為了激勵你運動，而不是嫌棄你。

你其實是一個非常溫暖的人，會在姐姐生日時拿零花錢準備禮物，然后靦腆地送出。

有這樣溫暖的性格，身材再怎么走樣也沒關(guān)系的。

可是你不這么認為，你總是在別人想和你善意的玩笑時，提前一步說：“要說我怎么這么胖是吧？我就知道?！?/p>

這其實是一種非常自卑的表現(xiàn)。

這時的你，身上縈繞著烏云的味道。將要落雨而未落，烏壓壓地讓人不舒服。

“愿你的身后總有力量，能夠成為自己的太陽?！?/p>

這是我很喜歡的一句歌詞，也是我寫在知乎上答案的最后一句。

我希望你啊，能夠成為自己的太陽，讓壓境的烏云快快散開，陽光可以成為你身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