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秀莉
近日遇到一位老同學(xué),談起她年邁的老爸因病住院的事,一臉的傷感:“唉,人老了真是可悲,全身都是病,天天大把大把地吃藥,掛滴、打針什么的折騰個沒完沒了,真是受罪啊!他自己痛苦,我們做子女的也累。特別不忍心的是,病痛的折磨讓人有生不如死的痛楚……”
因為長輩年老多病,我前幾年往醫(yī)院跑的次數(shù)也在增多。親眼目睹了那些年老病殘者的凄慘人生,于是就有了“生命不在于長短,而在于質(zhì)量”的感慨。公公住院的那段日子,我看著公公一天不如一天的狀況,心里總是沉沉的:難道人老了就不能逃避這一關(guān)嗎?就不能安樂離開嗎?
九十多歲的公公每次從一進(jìn)醫(yī)院開始,每天都得接受醫(yī)生對他身體各部位的檢查:測量血壓、驗血、尿檢、拍片、心電圖、CT等等。他高大笨重的身體在無法自己行走的情況下,都得有家人陪著護(hù)送著。醫(yī)生對這些年邁的老病人,可能見得多了,也麻木了,臉部基本沒什么表情,對我們的詢問總是懶得回答?!熬瓦@樣了,你們?nèi)ダU費,先住下觀察幾天再說吧?!惫蚰I衰竭、高血壓、尿毒癥等,進(jìn)出醫(yī)院好幾次,每次一住就是一個月以上,盡管請了專職保姆服侍,但我們做子女的必須輪流陪伴,否則總是不放心。
接下來,醫(yī)生就用數(shù)字代號來稱呼他。他床邊掛很多的器械,身體上插了很多的管子,大小便失禁,不能進(jìn)食,連喘氣都得靠氧氣筒幫忙,生命基本靠從早到晚的掛滴來維持。公公每天有氣無力地躺在病床上,眼睛總是半閉半睜,說話有氣無力,甚至語無倫次;白天黑夜分不清——因為24小時躺在床上,沒有任何的生活內(nèi)容,過這樣的日子誰看了不心酸?還有不想提的是,病人在醫(yī)院基本沒有尊嚴(yán)。醫(yī)生、護(hù)士不管旁邊是什么人,翻開被子,病人的身體完全暴露在眾目之中,有時候還把病人當(dāng)作活教材,給那些實習(xí)的人講解這里那里怎么怎么的……唉,看得人實在尷尬!
與公公共住一室的另一位病人,聽說原是市委領(lǐng)導(dǎo)干部。我看到他的另一只眼睛緊閉,據(jù)說眼球因為裝的是假眼,現(xiàn)在脫落了,只剩一個空空的眼眶。他皮膚慘白得嚇人,人瘦得皮包骨頭,像一堆枯柴。我進(jìn)進(jìn)出出基本沒看到過他的家人,只有一位四十來歲的保姆照顧他。這保姆倒顯得很休閑,每天坐在病床旁織毛衣,對病人的哼哼、叫喊完全不理睬。我起先看不過去,覺得她沒有盡職。后來一打聽,才知道這位老病人住在這醫(yī)院都將近三年了!難怪,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何況人家與你非親非故只是雇傭關(guān)系的保姆?!八裰静磺?,整天亂喊亂叫,我都煩死了。早不想做了,但他們家子女一再請求,且一再加工資,我也沒辦法推辭,才堅持下來的。”哦,是這樣。
我看到保姆每次給病人喂食,不是喂進(jìn)嘴巴,而是把食物榨成液體,再用針筒推進(jìn)插在腰部的一根管子里的。喝水、吃飯等全都在腰部管子里進(jìn)行。天哪,這樣維持的生命有什么意義???可是,做子女的,又不能讓還有生命體征的老人斷了藥物,等著他去死——這狀況與我的公公有點類似。
按公公的九十高齡,這病那病其實就是老年病,是生命快走到盡頭了,就像一棵枯竭垂衰的老樹,連根都腐爛得差不多了,你給澆那么多水,施那么多肥料,有什么用呢?就像一部已經(jīng)使用得非常徹底的老機器,什么零件都腐朽了,最后就是一堆爛鐵而已……我們的目的就是能讓他老人家在彌留之際盡量減少痛苦,盡量少受些罪,讓他走得平靜,走得安詳。
但想不到的是,公公每天昏昏沉沉的,在早就失去知覺的情況下,三進(jìn)三出重癥病房,最后一次還在重癥病房整整住了一個多月。我們每天僅半個小時的探望時間。走進(jìn)重癥病房,里面趟著很多重病號,暗淡的燈光里彌漫著凄涼的恐怖,偌大的空間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因為去探望的家屬沒有必要說話了,說了病人也聽不見——住在這里的病人幾乎都是奄奄一息隨時可能離開人世的重病號??吹侥敲炊嗒q如死尸一般的殘留之際的生命,整個人就會有一種窒息的感覺!恐怖至極!
有人說,也就你們這些有金錢保障的才會這樣做,如果沒有錢的人,早就放棄治療,讓他們“走”唄!話自然也有一定的道理,可這是個很糾結(jié)的難題呀:人還沒到徹底斷氣的時刻,做子女的不挽救,放棄治療,就有不孝之罪;而堅持治療,盡力拖延彌留之際,對病人來說,特別是對這些本人已經(jīng)沒有知覺的重病人來說,最后階段的日子又何嘗不是受罪呢!唉……兩難呀!
責(zé)任編輯:李 梅
美術(shù)插圖:吳 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