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淑伶
小時候我就喜歡手表,看別人戴手表可羨慕了。
第一次看到人家戴手表是1961年夏,我上小學五年級。下午放學了,我們走在從良善莊村到下西市村的路上。一對年輕夫婦從岔道也走到這條路上。那女人上身穿白襯衫,下身穿一條有水壺圖案的褐色花白底兒的裙子,齊耳短發(fā)。
我和同村的同學唐淑萍開始走在他們前面,隨著他們的笑聲就回頭看他們。唐淑萍忽然捅了我一下,小聲說:“你看那女的手腕上戴的好像是手表。”??!原來如此。我怔怔地看著,卻又不敢多看。
到家后我把看到人家戴手表的事告訴了媽媽,我媽說:“你在城里工作的大姐也要買手表了!”我很高興,渴望大姐買了表,趕緊戴回來給我看看。
終于有一天,大姐穿了條花裙子,梳著兩條長辮子回來了。她坐在土炕沿兒上,笑瞇瞇地看著我。她比我大十幾歲,平時很疼愛我們。我立刻坐在她的旁邊,問她買手表了嗎。她告訴我買了,表放在大柜上了。于是我立刻跑到柜前,拿起手表,左看右看。我媽說:“你別給你姐姐的表摔了!”我又不舍地把表放下了。
大夏天的,大姐飯后就躺在炕上午休了,媽媽帶弟弟妹妹也躺下了。我輕手輕腳地走到大柜前,把大姐的手表戴在我的手腕上,端詳了好半天,又把表放到耳邊,聽秒針走動的清脆的聲音,我樂了。我媽一抬頭,看到我的舉動,呵斥一聲,我就趕緊把表放下,馬上離開了。
轉(zhuǎn)眼到了1974年,我當了大隊干部,到板橋公社開會。供銷社的領(lǐng)導在我們快散會的時候來了,說五個村子分一張手表票,那四個村子的大隊長都說不要了,我趕緊說:“你們不要我可要了啊!”他們說:“那你就拿著吧!以后再有手表票,我們幾個村子輪流要?!?/p>
我看著那張票,上面鉛印著“上海寶石花”,價格90元。我覺得有鞍無馬,錢在哪兒?我忽然想起二姐想買手表,就趕緊寫信給二姐。很快,錢到了。當我在順義商場拿到手表的時候,我激動極了,我終于可以自由自在地戴上幾天手表了!我也可以實現(xiàn)我的愿望,雖然沒有單位工作證明,但我戴上手表,就可以無形地證明我有工作,可以去買地鐵票了!當我坐上地鐵的時候,感覺特別新鮮,特別新奇,感覺自己是世界上最快樂、最幸福的人了!
后來,二姐來信要手表了,我只好無奈地把表還給了她。
1975年,我到順義師范讀書,從農(nóng)戶轉(zhuǎn)成非農(nóng)戶。剛開始入學的時候,班里只有三個同學戴手表,我簡直對他們佩服得五體投地。我們在學農(nóng)基地勞動的時候,大家總是問那個戴表的同學:“劉連秀,現(xiàn)在幾點了?”我總是望著她的手表,羨慕得不得了。
轉(zhuǎn)眼,1976年初,班里將近一半的同學都有手表了;到下學期開學,基本人人都有手表戴了。周末回家,我和媽媽說:“我也想買塊手表?!蔽覌屨f:“你去和你爸商量商量吧!看看秋后我們分多少錢。去年咱們賣了一頭豬,五十來塊錢,還人家十六塊,借出去二十二塊。村里誰家賣豬不都是魚幫水、水幫魚的嘛!咱們再買點布,買點家里用的東西,就剩不了什么錢了。要不等今年咱們賣了豬,看剩多少錢再說吧?!?/p>
1976年底,到了供銷社收豬的日子,村里各條街上的大肥豬都發(fā)出嚎叫。我們總共賣了一百零幾塊,我拿了100元,裝在兜里。這時,我聽到有人到我們家來借錢:“大媽,借我們兩塊!我們賣了豬還你們!”我媽說:“二嬸子,過幾天她姐姐拿家里錢來再借給你!”我用手使勁攥著那兜里的一百塊錢,都不敢出聲。
我回學校后,先去找順義供銷總社的伊克偉阿姨,她在我們村下鄉(xiāng)勞動過,我讓她幫我找一張“上海”牌手表票。過些天,票送來了,我買了“上?!迸剖直?。班里的張維榮同學借了我十多塊錢,我買了一條黑色的表帶。
我終于戴上屬于自己的手表了!我在心里暗自高喊:“我戴上表了!我也戴上手表了!我終于有屬于自己的手表了!”那陣子,我見了生人熟人都會晃動我戴表的手腕,別提多美了!
現(xiàn)在,這塊“上海”牌手表我一直都保存著,每逢看到它,我就想到了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想到了哥哥姐姐沒少給家里寄錢。后來,我也給媽媽買了一塊新手表,媽媽見人就要炫耀幾句??上О职肿叩迷纾瑳]有享受到戴手表的福分,這一直是我心中永遠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