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麻花

邴繼福

一天，我和弟弟妹妹們正在老屋的房山頭玩“打口袋”，突然，傳來誘人的叫賣聲——賣麻花啦！

都撒腿往房后跑，圍住賣麻花的禿老頭，嗓子里伸出貪饞的小巴掌！但是，我們只有眼饞的分，沒有到嘴的福。因為那時，我們家羅鍋上山——前（錢）緊！

禿老頭喊破嗓子，只賣出一根麻花——是村里最丑的禿丫蛋買的。她高舉麻花，咧著大嘴顯擺，把老妹饞得直流口水。

我忙拽走老妹：咱不饞她的破麻花，等大哥有錢時給你買！

老妹瞪大眼睛問：大哥，你啥時候有錢??！

一句話戳到了我的痛處！可不，我啥時候能有錢呢？

那時，我們?nèi)野丝谌?，六個孩子，全靠爹一個人在生產(chǎn)隊掙工分養(yǎng)活，年年都欠三角債，上哪弄錢去？

盡管沒有錢，但幾天之后，我還是像變戲法似的，弄到了一根麻花，立刻領(lǐng)著弟弟妹妹們?nèi)鐾韧鶘|小橋那跑。因為那里背靜，媽媽看不見……

很快， 每人分到一小段麻花，都在手里把玩，舍不得吃。老妹小，頭一個沒抗住誘惑，最先把麻花吃了，可眼睛還盯著別人的麻花。我看著挺可憐，連忙把自已那段麻花給了她……

幾天之后，這件事兒還是讓媽媽知道了。她特別生氣，命令我們跪成一排，邊掐我們的腮幫子邊罵：我還想用雞蛋換咸鹽呢，卻讓你們給換麻花吃了，嘴咋都這么饞？

一個個被掐得鬼哭狼嚎。事后，媽摸著小妹被掐腫的臉蛋，心疼得直落淚……

有幾次， 我壯著膽兒問媽媽：俺們啥時候才能吃足麻花啊？

你們得好好上學， 考上大學，將來在城里找個好工作，到那時候，麻花就能管夠吃啦！

我記住了媽的話，以吃足麻花為奮斗目標，好好學習，終于考上了城里的中學，離家三百多里，住校。

一年放寒假回家，我買了兩根麻花。在火車站等了一天火車，已經(jīng)兩頓沒吃飯了，肚子餓夠嗆。

聞著香噴噴的麻花，快饞死我啦，恨不幾口吞掉！但我一直告誡自己：得給弟弟妹妹留著，他們比我還饞呢，堅決不能吃，！

夜幕降臨，一列貨車正在站里掛車頭，車長還沒來呢！為了“溜須”車長，我連忙燒守車上的爐子。爐子燒旺了，車長也來了。

他不但沒感謝我，還用提燈照我的臉，沒好氣地問，你是干啥的，是不想偷煤？

我連忙戰(zhàn)戰(zhàn)兢兢說：不，我是中學生，放寒假了，想坐您的守車回家……。

不行，坐客車去！

我沒有錢買票……

沒錢別跟我說，給我趕快下車！我不想下，車長連推帶搡，把我攆下守車。

不一會兒，火車開動了。我忙跟著火車邊跑邊喊：車長叔叔，我的書包還在守車上呢……

“哐當當”，書包被車長扔下來了，里面的飯盒被摔開，麻花散落一地。我心疼壞了，摸著黑、流著淚，往飯盒里撿……

一小時之后，又有一趟貨車要開。為了博得車長的同情，我把剛才的遭遇哭述一遍。

這個車長心眼挺好使，嘆口氣說，唉，這么小的孩子上這么老遠地方上學，真挺不容易?。】焐宪嚢?，我拉你回家！

頓時，一股暖流傳遍全身。

一上守車，我就拿起鐵鏟，要往小鐵爐里添煤。車長說，你好好坐著吧，這活不用你干！

火車在黑夜中隆隆開了兩個多小時，我在家鄉(xiāng)小鎮(zhèn)車站下車之后，又走了十二里山路，半夜才到家。

一進泥土屋，南炕的媽媽點亮煤油燈，北炕的弟弟妹妹們相繼醒來，一雙雙小眼睛死死盯住我的書包。我連忙給大伙分麻花，卻沒見到老妹，連忙問：媽，咋沒看見我老妹呢？

媽立刻背過臉去，老半天才說，你老妹讓湯原你老姑領(lǐng)走了，給她找個能吃飽飯的人家……

我鼻子一酸，眼淚立刻下來了。我跑到當院，沖著夜空高喊：老妹呀，你在哪里？大哥給你買麻花啦……

那一年，我十三歲！

一晃，五十多年過去，城中美食街的中外小吃目不暇接，大街上“外賣”的摩托車穿流不息。人們足不出戶，想吃啥就可以點啥。

但不知為什么，不少人卻失去了“饞”的感覺！

我把《童年的麻花》貼在親情群里，不久，天南地北、生活都挺好的弟弟妹妹們陸續(xù)回了話：大哥呀，多年不見，真的好想你！過完春節(jié)，我們一定回老家去看你！

遠在加拿大的老妹在電話里說，大哥，看完《童年的麻花》，讓我回到了童年！小時候，大哥你對我最好。大哥呀，咱們已經(jīng)多年沒在一起吃年夜飯啦，今年三十晚上你最想吃啥，我在國外給你點外賣！

麻——花！

說完這兩個字時，不知為什么，我的鼻子一酸，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