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慕

孫君飛

人都有局限與缺陷，所以終歸會羨慕些什么。面丑者會羨慕貌美者，失敗者會羨慕成功者，位卑者會羨慕權(quán)重者……如果羨慕引致的是更真、更善、更美，這就是好事。遺憾的是人的欲望同時會膨脹，人在貪婪的路上尤其會忘掉自己的局限與缺陷，對遠方的羨慕時常會扭曲成對近鄰的嫉妒乃至仇視，唯有得到更多才能填補他的空虛，彌補他的脆弱。喜歡羨慕的人已經(jīng)感覺到安全的凹陷了，嫉恨的人更需要物質(zhì)的攙扶支撐——物質(zhì)具有支撐自我的物理特性，但它并不永遠支撐人，因為它有可能在貪婪者那里變成危墻。

事實上，如今令人羨慕的人物的范圍似乎變得越來越小，正如我們很難回答會有多少人羨慕“汗滴禾下土”的農(nóng)民，更多的人羨慕的是企業(yè)家、商人、影視明星、歌手和能夠占有社會資源的政府官員，有些人甚至?xí)w慕不勞而獲的人。如果一個人羨慕的對象過于狹隘，他的胸懷必然也狹隘。羨慕也有正確與錯誤之分，當一個人羨慕錯了一種人，他對他心目中榜樣的追隨可能一開始就是錯的。尤其需要警惕的是有的人在相互追逐的過程中，早已經(jīng)拋棄了田地、水源和天空，他們眼中只有人，只有狹隘的兩種人：羨慕的對象和爭奪的對象。他們僅僅從他人的手里得到，而不是從自己的勞動、工作和創(chuàng)造中得到，他們只相信人爭人更加有針對性和樂趣，通過人搶人得到的速度更快，更有效率，然而在人的手里究竟能放下多少實實在在的物質(zhì)呢？所以他們會把物質(zhì)符號化以后，再進行人與人之間的奪取，這無疑是一條更加危險的虛無之路。

因此，詩意也變得越來越稀缺，安居樂業(yè)、自我滿足的人要么化了妝，要么很難遇到。詩意的回歸需要人重新走向田地原野、江河湖海、山岳與懸崖，抬起頭重新發(fā)現(xiàn)藍天流霞、白云飛鳥與海市蜃樓，并且在真正的黑夜里耐心地等候繁星銀河——人除了羨慕人，更應(yīng)該羨慕自然萬物，從羨慕動物到羨慕植被，從羨慕一陣風(fēng)到羨慕一縷余音，從羨慕石頭的骨骼到羨慕冰雪的靈魂，這樣的人怎么會感覺不到詩意的存在呢？更有詩意的也許是另一種羨慕：大象羨慕螞蟻，隼鳥羨慕蝸牛，白帆羨慕落葉，利斧羨慕氣球，或者偉大羨慕塵埃，繁華羨慕純真，永生羨慕常態(tài)，丑惡羨慕美德……但我又不敢肯定，因為這種詩意并非觸目可見，詩意的一個意思就指的是尚未實現(xiàn)的、值得嘗試的、等待光臨的。有些詩意在遠方，需要我們用一生去羨慕和追求。還有暫時看不到的詩意，當一個人羨慕諸如勞動者、誠信者、節(jié)制者、沉默者和環(huán)保者這類普通人時，他也許體會不到自己正在接近并擁有詩意，但其實詩意不但一直存在著，而且已經(jīng)在潤物細無聲地涵養(yǎng)著他的身心——詩意并非全是藍天流霞、白云飛鳥，有時候它僅僅是一雙合適的布鞋、一句靜默著也能夠聽明白的話。

詩人說自己羨慕一棵樹：“它露出的骨頭，多么美麗。它露出的骨頭開滿了花，多么美麗。我也有骨頭，可我不敢露在外面。我的骨頭里，藏著一粒種子，它連發(fā)芽都不敢，更別提開放。”看來有比羨慕更重要的事，干成了那些更重要的事，詩意才會更甜蜜更坦蕩地來到我們身邊，我們也會成為真正富有詩意的人。

（編輯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