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代春捺缽路線考論

梁維

摘 要： 春捺缽路線的考證是遼代捺缽問題研究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本文在考證遼朝歷代皇帝春捺缽地點的基礎(chǔ)上，描繪出他們的捺缽路線，并探討總體路線的方向及變化規(guī)律。遼代皇帝的春捺缽路線最早在潢河、土河附近的契丹傳統(tǒng)活動區(qū)域，后逐漸南移至南京地區(qū)，同時還向遼東移動。太平二年（1022）后，春捺缽路線轉(zhuǎn)移至長春州四周水網(wǎng)密布地區(qū)，并最終固定于此。通過考證可知，春捺缽的路線變化主要受自然和政治兩個因素的影響。

關(guān)鍵詞： 春捺缽；路線；長春州；遼代

遼代的四時捺缽，是由契丹民族游牧傳統(tǒng)演化而來的政治制度?！稗嗬彙睘槠醯ふZ“行營”之意，“居有宮衛(wèi)，謂之斡魯朵；出有行營，謂之捺缽”。①遼代皇帝的四時捺缽具有很強的政治色彩，故被稱為“行朝”。②春捺缽即為遼代皇帝在正月、二月、三月進行的射獵、捕魚等活動，捺缽期間也處理一些政治事務(wù)。故對春捺缽地點、路線及相關(guān)問題的考證也成為捺缽研究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主要學(xué)者有津田左右吉、池內(nèi)宏、傅樂煥、武玉環(huán)、楊軍等。③研究最為細致的學(xué)者當屬傅樂煥，他將春捺缽的地點進行歸納，并分為西南、東北兩組，其中東北組主要考證了春捺缽的地點。楊軍主要考證四時捺缽的地點及路線變化，涉及春捺缽的部分內(nèi)容，并分析了其中的演變規(guī)律，認為自然環(huán)境改變是主要影響因素。武玉環(huán)在前代學(xué)者基礎(chǔ)上，考證認為春捺缽東移的原因是出于政治上防范女真諸部及經(jīng)略高麗的需要。此外，李健才、王守春、王新迎等學(xué)者在研究春捺缽地點、氣候變化和政治職能時也涉及路線變化及相關(guān)問題。④

綜上，學(xué)界對春捺缽的地點及路線變化未做系統(tǒng)研究。本文關(guān)于春捺缽的時間范圍，依據(jù)傅樂煥《遼史叢考》中的概念，即遼朝皇帝春捺缽主要在正月、二月及三月間進行，與這個時間段及春捺缽相關(guān)的問題，故都在本文的研究范圍內(nèi)，同時結(jié)合史籍和墓志材料，綜合考證遼代春捺缽的地點。圣宗太平二年之后，春捺缽地點轉(zhuǎn)移至長春州附近地區(qū)，此后逐漸固定于此地，因此以太平二年為界，將其分為前后兩個時期，勾勒出春捺缽整體的路線變化，并探尋引發(fā)路線變化的自然及政治因素。

一、遼太祖至圣宗太平二年的春捺缽路線

在遼太祖至圣宗太平二年之間，遼朝的春捺缽地點比較繁雜，本節(jié)將其劃分為太祖太宗、世宗至景宗、圣宗（太平二年之前）三個時期，通過考證他們的春捺缽地點，來敘述路線變化。

（一）遼太祖、太宗時期的春捺缽地點

遼太祖時期的春捺缽地點較少，大體范圍在契丹傳統(tǒng)的游牧區(qū)域外，稍有所擴展。東樓是其春捺缽之地，

傅樂煥：《遼史叢考》，第89頁。位置大致在龍化州與降圣州之間，

陳曉偉：《捺缽與行國政治中心論——遼初“四樓”問題真相發(fā)覆》，《歷史研究》，2016年第6期。 二州在老哈河與教來河之間，

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宋遼金）》，中國地圖出版社1982年版，第7頁。此地水草豐美，遼太祖“春月行帳多駐此”。《遼史》卷三七《地理志一》，第505頁。又據(jù)《遼史·太祖本紀》載，太祖七年（913）春，契丹各部族于遼太祖春捺缽處舉行“朝會”，這表明太祖時期春捺缽有一定的政治職能。阿保機之弟迭剌哥“紿稱入覲”，實則造反，余黨還準備了標志契丹皇權(quán)的天子旗鼓“將自立”。遼太祖立即率兵征討，事后“次蘆水”，繼續(xù)捺缽并處理相關(guān)事務(wù)?？梢?，蘆水即為太祖時期春捺缽地點，從剌葛失敗后“掠居民北走（祖州）”，

《遼史》卷一《太祖本紀上》，第6-7頁。及阿保機的追擊路線看，此水應(yīng)為老哈河之南、教來水以北的某處，范圍仍在龍化、降圣二州之間。平定叛亂后，遼太祖于神冊四年（919）在東山進行了一次春捺缽的射虎活動。

武玉環(huán)：《春捺缽與遼朝政治——以長春州、魚兒泊為視角的考察》，《北方文物》，2015年第3期?！哆|史》卷三八《地理志二》載東山位于東京道遼陽府西的東梁河畔，東梁河即太子河，與遼河于海城合流，注入渤海。而“東梁河與渾河合為小口”，《遼史》卷三八《地理志二》，第519頁。可知東山應(yīng)為河流發(fā)源地，即本溪滿族自治縣東營坊鄉(xiāng)草帽頂子山。此山山體巨大，植被茂密，符合春捺缽射獵的條件?？梢姡鏁r期的春捺缽范圍主要在土河、較來河附近的龍化州、降圣州之間及遼陽府太子河地區(qū)。

遼太宗時期，春捺缽的地點較太祖朝有所增多。據(jù)《遼史·太宗本紀》及《遼史·游幸表》載，天顯至?xí)觊g（928-946），太宗最早抵達長濼進行春捺缽，此處在今內(nèi)蒙古奈曼旗境的工程廟泡子（又名烏蘭浪泡子），

傅樂煥：《遼史叢考》，第53頁。位于降圣州范圍內(nèi)。其后是松山，太宗三次去此地射獵。根據(jù)太宗在松山打獵一日后即“幸遼河?xùn)|”，《遼史》卷四《太宗本紀下》，第47頁。推測其應(yīng)是位于內(nèi)蒙古翁牛特旗右翼西南二十里的大松山，

張修桂、賴青壽：《遼史地理志匯釋》，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58頁。在潢河土河附近的上京松山州境內(nèi)。

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宋遼金）》，第7頁。潢河、土河之間（為今西拉木倫河、老哈河交匯之處，以木葉山為中心，在龍化、降圣二州附近）也是遼太宗春捺缽“釣魚”之地，太宗前往多達六次。

太宗時期春捺缽地點還在遼東的遼陽府、潭和南京析津府等處。天顯六年（931），太宗在東丹國南京“近山”射獵并“獲虎”，但是具體何山無考。會同二年（939），“畋于褭潭之側(cè)”，《遼史》卷四《太宗本紀下》，第50頁。是為春捺缽的射獵活動。丁謙和賈敬顏均認為潭在大布蘇圖泊，既塔拉干泡子，

（清）丁謙：《〈新五代史·四夷附錄〉地理考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9頁；賈敬顏：《胡嶠陷遼記疏證》，《史學(xué)集刊》，1983 年第4期。位于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開魯北稍西約三十公里處。會同三年（940），太宗在南京地區(qū)的盤山射獵。薊州西北有盤山，“一名盤龍山……勢旁礎(chǔ)而盤桓因以名之”，

（清）厲鄂：《遼史拾遺》，商務(wù)印書館1936年版，第35頁。應(yīng)為太宗的春捺缽之地。同月，太宗還在南京附近水門射白鹿，但具體位置無考。此外，太宗還在滿德湖、近淀等處春捺缽，大體位于上京去往東京遼陽府路上的某處水草豐美之地?！哆|史》卷六八《游幸表》，第1151、1150頁。

總體來看，太祖、太宗時期的春捺缽地點主要位于上京地區(qū)的潢河、土河附近，及降圣州、龍化州之間和遼東部分地區(qū)。太宗在太祖的基礎(chǔ)上增加了潢河、長濼、松山、瓜堝等位于上京、南京附近的地點，春捺缽范圍向南、向西、向北均有所擴大。

（二）遼世宗至景宗時期的春捺缽地點

依據(jù)史書記載，遼世宗、穆宗和景宗時期，春捺缽范圍大致在潢河、土河及西京、南京、中京等地區(qū)，各代皇帝略有不同。

據(jù)《遼史》卷五《世宗本紀》載，天祿五年（951），遼世宗“如百泉湖”。此湖為太宗的冬捺缽駐地之興中府百湖，

陳漢章：《遼史索隱》卷一，《二十五史三編》本，岳麓書社1994年版，第8冊第167頁。位于今遼寧朝陽，

張修桂、賴青壽：《遼史地理志匯釋》，第149頁。當?shù)厮W(wǎng)密布，

朝陽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朝陽縣志》，遼寧民族出版社2003年版，第92-95頁。亦適合春捺缽鉤魚捕鵝。因世宗在位時間過短，故春捺缽記載只有一次。之后的遼穆宗春捺缽地點，據(jù)《遼史·穆宗本紀》及《遼史·游幸表》載，穆宗主要的春捺缽范圍在潢河、土河一帶。但也增加了一些新的地點，其中神德湖是其最早的春捺缽地點。應(yīng)歷三年（953），穆宗“觀漁于神德湖”。《遼史》卷六《穆宗本紀》，第79頁。神德湖據(jù)考在西京應(yīng)州渾源縣，

楊軍、王成名：《遼代捺缽考》，《安徽史學(xué)》，2017年第2期。即今山西渾源縣。次年（954），穆宗“獵于郭里山”，《遼史》卷六八《游幸表》，第1152頁。根據(jù)其同月“幸南京”的記載看，郭里山可能在南京析津府附近。此外，穆宗時還有一些地點無考，如遙斯嶺、蘇隱山、老林東濼及鹿囿等處，根據(jù)前后文，推測這些地點大致在潢河附近。

《遼史》卷六《穆宗本紀上》，第80頁；《遼史》卷七《穆宗本紀下》，第89頁；《遼史》卷六八《游幸表》，第1152、1154頁。可見，穆宗的春捺缽地點大致在潢河、土河、南京和西京應(yīng)州附近地區(qū)，在應(yīng)歷七年（957）后，其春捺缽路線基本固定在永州境內(nèi)和褭潭一帶，

楊軍、王成名：《遼代捺缽考》，《安徽史學(xué)》，2017年第2期。整體范圍與之前相比變化不大，但是新地點有所增加。

遼景宗時，春捺缽的范圍與穆宗相比有所變化，地點有所不同。自保寧六年（974）始，景宗分別在冰井和清河春捺缽，結(jié)合這一階段史書記載及遼宋局勢，兩地應(yīng)均在南京析津府附近。乾亨三年（981），景宗“放鶻于溫泉南”。《遼史》卷六八《游幸表》，第1159頁。南京多溫泉，《遼史》卷四○《地理志四》載析津府附近的順州有溫渝河，“即昌平之榆河”，

（清）厲鄂：《遼史拾遺》，第67頁。此地因溫泉而得名，正適合放鶻捕鵝。此外，景宗于乾亨四年（982）所去的華林、天柱二莊也在順州，遼朝皇帝在此“建涼殿，春賞花，夏納涼”。《遼史》卷四○《地理志四》，第565頁?？梢姡白谥泻笃诘拇恨嗬彽攸c集中在南京析津府附近，較前代皇帝南移傾向更加明顯。

遼世宗、穆宗、景宗時期的春捺缽范圍大致在潢河、土河附近及西京、南京、中京等地區(qū)，在前代皇帝的基礎(chǔ)上有所擴大并有南移的現(xiàn)象。

（三）遼圣宗太平二年之前的春捺缽地點

遼圣宗在太平二年（1022）之前，其春捺缽地點較前代皇帝有明顯增多，雖也常去潢河、土河附近春捺缽，但地點在不斷變化。

據(jù)《遼史·圣宗本紀》及《遼史·游幸表》載，圣宗繼位之初，首先去潢河、土河及附近地區(qū)春捺缽，這與前代皇帝春捺缽地點相似。此外，圣宗也新增了一些地點。統(tǒng)和元年（983），遼圣宗將首次春捺缽地點選取在“遼河之平淀”及附近的獨山?！斑|河之平淀”即潢河、土河匯合處的廣平淀，

傅樂煥：《遼史叢考》，第66頁。其不在遼河地區(qū)，而處于龍化州近地。此外，圣宗還去了附近的山榆甸、瑞鹿原、賈曷魯林、葦濼、馬蘭淀等地捺缽，其中瑞鹿原出現(xiàn)六次之多。

《遼史》卷一四《圣宗本紀五》，第178頁；《遼史》卷一五《圣宗本紀六》，第186、189、191、192頁。

因與北宋戰(zhàn)爭的需要，圣宗曾多次去南京附近春捺缽。統(tǒng)和年間（987-1002），圣宗共32次前往南京、盤山及順州的華林、天柱等處射獵或“賞花釣魚”。這其中有許多新的捺缽地點，有圣宗曾六次去往的長春宮，其也在南京析津府范圍內(nèi)。

（清）厲鄂：《遼史拾遺》，第121頁。另外，圣宗還九次在延芳淀“放鶻，擒鵝”，并四次去臺湖及附近的西括折山、沈子濼、曲水濼等處捺缽。這些捺缽地點中，延芳淀和臺湖最為重要，延芳淀位于北京通州西南，

張修桂、賴青壽：《遼史地理志匯釋》，第168頁。在遼代，其范圍大致包括今通州區(qū)南境北運河以西之地、朝陽區(qū)東南部、大興區(qū)東端及武清縣西北部，

尹鈞科：《延芳淀的形成、演變及其在北京歷史環(huán)境上的意義》，陜西師范大學(xué)西北歷史環(huán)境與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研究中心、陜西師范大學(xué)中國歷史地理研究所編：《歷史地理學(xué)研究的新探索與新動向：慶賀朱士光教授七十華秩暨榮休論文集》，三秦出版社2008年版，第122頁。是典型的河網(wǎng)沼澤平原。

邵雙龍、潘威：《中世紀暖期渤海沿岸內(nèi)澇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及其成因的個案研究——以北京延芳淀為例》，《地球環(huán)境學(xué)報》，2014年第6期。臺湖在今北京市通州區(qū)臺湖鎮(zhèn)，

周峰：《遼代園林》，王榮冒主編：《中國·平泉首屆契丹文化研討會論文集》，吉林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版，第111頁。在遼代位于南京析津府附近的潞縣與漷陰縣之間，為圣宗在南京多次捺缽之地。統(tǒng)和至開泰年間（992-1020），圣宗還在西京地區(qū)選擇新的捺缽地點。最早的地點是炭山，此山在今河北省沽源縣、豐寧之間，

關(guān)于炭山的所在，學(xué)界考證主要有七種說法，河北萬全縣說、慶州黑山說、河北赤城縣黑龍山支脈西端說、灤河上游說、北京市說、河北灤平縣交界的古北口說、巴顏圖固爾山和東猴頂山說，以及河北省沽源縣內(nèi)的壩上草原（金蓮川草原）說等，筆者綜合各家之說，認為炭山的位置大致在河北省沽源縣、豐寧之間。位于契丹和奚的交界地區(qū)，屬西京道歸化州。其后的鴛鴦濼是圣宗及后世皇帝重要的春捺缽地點，圣宗曾六次至此春捺缽。鴛鴦濼據(jù)考在舊大青溝之北，

傅樂煥：《遼史叢考》，第51頁。為河北張北縣西北的安固里淖，

黑龍江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黑龍江省志·人物志》，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62頁。在西京道奉圣州。此外，圣宗還在上京道及中京道附近的崖頭川、馬盂山等地進行春捺缽的射獵活動。

開泰至太平年間（1013-1021），圣宗的春捺缽范圍逐漸向東延伸。開泰二年（1013）、三年（1014），圣宗在瑞鹿原和位于西遼河沖積平原東部的阿里濼、薩堤濼、三樹濼及環(huán)泥濼等四地之間往來捺缽，

王守春：《遼代西遼河沖積平原及鄰近地區(qū)的湖泊》，《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3年第1期。其地點開始東移。此后圣宗十一次至渾河、雪林、錐子河等地春捺缽。渾河位于遼寧省東部，在遼陽府以北地區(qū)，達離山、鈸河、高柳林等春捺缽地點大致位于其附近地區(qū)，而雪林則位于遼西平原的薩堤濼與渾河之間某處，附近有石底水。錐子河即今遼寧盤錦繞陽河，

盤錦市人民政府地方志辦公室：《盤錦市簡志》，方志出版社2005年版，第44頁。也在雪林附近。此外，圣宗朝還有部分無考的春捺缽地點，如馬蘭淀、沙阜、鍋林等，但結(jié)合史料中關(guān)于圣宗開泰四年（1015）溺水瑞鹿原準備“春搜”的記載，這些地點可能在瑞鹿原、土河附近。

《遼史》卷一五《圣宗本紀六》，第191、192、194、195頁；《遼史》卷一六《圣宗本紀七》，第205、210頁；《遼史》卷六八《游幸表》，第1167、1168、1169頁。

綜上，圣宗在太平二年（1022）之前的春捺缽地點與前代皇帝相比有明顯的不同，不但在數(shù)量上增加，活動范圍也明顯擴大。圣宗初期春捺缽范圍在潢河、土河與西京，并新增了許多新地點，隨后春捺缽地點大量集中于南京地區(qū)，范圍也進一步增大。在開泰至太平年間（1013-1021），圣宗春捺缽地點則集中轉(zhuǎn)移至遼東地區(qū)。

從春捺缽路線上看，太祖、太宗、世宗、穆宗和景宗時期，春捺缽的路線主要在潢河、土河附近地區(qū)，范圍不斷擴大，總體路線呈現(xiàn)逐漸向西京和南京地區(qū)的延展。圣宗繼位后，春捺缽路線偶爾向西京移動，之后則遷移至南京附近地區(qū)，至開泰年間，路線最終向遼東地區(qū)轉(zhuǎn)移?？梢?，至圣宗太平二年前，遼代皇帝的春捺缽路線呈現(xiàn)出從上京的潢河、土河附近逐漸向南移動，在集中于南京地區(qū)之后，再東移遼東地區(qū)的變化過程。

二、遼圣宗太平二年至遼末的春捺缽路線

遼圣宗太平二年后，春捺缽地點轉(zhuǎn)移至長春州附近的河湖密布之地。本節(jié)依據(jù)史書記載，將此時段分為兩個時期，圣宗太平二年后至興宗朝為一個時期，道宗朝至遼末為一個時期，分別敘述春捺缽地點及路線在長春州附近的變化和特點。

（一）遼圣宗太平二年至興宗時期的春捺缽地點

據(jù)《遼史·圣宗本紀》及《遼史·游幸表》載，圣宗太平二年至興宗朝，春捺缽地點逐漸固定在長春州附近地區(qū)，但仍有個別時段例外。

圣宗將春捺缽東移后，其地點絕大多數(shù)都在長春州附近的水網(wǎng)密布地區(qū)，按地域可分為長春州以北、以西和以東、以南兩部分。納水、撻魯河為遼圣宗到長春州后最早的捺缽地，是為長春州以北、以西的春捺缽主要地點。納水屬于今嫩江中上游干流，

楊中華：《遼代春捺缽地考》，《黑龍江民族叢刊》，1989年第1期。具體在“松嫩合流處附近”。

楊軍、王成名：《遼代捺缽考》，《安徽史學(xué)》，2017年第2期。撻魯河為今洮兒河，后被改名為長春河，此處是圣宗去往次數(shù)最多的春捺缽地點。

《遼史》卷一六《圣宗本紀七》，第214-232頁；《遼史》卷六八《游幸表》，第1171頁。此外，圣宗還到位于長春州以北的鴨子河捺缽，其為嫩江下游和松花江西段的統(tǒng)稱，具體來講是指農(nóng)安以東、扶余和前郭兩縣以南的一段松花江流程。

景愛：《遼金泰州考》，陳述：《遼金史論集》第1輯，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75頁。此外還有位于長春州以東、以南的地點。遼圣宗將春捺缽地點東移后，最有代表性的地點為鴨子河濼，據(jù)《遼史》卷三二《營衛(wèi)志中》載：其地“東西二十里，南北三十里，在長春州東北三十五里”。《遼史》卷三二《營衛(wèi)志中》，第424頁。該地的所在有五種說法：一、查干湖，

王國維：《觀堂集林》，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723頁。二、月亮泡，

傅樂煥：《遼史叢考》，第48頁。三、黃花稍泊子，

金毓黻等：《奉天通志》卷七二《山川志六》，沈陽古舊書店1983年版，第1601頁。四、黑龍江肇源縣茂興泡，

李健才：《東北史地考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6年版，第111頁。五、肇源縣西的烏蘭諾爾泡。

楊中華：《遼代春捺缽地考》，《黑龍江民族叢刊》，1989年第1期。遼代長春州為白城市城四家子古城，

金毓黻等：《奉天通志》卷七二《山川志六》，第1601頁。位于洮南市東北18千米處，“為帝京之所在”，張勘等：《洮南縣志》卷二《建置志》，民國十九年洮南教養(yǎng)工廠，鉛印本，第66頁。其東35里處有黃花稍泊子，“黃花燒（稍）三泡最巨……產(chǎn)魚尤繁”，

（清）無名氏：《安廣縣鄉(xiāng)土志》，遼寧圖書館藏清宣統(tǒng)元年抄本影印版，第16頁。適合鉤魚，應(yīng)為遼代的鴨子河濼。據(jù)傅樂煥統(tǒng)計，圣宗在太平年間（1022-1025）曾五次在長春州以東的魚兒濼鉤魚捕鵝，并為后世所效仿。據(jù)最新考古學(xué)成果，乾安縣遼代“春捺缽”遺址群中的后鳴字區(qū)為皇帝駐蹕之地，

馮恩學(xué)：《吉林乾安縣遼金春捺缽遺址群后鳴字區(qū)遺址的調(diào)查與發(fā)掘》，《考古》，2017年第6期。所以鄰近的花敖泡應(yīng)即為魚兒濼的所在。此外，遼圣宗還多次前往長春州以東的混同江附近地區(qū)春捺缽。圣宗在六年時間里（1024-1031），五次去混同江鉤魚。

《遼史》卷一六《圣宗本紀七》，第214頁；《遼史》卷一七《圣宗本紀八》，第223、226、228、232頁?；焱m為鴨子河改名而來，但實際范圍很大，其干流包括北流松花江在哈爾濱阿城縣的東西兩段流域，嫩江與松花江交匯后以南的一段河流為其支流。

楊中華：《遼代春捺缽地考》，《黑龍江民族叢刊》，1989年第1期。

在長春州地區(qū)之外，圣宗還分別去了西京及中京地區(qū)進行春捺缽。圣宗于太平六年（1026）“如鴛鴦濼”，此地為河北張北縣西北的安固里淖，此后的遼皇帝也常去此地捺缽。太平九年（1029），圣宗“如斡凜河”，同年又“至自中京”，推測其應(yīng)在中京大定府附近。

綜上，太平二年后，圣宗的春捺缽地集中在以長春州為中心的納水、鴨子河、撻魯河和混同江四河交匯地區(qū)，側(cè)重于撻魯河、納水等長春州以西、以北地區(qū)，以東、以南地區(qū)前往次數(shù)較少。但圣宗仍在個別時期到長春州以外地區(qū)捺缽，可能與時局發(fā)展有關(guān)。

遼興宗時，據(jù)《遼史·興宗本紀》及《遼史·游幸表》載，春捺缽大多數(shù)地點仍在長春州為中心的河流密布地區(qū)，部分位于長春州以外。一部分春捺缽地與圣宗相似，其中興宗去混同江與魚兒濼次數(shù)最多，分別為十次和七次。

重熙年間（1032-1055），興宗先后在率沒里河、兀魯館岡、黑林、雙子淀、盤直坡、水涸川、奪里拾澤等處“叉魚”、射獵，這些都是位于長春州以東、以南的春捺缽地點。其中黑林位于今前郭爾羅斯蒙古族自治縣境內(nèi)，

邱樹森：《遼金史辭典》，山東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第709頁。其他地點結(jié)合興宗前后去混同江“觀魚”的記載，推測大都位于長春州以東混同江附近。還有一些在長春州以西、以北地區(qū)。興宗在重熙八年后的十二年間（1039-1051），先后在武清寨之葦?shù)?、黑水濼、蒼耳濼、黑水、多樹濼等地鉤魚捕鵝，其中去黑水濼兩次。結(jié)合史書記載，武清寨之葦?shù)碓陂L春河附近，黑水濼在嫩江和松花江匯合處，而蒼耳濼、黑水及多樹濼都在嫩江和北流松花江地區(qū)，

王守春：《遼代西遼河沖積平原及鄰近地區(qū)的湖泊》，《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3年第1期。屬長春州以西、以北地區(qū)。

《遼史》卷一八《興宗本紀一》，第249頁；《遼史》卷一九《興宗本紀二》，第260頁；《遼史》卷二○《興宗本紀三》，第271、277、280-281頁；《遼史》卷六八《游幸表》，第1175、1179頁。

春水一詞最早出現(xiàn)在《遼史》卷一八《興宗本紀一》，重熙年間（1034-1054），興宗共四次赴春水捺缽。根據(jù)前人考證，春水即捕鵝之水，指鴨子河濼的別名，

池內(nèi)宏：「遼代春水考」、『滿鮮史研究』中世第一冊、285頁。

也指代魚兒濼或泛指春捺缽地點及相關(guān)活動。

傅樂煥：《遼史叢考》，第46-54頁。筆者認為，前人的研究頗有道理，春水實應(yīng)包含地理概念?！哆|史》修著倉促，內(nèi)容缺略“為不可掩之事實”，

馮家昇：《馮家昇論著集萃》，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99頁。元人著史無法明確春捺缽的具體地點，只能以春水一詞代之，故《遼史》中多有“如春水”的記載。遼代的金石文字也能印證這一推測，《賈師訓(xùn)墓志》記載，大康十年（1084），賈師訓(xùn)被詔“扈駕春水”，在此期間興宗還委托他勘察“春、泰兩州河堤”。

《賈師訓(xùn)墓志》，向南：《遼代石刻文編》，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478頁。泰州在今黑龍江泰來縣塔子城，

張修桂、賴青壽：《遼史地理志匯釋》，第36頁。與長春州相距不遠，二者都在春水的范圍內(nèi)?？梢?，在興宗時期，春捺缽地點已經(jīng)穩(wěn)定在長春州附近地區(qū)，史家開始以春水代稱春捺缽，其大致范圍應(yīng)是以長春州為核心，北到納水（包括鴨子河）、西到撻魯河、東到混同江、南到混同江支流四河交匯且可供皇帝鉤魚捕鵝的河湖之地。春水的概念亦出現(xiàn)于后世皇帝的記載之中，《遼史》卷一○五《大公鼎傳》載道宗曾多次“車駕如春水”，《遼史》卷一○五《大公鼎傳》，第1608頁?！哆|史》卷六四《皇子表》載天祚帝曾“命有司促備春水之行”?！哆|史》卷六四《皇子表》，第1094頁。

此外，興宗還有一些春捺缽地點在西京、東京和上京范圍內(nèi)，主要有雪林、平地松林、鴛鴦濼、野狐嶺、治河、牛山濼、霸特山、撒剌濼、候里吉等處?？傮w而言，遼興宗的春捺缽地點主要集中在以長春州為中心的嫩江、松花江流域，與圣宗后期相比，興宗的春捺缽路線更加側(cè)重于魚兒濼、混同江所在的長春州東部地區(qū)。

可見，圣宗太平二年后至興宗朝，春捺缽地點逐漸穩(wěn)定在以長春州為中心的河湖之地。圣宗和興宗兩代皇帝的春捺缽地點范圍各有不同，并在時間上呈現(xiàn)出自西向東不斷移動的趨勢。

（二）遼道宗至天祚帝時期春捺缽的地點

道宗和天祚帝時，春捺缽地點依舊固定在長春州地區(qū)，其側(cè)重范圍較之前的皇帝有了一定程度的變化。而在遼末，春捺缽地點的位置發(fā)生了明顯的改變。

道宗在清寧至大安年間（1057-1092），先后去大魚濼、山榆淀、納葛濼、安流殿、沙奴特、掃獲野等地春捺缽，

《遼史》卷二一《道宗本紀一》，第289頁；《遼史》卷二二《道宗本紀二》，第297、301、302頁；《遼史》卷二三《道宗本紀三》，第311、319頁；《遼史》卷六八《游幸表》，第1181頁。這些地點都位于長春州以東、以南方向。道宗兩次駐蹕大魚濼，其位置在嫩江下游和哈爾濱以下松花江段附近。

王守春：《遼代西遼河沖積平原及鄰近地區(qū)的湖泊》，《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3年第1期。此外還去山榆淀七次，其位置在廣平淀東北，

邱樹森：《遼金史辭典》，第36頁。距離鴨子河、混同江等地不遠。而圣宗統(tǒng)和二年（984）的山榆甸，位于潢河、土河附近。考察“甸”和“淀”含義不同?！暗椤笔欠拍恋牟莸?，

吳光范：《話說云南——沿著地名的線索》，云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338頁。而“淀”是靠近河湖的平地，使用“淀”字的原因可能是史家根據(jù)北方游牧民族的生活習(xí)慣所做的改動，

傅樂煥：《遼史叢考》，第67頁。故山榆甸和山榆淀不是一地。結(jié)合史書記載，納葛濼、安流殿、沙奴特和掃獲野都在長春州以東河流附近。

王守春：《遼代西遼河沖積平原及鄰近地區(qū)的湖泊》，《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3年第1期。此外，道宗從咸雍到大安年間（1067-1093），還先后駐蹕于細葛泊、千鵝濼、雙濼、雙山、黑龍江等地，其中道宗駐蹕雙濼、雙山各兩次，這些都是位于長春州以西、以北方向的地點。千鵝濼位置在長春州附近，

楊軍：《遼代捺缽三題》，《史學(xué)集刊》，2016年第3期。細葛泊據(jù)考在嫩江尾段附近，雙濼在大興安嶺東南側(cè)的松嫩平原，

王守春：《遼代西遼河沖積平原及鄰近地區(qū)的湖泊》，《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3年第1期。雙山應(yīng)與中京大定府的雙山不同，當在嫩江、松花江附近地區(qū)，而黑龍江即今嫩江。

楊中華：《黑龍江、混同江和鴨子河考》，《中國邊疆史地研究導(dǎo)報》，1989年第5期?？梢姡@些春捺缽地點均在長春州以西、以北地區(qū)。此外，在咸雍十年（1074）與大安九年（1093），遼道宗還在位于上京地區(qū)的拖古烈打獵，此地即今吐兒山，

楊軍、王成名：《遼代捺缽考》，《安徽史學(xué)》，2017年第2期。位置在黑山東北。

天祚帝時，據(jù)《遼史·天祚帝本紀》及《遼史·游幸表》載，春捺缽的主要地點與前代皇帝相同，還在以長春州為中心的嫩江、松花江流域地區(qū)，但在后期地點發(fā)生了很大變化。自乾統(tǒng)五年（1105）起，長春州附近地區(qū)受到完顏部生女真的威脅，故天祚帝五次去往西京鴛鴦濼進行春捺缽，不再返回此地。

可見，道宗和天祚帝時期的春捺缽地點仍在長春州附近范圍，主要集中在長春州以東、以南地區(qū)的魚兒濼、混同江等處，以西、以北地區(qū)相對較少，個別時期則去往別處。天祚帝末期，春捺缽地點集中在鴛鴦濼所在的西京奉圣州地區(qū)。

綜上，圣宗太平二年至遼末，長春州成為圓心，遼皇帝圍繞此地進行春捺缽，路線更為集中。只在少數(shù)時期，春捺缽路線返回上京、西京及中京地區(qū)，南京地區(qū)則不再涉及。

三、春捺缽路線變化的影響因素

根據(jù)前文考證，遼代春捺缽路線在圣宗太平二年之前，從潢河、土河附近向北、西、南、東四個方向逐步擴大范圍，最后集中到南京及遼東地區(qū)，有時也去往上京及西京附近。圣宗后期至遼末，春捺缽地點轉(zhuǎn)移至以長春州為圓心的附近地區(qū)，路線呈鐘擺式移動。綜合分析史料可以發(fā)現(xiàn)，影響遼皇帝春捺缽地點選擇及路線變化的因素很多，主要有自然和政治兩個因素。

（一）自然因素

遼統(tǒng)治者在選擇春捺缽地點時，自然因素是其考量的條件之一，主要包括氣候變遷、河湖濕地和山川、野生動物等三個方面。

遼朝建立之初，氣候“和暖”，

竺可楨：《中國近五千年來氣候變遷的初步研究》，《考古學(xué)報》，1972年第1期。上京地區(qū)“松林郁然數(shù)十里……長松豐草、珍禽野卉”，

《新五代史》卷七三《兀欲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906頁。契丹各部的居住地“遼澤”中有盛產(chǎn)魚類的湖泊。

王守春：《10世紀末西遼河流域沙漠化的突進及其原因》，《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3年第1期?！斑|澤”之外也有大山川，其中木葉山榆樹粗壯，飛禽走獸，種類甚多。

王石莊：《木葉山地望考》，《社會科學(xué)輯刊》，2013年第2期。 松山多油松、杜松，還棲息著天鵝、艾虎等飛禽和獸類，

《翁牛特旗志》編纂委員會：《翁牛特旗志》，第169、158、162頁?？梢姡醯す实鼐邆錆M足春捺缽漁獵的條件。但遼代中后期，氣候逐漸轉(zhuǎn)冷，潢河、土河等契丹故地出現(xiàn)沙漠化的趨勢，

滿志敏、葛全勝等：《氣候變化對歷史上農(nóng)牧過渡帶影響的個例研究》，《地理研究》，2000年第2期。遼土地“半沙磧，三時多寒”。

《遼史》卷六○《食貨志下》，第1034頁。契丹傳統(tǒng)的春捺缽地點明顯地受到了影響，植被退化，湖泊面積不斷縮小并消失，

王守春：《遼代西遼河沖積平原及鄰近地區(qū)的湖泊》，《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3年第1期。如長濼（泊）、潭等湖泊，在圣宗開泰二年（1013）后都不見蹤影，已無法滿足春捺缽的要求。在這種情況下，遼皇帝不得不選擇長春州附近的河湖地區(qū)，繼續(xù)從事春捺缽的漁獵活動，而去山川射獵的次數(shù)相對減少，這也是當?shù)貧鉁叵陆邓隆?/p>

但隨著遼中后期氣候轉(zhuǎn)冷及土地嚴重沙漠化，春捺缽之地轉(zhuǎn)移到水網(wǎng)密布的長春州附近。吉林省西部的城四家子古城（長春州）坐落于洮兒河中下游從北至東的拐彎處，

宋德輝、宋美萱：《城四家子古城的興衰》，《東北史地》，2013年第5期。洮兒河水源充沛，

馮學(xué)忠：《科爾沁右翼前旗志》，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19頁。河中有鯉魚等淡水魚七十四種，

繆麗梅等：《洮兒河魚類資源調(diào)查研究》，《內(nèi)蒙古農(nóng)業(yè)大學(xué)學(xué)報》（自然科學(xué)版），2012年第4期。當?shù)囟嗾訚蓾竦?，而且還是遷徙鳥類的重要棲息地。

王禹浪等：《嫩江流域遼金古城的分布與初步研究》，《哈爾濱學(xué)院學(xué)報》，2013年第7期。在整個西部地區(qū)還有許多以“泡”、“濼”命名的地點，“泡之為名與澤港同意，山海關(guān)以東各地約皆匯水處為泡”，

王士仁：《哲盟實劑》，哲里木盟文化處1987年版，第87頁。鄰近的霍林河、額穆泰河和洮兒河周圍多濕地覆蓋。這些濕地至遼末也沒有出現(xiàn)沙漠化跡象，是遼帝王鉤魚捕鵝的首選之處。同時山川在遼早期的春捺缽地點中占有重要地位，遼太祖的春捺缽地點東山位于太子河上游地區(qū)，山上“土肥石少”，

張杰貴：《本溪滿族自治縣風(fēng)物志》，中國文史出版社2006年版，第4頁。植被茂密，森林覆蓋率達80%。

圖們市人民政府編：《圖們市地名志》，1985年版，第157頁。太宗的春捺缽地松山是太宗春捺缽“射虎”之地，當?shù)赜杏退?、杜松、榆樹等喬木、灌木四十八種，還生活著多種野獸。

《翁牛特旗志》編纂委員會：《翁牛特旗志》，第169、158、162頁。但隨著氣候環(huán)境的變化，至遼中后期，山川之地也不再適合春捺缽，射獵活動的記載極為有限。

最后，遼代春捺缽要進行鉤魚捕鵝等漁獵、射獵活動，故春捺缽地點需要有一定數(shù)量的野生動物活動。在遼前期，春捺缽主要進行捕魚及射獵鵝雁、虎、鹿等動物。遼朝皇帝在土河、潢河一帶主要進行“釣魚”、“觀漁”，當?shù)厥a(chǎn)的主要魚類有中華細鯽、鰲條、鯉魚、鯰魚、鯽魚等，

赤峰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赤峰市志》，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879頁。它們的共同特點是體型小，只有手臂大小，故用“釣”字合理。春捺缽路線轉(zhuǎn)移到長春州地區(qū)后，宋朝程大昌《演繁露》載契丹皇帝所捕之魚變?yōu)轶w型較大的牛魚。牛魚即鰉魚，“俗稱黃魚，多鱗，大者數(shù)百斤”，

鄭士純：《農(nóng)安縣志》卷二《物產(chǎn)》，民國十七年（1928）鉛印本，第38頁。故史料記載多用“鉤魚”二字。可見，遼代前期春捺缽所捕之魚和后期完全不同，有一個明顯的種類及體量上的變化。而遼皇帝春捺缽之時，所捕捉的鳥類主要有棲息在潢河、土河地區(qū)的天鵝、大雁、野鴨等禽類。春捺缽轉(zhuǎn)移至長春州之后，禽類資源更為豐富，當?shù)鼐邆錆M足遼代皇帝春捺缽時放獵鷹海東青“捕鵝雁”

《遼史》卷三二《營衛(wèi)志中》，第424頁。的需要。

總體來看，氣候轉(zhuǎn)冷導(dǎo)致土地沙漠化、植被枯萎，動物種類及數(shù)量急劇減少。這使得遼統(tǒng)治者不得不選擇新地點進行春捺缽活動，而漁獵的對象也從過去的魚、鵝鴨、虎、鹿等龐雜的種類，轉(zhuǎn)變?yōu)橐增m魚、天鵝為主。

（二）政治因素

遼代春捺缽地點及路線的變化，在滿足自然條件的同時，也受繼承祖制和時局影響兩個政治因素的左右。

繼承祖制通過前文考證，可以發(fā)現(xiàn)歷代遼朝皇帝春捺缽的地點和路線在一定程度上均與前代帝王保持一致，其范圍在先祖的基礎(chǔ)上有所擴展。太祖時的春捺缽地點即在契丹先祖奇首可汗的捺缽之地，《遼史》卷三二《營衛(wèi)志中》載其位于“潢河之西，土河之北”?！哆|史》卷三二《營衛(wèi)志中》，第428頁。太宗的春捺缽地點最初也在土河一帶，大體與太祖相同，但后期向西、向北、向南分別擴展至潢河、潭和南京地區(qū)。后世遼代皇帝的春捺缽地點也多在潢河、土河的范圍內(nèi)。此外，南京地區(qū)也是遼朝皇帝春捺缽的重要地點，據(jù)《遼史·太宗本紀》和《遼史·游幸表》載太宗最早在析津府附近的盤山和水門兩地進行捺缽，后世皇帝也紛紛效仿。穆宗及景宗時期，去往南京春捺缽的數(shù)量明顯增加，圣宗在統(tǒng)和四年（986）至十五年（997）間，春捺缽地點集中在南京附近的延芳淀及華林、天柱等地。此外，還有遼東地區(qū)，太祖、太宗都曾在遼陽府附近“射虎”，穆宗及景宗也曾多次“東幸”，圣宗在開泰至太平年間（1013-1021），曾選擇遼陽附近的渾河、雪林等處進行捺缽，這為之后春捺缽地點的東移打下了基礎(chǔ)。

太平二年之后，遼圣宗將春捺缽地點轉(zhuǎn)移至長春州附近的河湖地區(qū)，興宗、道宗及天祚帝也遵循這一制度，在以長春州為圓心的水網(wǎng)密集之地“鉤魚捕鵝”，他們的捺缽路線體現(xiàn)出由西向東的變化過程，其中魚兒濼、混同江、大魚濼成為備受青睞的春捺缽之地。除此之外，西京的鴛鴦濼等處也是遼歷代皇帝喜愛去往的春捺缽之地。值得一提的是，百泉湖、拖古烈（吐兒山）等冬捺缽、夏捺缽地點也被后世帝王選為春捺缽地點，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屬于繼承祖制的行為。

可見，捺缽作為契丹民族傳統(tǒng)的政治制度之一，在遼朝二百余年的歷史中發(fā)生了一定程度的改變。但遼朝皇帝春捺缽地點的擇選，在繼承先祖活動范圍的同時，又體現(xiàn)出新的變化。

在繼承祖制之外，春捺缽路線的變化還受遼歷代皇帝所處時局的影響。遼太祖時期，面臨的問題主要是鞏固自身地位、安置人口及威懾周邊部族，所以其選擇在潢河、土河之間春捺缽，恰恰是為了契丹政權(quán)更好發(fā)展的需要。

崔巖勤：《阿保機統(tǒng)治時期契丹社會的政治特點》，《內(nèi)蒙古教育學(xué)院學(xué)報》，1994年第9期。

遼太宗時，所面臨的政治時局與太祖時期明顯不同，需要應(yīng)對南遷東丹國與入主中原兩件大事。東丹國建立之初，其地方首領(lǐng)就不斷掀起反遼戰(zhàn)爭，據(jù)《遼史》卷二《太祖本紀下》載原渤海國的“安邊、鄚頡、定理三府”《遼史》卷二《太祖本紀下》，第24頁。皆在天顯元年（926）起兵。之后，南海、定理、鐵州等處先后反叛，遼軍用了半年時間方才將其平息。又據(jù)《遼史》卷七五《耶律羽之傳》載，在這種情況下，太宗接受了耶律羽之“乘其微弱，徙還其民”《遼史》卷七五《耶律羽之傳》，第1366頁。的建議，于天顯三年（929）將東丹國的渤海人悉數(shù)南遷后，太宗又將東平郡升為東丹國“南京”并重置“中臺省”，以安撫渤海遺民的反抗情緒。

楊雨舒：《遼代耶律羽之“墓志”所記東丹國史事考》，《社會科學(xué)輯刊》，1996年第5期。據(jù)《遼史·太宗本紀》載，會同元年（938），后晉按約定“以幽、薊……蔚十六州并圖籍來獻”?！哆|史》卷四《太宗本紀下》，第49頁。遼太宗十分重視這一地區(qū)，于同年“詔以皇都為上京，府曰臨潢，升幽州為南京”，《遼史》卷四《太宗本紀下》，第49頁。并進行了重大改革。

楊軍：《契丹部族組織中的石烈》，《黑龍江社會科學(xué)》，2011年第6期。建立了遼朝的南北官制。在這樣的時局下，太宗將春捺缽路線向東京及南京地區(qū)遷移，分別在遼陽府附近及析津府的盤山、水門等處春捺缽，其目的是加強對兩地的治理。

世宗在位時間短，只有一條春捺缽的記載。穆宗酷愛射獵，無心政務(wù)，最終被屬下所弒，其春捺缽路線雜亂無章，沒有明顯的政治意圖。景宗時，遼朝面臨內(nèi)外憂患。對內(nèi)方面，據(jù)《遼史·景宗本紀》載，景宗首先平定了燕頗保寧七年（975）的叛亂，并“遣其弟安摶追之”。《遼史》卷八《景宗本紀上》，第103頁。之后，景宗又安撫諸部，拉攏黨項、回鶻等各部酋長，并擊退了女真的侵擾，逐漸穩(wěn)固了動蕩的局勢。對外，景宗主張與宋議和，并于保寧六年（974）遣“涿州刺史耶律昌術(shù)加侍中，與宋議和”，

《遼史》卷八《景宗本紀上》，第95-96頁。遼的國力日益恢復(fù)。在這種形勢下，景宗的春捺缽不但在傳統(tǒng)的潢河、土河范圍，更多地開始向南京地區(qū)移動，以處理與宋相關(guān)的事務(wù)。

圣宗繼位之時，遼宋戰(zhàn)爭仍在繼續(xù)。之前，宋軍已經(jīng)占領(lǐng)了遼朝的東易州和涿州，再次出兵北上，遼宋軍隊在幽云一帶反復(fù)拉鋸。直到1004年，雙方才達成“澶淵之盟”，結(jié)束了近二十五年的戰(zhàn)爭。在這種緊張的戰(zhàn)爭局勢下，遼圣宗統(tǒng)和五年（987）至十五年（997）之間的春捺缽地點主要集中在南京附近地區(qū)，其目的是處理與宋戰(zhàn)爭及相關(guān)的諸多政務(wù)。

王迎新：《從遼圣宗前期捺缽看南京城的職能及地位》，《首都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04年增刊。此外，在對宋的戰(zhàn)爭尚未結(jié)束之時，遼又因東部領(lǐng)土爭端與北進的高麗發(fā)生了摩擦。

曹中屏：《高麗與遼王朝的領(lǐng)土爭端與三十年戰(zhàn)爭》，陳輝主編：《韓國研究》第十輯，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10年版，第75頁。從統(tǒng)和十年（992）開始，圣宗出兵與高麗進行了三次大規(guī)模戰(zhàn)爭，開泰八年（1019），高麗國王王詢“遣使乞貢方物”，次年“表請稱藩納貢”，《遼史》卷一六《圣宗本紀七》，第209頁。雙方戰(zhàn)爭結(jié)束，但遼與高麗在鴨綠江入?？诘貐^(qū)仍然陳兵對峙。同一時期，遼東京道的女真各部實力壯大，特別是生女真各部心懷不軌。

武玉環(huán)：《春捺缽與遼朝政治——以長春州、魚兒泊為視角的考察》，《北方文物》，2015年第3期。至圣宗朝后期，遼朝的這兩個政治危機日益加重。至太平二年，遼圣宗將春捺缽點東移至長春州附近地區(qū)，其目的正是為了經(jīng)略高麗及處理女真各部事務(wù)，以維護統(tǒng)治。

興宗朝至遼末，生女真各部逐漸壯大，

程尼娜：《遼代女真屬國、屬部研究》，《史學(xué)集刊》，2004年第2期。當?shù)嘏妗耙磺兄我裕ㄅ妫┍静糠睢保?/p>

《金史》卷一《穆宗本紀》，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5頁。遼朝對他們的控制力不從心。在對高麗方面，遼雖在鴨綠江右岸取得保、定二州并劃江為界，但雙方軍事摩擦不斷，朝貢往來也時斷時續(xù)。

趙永春、玄花：《遼金與高麗的“保州”交涉》，《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08年第1期。因此，遼興宗、道宗及天祚帝為了處理這兩個棘手的政治問題，其春捺缽地點仍然集中在長春州附近水網(wǎng)密布的地區(qū)，這與他們所面臨的政治時局密切相關(guān)。但這一時期，遼皇帝偶爾也會去西京的鴛鴦濼、潢河土河之間或上京地區(qū)春捺缽，其目的是處理當?shù)夭孔逑嚓P(guān)事務(wù)。

（韓）金渭顯：《契丹皇帝親征儀及打獵習(xí)俗的演變及尚武精神》，姜錫東主編：《宋史研究論叢》第十三輯，河北大學(xué)出版社2012年版，第46頁。但圣宗后期至遼末，遼宋關(guān)系穩(wěn)定，遼朝皇帝不再去南京地區(qū)進行春捺缽。

綜上，在自然因素之外，“繼承祖制”與“時局影響”兩個政治因素也左右著歷代遼朝皇帝對春捺缽地點和路線的選擇。春捺缽路線由北向南最后向東的變化，與遼朝和北宋、高麗及女真各部關(guān)系的演變密切相關(guān)。

結(jié) 語

本文以圣宗太平二年（1022）為界，將遼代的春捺缽地點分為兩個大的時期進行考證。第一個時期，遼朝皇帝的春捺缽地點主要集中在潢河、土河附近及南京、西京部分地區(qū)，其路線呈現(xiàn)出由北向西并最終向南、向東的演變過程。第二個時期，春捺缽地點則集中在長春州附近的河湖密集之地，其路線則以長春州為圓心進行往來遷移，主要體現(xiàn)出自西向東的變化。春捺缽路線的這種改變，主要受遼代氣候變化、地理條件、野生動物等自然因素及繼承祖制、時局影響等政治因素的左右。

責(zé)任編輯：孫久龍

Abstract：Researching on the route of spring nabo（捺缽， camp migration and hunting activities of the emperor） is important to study four seasons nabo in Liao Dynasty. This paper investigates the sites of the spring nabo of each Liao emperors， describes the routes， and then discusses their total change rules. The original routes of the spring nabo is around traditional Khitan living area like Huang（潢） and Tu（土） rivers， subsequently transfered to Nanjing area in the south and gradually moved to Liaodong（遼東） area. After the second year of Taiping（1022）， the spring nabos route transfered to Changchun town where is full of water network， and became a convention at last. Through the above investigation， one can find that the change of route is influenced by both political and natural factors of Liao Dynasty.

Key words：spring nabo（捺缽， camp migration and hunting activities of the emperor）； route； Changchun tow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