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湯

胡曉霞

“咕嘟……咕嘟……咕嘟……”

藍(lán)色火焰上的琉璃鍋里爭先恐后地冒著香噴噴的大泡泡，站在一旁的豆豆巫拿著沙漏精準(zhǔn)地計算著時間，時不時地?fù)]著鐵勺子使勁地攪上一攪。

“馬蘇貝里轟轟轟，奇拉卡契通通通！”在琉璃鍋冒出紅光的一剎那，豆豆巫趕緊照著破舊的羊皮卷小心翼翼地念出了一句咒語。據(jù)說，這句咒語失傳已久，還在巫師學(xué)院上課的時候，豆豆巫就聽老校長說過這句咒語具有扭轉(zhuǎn)時空的魔法，如果再加上一些特殊的材料，就能讓人擁有心想事成的力量。

“轟轟轟——”琉璃鍋劇烈地?fù)u晃了起來，密密麻麻的泡泡在五顏六色的光柱中撲騰撲騰地升起又爆炸，它們急匆匆地在豆豆巫的山洞里開出了一朵朵流光溢彩的花。每一個小泡泡炸開的時候都散發(fā)出奇特的香味，讓人沉醉在難以言說的舒暢中。

“哎呀，香啊，真香啊！”一位滿頭白發(fā)的老奶奶突然從洞口走了進(jìn)來，“天吶，這是什么東西??？”

“您……您好啊！這是我做的幸福湯，您想嘗一嘗嗎？”豆豆巫舀了一勺子湯汁，笑瞇瞇地望著老奶奶，如水般溫柔的眼神都快要從眼底溢出來了。

“幸福湯？”老奶奶皺了皺眉頭，聲音漸漸嚴(yán)厲起來，“我喝過雞湯、鴨湯、牛肉湯，還沒聽說過幸福湯！你難道是在搗鼓黑魔法嗎？”

“不不不，”豆豆巫有些難過，他把勺子放進(jìn)琉璃鍋里攪了攪，金黃的湯汁從勺子里咕嚕咕嚕地掉進(jìn)了鍋里，“這只是吃了能讓人感覺到幸福的湯?！?/p>

“幸福？”老奶奶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你用黑魔法創(chuàng)造幸福？這樣可是不會得到幸福的！”

“我不會用它做壞事，它就不算黑魔法！我……反正這不是黑魔法！”豆豆巫撓了撓頭發(fā)茂密的腦袋，聳了聳鼻子，繼續(xù)說道，“您還喝不喝湯了？我馬上就要加最后一味調(diào)料了?。　?/p>

豆豆巫說著便開始掏耳朵，他的小指頭靈活地在左邊耳朵里鉆了鉆，又在右邊耳朵里鉆了鉆，鉆得老奶奶的好奇心也癢酥酥的?？墒呛冒胩爝^去了，豆豆巫的耳朵里什么都沒鉆出來，豆豆巫有些擔(dān)心，滿頭大汗的樣子就好像蹩腳的魔術(shù)師從禮帽中變不出兔子似的。直到豆豆巫的臉都漲紅了，一卷薄紗似的東西才被他從耳朵里輕輕地扯了出來。豆豆巫輕輕舒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展開薄紗，影子一般的東西就在薄紗上活動了起來。

“您瞧，這是我第一次有記憶的時候，”豆豆巫指著薄紗上朦朧的人像笑了起來，“那時候我才剛滿一周歲呢！媽媽每天從魔法部下班后就會坐最快的飛天掃帚列車回家?？墒悄翘鞁寢尰貋硗砹?，陪我玩耍的木頭貝貝已經(jīng)失去魔力癱在地上了。我的哭聲一定很大，媽媽連門都沒時間打開，直接施展穿墻咒沖了進(jìn)來。她抱著我哭，眼淚滴答滴答流在我的臉上，嚇得我哭得更厲害了。”

老奶奶眨巴著眼睛，伸著手指輕輕觸了觸薄紗上媽媽抱著小豆豆巫的圖像。

“我兩歲的時候，爸爸從鈴蘭軍隊中退役了，他在和格里高利龍戰(zhàn)斗的時候失去了全部魔法?！倍苟刮浊辶饲迳ぷ?，繼續(xù)說道，“夜里起床上廁所的時候，我聽見爸爸在哭，他的聲音又粗又低，就好像一頭受傷的獅子一樣，媽媽抱著爸爸的側(cè)影就打在窗戶上?！?/p>

“三歲的時候，媽媽送我上了彩虹初級魔法幼兒園，幼兒園里有好多好多好玩的！孩子們可以在白云堆里游泳，也可以在彩虹橋上玩滑梯，膽子大的小朋友甚至還敢和閃電大叔捉迷藏。我也和大家玩得很開心，可是最開心的時候還是看著媽媽的身影站在幼兒園門口?！?/p>

豆豆巫拉開了更多的薄紗。

“直到后來呀，我上了小學(xué)，上了初中，上了高中，上了魔法學(xué)院，媽媽總是站在不遠(yuǎn)的地方看著我。那溫柔的樣子就好像我始終都是坐在家里嚎啕大哭的小寶寶一樣。您知道嗎？我一直以為還有很多很多時間陪伴她，我有很多很多的計劃……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媽媽的烏黑長發(fā)會變成滿頭銀絲，更沒想到媽媽有一天會得阿爾茨海默?。ɡ夏臧V呆癥），不僅記憶力減退，更認(rèn)不出我來了！”

“這個故事不好聽！我要喝湯！喝湯！”老奶奶突然大叫了起來，她生氣地噘著嘴，滿臉皺紋都疊在了一起。

“好好好，馬上就給您喝！”豆豆巫清了清嗓子，扶著老奶奶站了起來。

他將那卷薄紗似的記憶扔在了沸騰的琉璃鍋里，薄紗卷上下翻滾著，很快就被濃濃的湯汁淹沒了。

“您嘗嘗！”在湯汁變得更加濃稠之后，豆豆巫趕緊舀了一碗遞給老奶奶。金黃的湯汁流淌在碗里，仿佛揉進(jìn)了星星的碎片，每一滴都在閃閃發(fā)光，“您盡管喝，這一鍋都是您的！”

“年輕人，重新給一碗吧！這一碗……這一碗不見啦！”老奶奶吞了吞口水，將豆豆巫遞過來的湯藏在了背后。

“您先喝吧，喝完了我就給您盛，絕不騙您！”豆豆巫指了指老奶奶藏在背后的碗，調(diào)皮地笑了起來。

“不行，不行！”老奶奶急得直往后退，“這是留給我的小芽芽的。”

“哦……咳咳……”豆豆巫的笑容干巴巴地掛在臉上，眼睛里盛滿了眼淚，“好嘞，我這就給您再盛一碗?！?/p>

豆豆巫趕緊給老奶奶拿了個大碗，老奶奶看了看，仿佛害怕豆豆巫生氣似的，沖著豆豆巫討好地笑了笑，又把這大碗藏在背后，端起身后的小碗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您慢點(diǎn)喝！別著急！”豆豆巫小心翼翼地為老奶奶擦著嘴角，“這一鍋都是專門給您熬的呀！”

“真的？”老奶奶開心得像個孩子似的蹦了起來，她伸著手興奮地比劃著，“那我還要喝！喝好多好多的?！?/p>

“好好好！”豆豆巫笑了起來，“全都給您！”

不一會兒，老奶奶就喝完了剩下的所有湯，連木碗都香香地舔了一遍。她疑惑地看著豆豆巫，眼睛突然變得明亮起來。

“您覺得怎么樣？”豆豆巫緊緊地握住了老奶奶的手，“有沒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覺？”

“沒有……”老奶奶的聲音似乎變得年輕了些，“我好像……好像認(rèn)得你，可是，可是你是誰呀？”

“我是豆豆?。寢?！您想起來了嗎？我是您的小芽芽??！”豆豆巫激動地哭了出來。

“你是豆豆？是我的小芽芽？”老奶奶疑惑地望著豆豆巫，“時間怎么過得這么快??？我的小芽芽都長這么大了？”

“是啊，媽媽，我是豆豆！我是小芽芽！”豆豆巫一下跪在了老奶奶面前，眼淚就像六月的魔法雨似的砸得空氣嗚嗚地響。

老奶奶四處張望著，她哆哆嗦嗦地捧著豆豆巫憔悴的臉：“你是小豆豆？你真是我的豆芽芽？”

“是?。寢?！我是豆豆！您看——”豆豆巫扔開大勺子，在地上翻起了筋斗，身材高大的豆豆巫在山洞里翻來翻去，好幾次都撞上了尖尖的石頭。

“哈哈！”老奶奶突然大笑起來，“你就別騙我啦！我的豆豆雖然最愛翻筋斗，可他沒有你這么厲害！我不是你媽媽，我的豆豆才三歲，你看看你，都長胡子了。”

“不！不！不！媽媽！您再喝一點(diǎn)湯！您再喝一點(diǎn)！”豆豆巫端起了老奶奶藏在背后的大碗幸福湯。

“你干什么？”老奶奶一把搶過了木碗，“這是我留給豆芽芽的！你這個壞人！你不能搶！我的豆芽芽從來沒有喝過這么好喝的湯！我要帶回去，我要帶回去給他喝！”

“媽媽——”豆豆巫看著老奶奶生氣的模樣，傷心地坐在地上大哭了起來，那哭聲回蕩在山洞里，就好像月亮湖里纏人的水草似的。

“你……你別哭了?！崩夏棠滩恢氲卮炅舜晔?，“你媽媽說不定過會兒就會回來的。”

“我的媽媽……我的媽媽忘記我了……”豆豆巫望著老奶奶，眼淚嘩啦嘩啦地砸在了泥地上。

“不……不會的?！崩夏棠绦⌒囊硪淼乜拷硕苟刮滓恍?，聲音壓得低了又低，“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就算是魔法部的三大長老失去記憶了，他們都不會忘記最愛的人！”

“真的嗎？”豆豆巫抹了抹眼淚，“那為什么我的媽媽還是不認(rèn)識我呀？我費(fèi)盡心力熬出這一鍋幸福湯，還是沒讓媽媽認(rèn)出我！”

“傻孩子！原來你是給你媽媽熬的湯呀！你給我喝了她怎么辦呀？——哎！給你吧！”老奶奶猶豫了一下，依依不舍地將大木碗推給了豆豆巫。

“您說媽媽還愛我嗎？”豆豆巫的淚水滴在了幸福湯里，每一滴都濺起了一朵水晶般的花。

“當(dāng)然愛！”老奶奶神秘地笑了笑，又偷偷把大碗藏在了背后，“我不是剛跟你說了么？就算是魔法部三大長老都失去記憶了，那個最愛的人還是會在他們心里。直到有一天心里最放不下的人也被時間拉走了，可依然會化成塵埃、化成土、化成風(fēng)陪著他們。”

“那我的這個幸福湯到底有什么用??？”豆豆巫看著開滿水晶花的幸福湯嚎啕大哭起來。

“什么用？”老奶奶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她安慰似的拍了拍豆豆巫的背，真誠地說道，“好喝呀！我喝得很滿意！謝謝你啦！”

老奶奶說完抱了抱坐在地上抽泣的豆豆巫，端著一大碗開滿水晶花的幸福湯心滿意足地走遠(yuǎ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