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柏地軍民魚水情

鐘燕林

發(fā)生在80多年前的瑞金大柏地戰(zhàn)斗，是紅四軍轉戰(zhàn)贛南閩西的一次極為重要的戰(zhàn)斗，被陳毅元帥稱為“紅軍成立以來最有榮譽之戰(zhàn)爭”。時至今日，當?shù)剡€流傳著紅軍“借糧還款”的佳話，還傳誦著毛澤東創(chuàng)作的《菩薩蠻·大柏地》不朽詩篇。那么，在大柏地戰(zhàn)斗前后，發(fā)生過哪些感人的故事呢？

富商“送禮”

大柏地是瑞金北部的一個山區(qū)村鎮(zhèn)，當?shù)孛耧L淳樸，大家過著平靜的生活。1929年2月，大柏圩雜貨鋪老板封維林去縣城進貨，在回大柏地的途中，他看見一支部隊正沿著瑞金黃柏往大柏地行進，這是一支怎樣的部隊??？一個個衣衫襤褸、胡子拉碴、又黑又瘦。他們有的腳著爛草鞋，有的干脆打赤腳。背上的背包、肩上的槍支，也都五花八門。

很快，這支隊伍進入了大柏地境內。當?shù)厝丝吹竭@支部隊后，以為又要打仗了，連家里的東西也來不及收拾，全部都躲到附近的山上去了。那個年代，國民黨軍和土匪經(jīng)常搶物、搶錢、搶糧，甚至強拉壯丁，禍害老百姓，百姓們唯恐躲閃不及。

封維林不放心雜貨店里的貨物，他并沒有像其他村民一樣倉皇地逃走，而是妥善安置好家人以后，悄悄地留在自己的店鋪里打探消息。很快，他就獲悉了這支部隊不是圈民黨軍，也不是土匪，而是一支紅軍隊伍，就駐扎在圩北附近的王家祠。

紅軍，到底是一支怎樣的隊伍呢？封維林其實也不太清楚。在他的印象中，但凡有軍隊來到，搶掠錢財、拉夫抓壯丁肯定少不了。為了避免自己及家人遭受傷害，他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翌日傍晚，趁著夜色，封維林懷揣一個鼓囊囊的包裹來到了紅軍駐扎的王家祠。在祠堂門口，幾個紅軍戰(zhàn)士攔住了他，把他帶到了時任紅四軍前委書記、黨代表的毛澤東面前。封維林說明了來意：他是圩上的商人，是來“孝敬”紅軍的。說完他在桌上攤開包裹，擺出十幾塊銀晃晃的光洋。看到封維林的舉動，毛澤東等人哭笑不得，他拍拍封維林的肩膀，用濃重的湖南口音說：“老鄉(xiāng)啊，我看你是被國民黨軍隊嚇破膽了吧！我們是紅軍，是人民的隊伍，我們可不是專門敲詐勒索的土匪喲！”說完忙叫封維林把錢收回去，然后耐心地跟他講起了紅軍的革命宗旨和革命紀律。毛澤東的一番話，說得封維林心服口服。他再看到操場上的士兵，雖然衣衫破爛，但訓練有素。眼前這位紅軍的首長，更是平易近人?？磥?，紅軍真是一支與眾不同部隊啊！于是，他滿懷敬意地向毛澤東等人致歉，然后收拾包裹回家了。

第二天早晨，他剛打開雜貨鋪的店門，幾個紅軍戰(zhàn)士就走了進來，向他買些鞭炮、洋油桶，說有急用。封維林趕緊找出了幾十串鞭炮和一個大大的方形洋油桶。他一邊搬東西，一邊對紅軍戰(zhàn)士說：“你們?yōu)槲覀兝习傩沾蛘?，我們要支持?。　闭f什么也不肯收錢，但那幾個紅軍戰(zhàn)士還是堅持塞了錢給他。據(jù)說這些鞭炮在大柏地伏擊戰(zhàn)中發(fā)揮了不小的作用，戰(zhàn)士們把點著的鞭炮扔進桶里，發(fā)出的聲音很像機關槍的響聲，嚇得敵人膽戰(zhàn)心驚。

大柏地戰(zhàn)斗勝利后，紅軍隊伍又匆匆地出發(fā)了，聽說他們是往寧都方向去了。望著紅軍遠去的身影，封維林心中感慨萬千：紅軍秋毫無犯、紀律嚴明，真不愧是我們老百姓自己的軍隊??！

“當兵還糧”

1929年5月，正是春夏之交，大柏地的老鄉(xiāng)短衣赤腳，正在忙著耘田點禾（給禾苗追肥）。離開大柏地已3個月的紅四軍突然回到了大柏地。不過，這次回來的紅四軍可不是幾個月前那副落魄樣，戰(zhàn)士們一個個都穿著簇新的灰布軍裝，八角帽上的紅五星和衣領上的紅塊塊（寓意紅旗）尤其搶眼。

這天上午，紅軍隊伍并不急著找宿營的地方，而是在大柏地圩上擺起了臺子，擺了一些光洋。他們還派出了一支小隊伍，每人手執(zhí)一面三角小紅旗，分頭向群眾作宣傳：“我們紅軍是窮人的隊伍，是為窮人謀利益的。上次打仗借了、吃了老鄉(xiāng)們的東西，這次是來償還和補償你們的?！崩相l(xiāng)聽了，半信半疑，他們只聽過“當兵吃糧”，可從沒聽說過還有“當兵還糧”的。

此事還得從3個月前說起，原來在大柏地伏擊戰(zhàn)開始的前一天夜晚，有人向毛澤東反映說，有些連隊早已斷糧，已經(jīng)兩頓沒有吃東西了。大柏地許多老百姓家中有米有油，有些老百姓家中甚至還準備好了過年的雞鴨魚肉和米酒。因為大柏地的群眾不了解紅軍，以為又要打仗了，嚇得都逃到附拔了菜的地里，上面寫明紅軍的紀律和付給的錢數(shù)，有的沒有錢，就打個借條，寫明紅軍再來時，可持條取款。大家吃飽飯后，精神抖擻地投入戰(zhàn)斗準備。

一晃幾個月過去了，大柏地的鄉(xiāng)親父老們誰也沒有把紅軍留下的借條當一回事。直到他們來到大柏圩，看到圩場公共臺上面放著一摞摞光洋，紅軍戰(zhàn)士笑盈盈地迎候著上前來的老鄉(xiāng)時，他們才相信這是真的。

很快，一個個老鄉(xiāng)拿著紅軍打的借條，喜出望外地領回了糧款。有的老鄉(xiāng)起初不當回事，沒有保留借條，紅軍就請他們自報借出多少，也照數(shù)將錢還給他們。據(jù)村民宋裕和回憶，那一次，紅四軍一共發(fā)出了3500塊光洋。大柏地的老鄉(xiāng)們紛紛贊嘆道：“紅軍真是少有的仁義之師??！”發(fā)完光洋，紅四軍還召開了群眾大會，毛澤東在會上號召勞苦大眾團結武裝起來，打土豪，分田地，推翻國民黨的反動統(tǒng)治，建立工農(nóng)階級自己的政權。到會群眾受到很大教育，異口同聲地說：“紅軍實在好，紀律很嚴明。”“紅軍真是窮人自己的軍隊?！碑攬鼍陀惺畮讉€青年踴躍報名參加了紅軍。當?shù)赜袀€大娘還自編自唱了一首山歌：“紅軍是咱親兄弟，有借有還真仁義。明日我兒當兵去，跟著紅軍得勝利！”

紅軍“借糧還款”的事很快就在瑞金不脛而走，后來紅軍每到瑞金縣城，當?shù)氐娜罕娋颓描尨蚬牡貧g迎他們。這個場面在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當時，毛澤東同志對宋裕和等人說：“瑞金是個好地方，一定要把這塊革命根據(jù)地搞好。”

解放以后，人們將這個紅軍“借糧還款”的臺子命名為“勝利臺”，紅軍借糧還款的故事也在這片紅土地上代代相傳。

追趕紅軍

離大柏地圩幾公里外有個元坑村，是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但這并沒有給家境貧寒的孫文采帶來幸福的童年。他的父親早逝，他與母親相依為命。他的母親李玉珍是個樸實的山村女人，每天給地主家礱谷、推磨、打柴、做鞋掙幾個錢養(yǎng)家糊幾。母親省吃儉用、忍饑挨餓，攢錢送小文采到幾里外的私塾里識字，希望他將來能出人頭地，能不受地主老財們的欺壓。

沒想到，待孫文采長大成人，因為沒有自己的田地，還是沒有翻過身來。文采的媽媽只好每天起早貪黑地帶著兒子給人家推磨、犁田，日子過得很艱難。每當勞作之余，孫文采就想：我們窮人的出路究竟在哪罩？

1929年2月初，大柏地戰(zhàn)斗打響，當時才18歲的孫文采，聽到遠處傳來的槍炮聲，興奮不已。他放下正在耕冬的犁耙，和村里幾個青年約好一起去參加紅軍。他們不顧山徑小路的坎坷，赤著腳向槍聲響處奔跑。他們翻山越嶺走了幾公里的山路來到麻子坳，大家都累得氣喘吁吁。正當他們四處尋找紅軍隊伍時，當?shù)厝藚s說紅軍已離開了，向寧都方向進發(fā)了。

孫文采望著天空飄灑的雨點，想著下一步怎么辦？與他同來的幾個青年開始打退堂鼓，后悔不該冒冒失失跟著孫文采跑了幾公里冤枉路。孫文采卻態(tài)度堅決地說：“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追上紅軍?！焙髞恚榧娂娀丶伊?，他獨一人，沿著崎嶇的山路，繼續(xù)朝寧都方向趕去。

從大柏地到寧都縣城，有50公里之遙。當年的山路本來就崎嶇，加之下了雨，一路上都是坑坑洼洼，濕滑難行。衣著單薄、饑腸轆轆的孫文采就這樣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山路上走著。餓了，就啃一撮口袋里僅存的一點糙米;渴了，就喝幾口山泉水。他身上的單衣早已被汗水滲透、被雨水淋濕，西北風撲面吹來，凍得他直打哆嗦，但他沒有退縮，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追上紅軍，加入紅軍，就不用再受地主老財?shù)膲浩攘恕Ｌ焐珴u漸黑下來，孫文采就摸黑繼續(xù)趕路，有幾次他不小心摔下坑，手腳和身上都劃破了，但他什么也不管，爬起來繼續(xù)往前走。有志者事競成，經(jīng)過一天一夜的長途跋涉，他終于在寧都境內追趕上紅軍隊伍。

負責報名登記的紅軍干部看著滿身傷痕的孫文采，一雙赤腳丫子已凍得通紅、被冰屑割裂出一道道血痕，很是心疼，聽了他的經(jīng)歷，更是喜歡這個意志堅定的少年，立即把他編入紅軍隊伍之中。

后來，孫文采就投身到革命事業(yè)之中。因為他作戰(zhàn)勇敢、戰(zhàn)功赫赫，歷任江西游擊隊中隊長、紅軍少共國際師第四十四團政治委員、師供給部政治委員、陜甘獨立第四網(wǎng)政治處主任、八路軍一二九師工兵營教導員、冀熱遼軍區(qū)第三旅副政委、軍區(qū)供給部政委、熱河軍區(qū)政治部主任等職;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圍成立后，任東北軍區(qū)高射炮師政委、軍區(qū)干部處處長、遼寧省軍區(qū)政治部主任。1955年，被授予少將軍銜。

無名烈士墓群

在大柏地前村（杏坑）的留民坑有一排沒有石碑、沒有名字的墳墓。每年清明節(jié)，總有不少人前來祭奠，這里到底發(fā)生過怎樣的故事呢？

原來在1929年2月10日，紅四軍利用大柏地狹長的地形，在麻子坳設伏，一舉殲滅了劉士毅旅兩個團的大部，俘虜其團長肖致平、鐘桓及以下800多人，繳槍800多支，取得了紅軍下井岡山以來的巨大勝利，陳毅元帥在回憶中說此役是“紅軍成立以來最有榮譽之戰(zhàn)爭”。

榮光背后，離不開烈士們的犧牲。一些年輕的紅軍戰(zhàn)士為了大柏地戰(zhàn)斗的勝利，血灑戰(zhàn)場，長眠在大柏地這片紅土地上。因為時間很緊迫，紅軍匆匆打掃完戰(zhàn)場，就雇請了當?shù)匕傩找黄鹇裨釕?zhàn)士遺體。在巡查的時候，時任前衛(wèi)紅三十一團第三營黨代表羅榮桓發(fā)現(xiàn)了一個排長正在大聲訓斥一個士兵，他忙上前詢問情況。原來這個士兵竟然抱著一具穿著國民黨軍服的尸體哭泣，排長很生氣，說他政治立場不堅定、敵我不分，要處分他。羅榮桓制止了排長，走上前去，輕撫這個士兵的背，和氣地問：“小同志，他是你什么人，你為什么哭得如此傷心？”這個戰(zhàn)士聲音哽咽地說：“他是我親哥哥，前年他被困民黨抓了壯丁，沒想到今天卻戰(zhàn)死了?！彼贿呎f，一邊哭泣。羅榮桓的臉色變得嚴峻起來，他對身邊的戰(zhàn)士們說：“同志們，雖然他們生。前是我們的敵人，但他們有的也是窮苦百姓，而且是被迫參戰(zhàn)的，現(xiàn)在他們戰(zhàn)死了，我們就不能讓他們曝尸荒野，應該讓他們入土為安啊！”

于是，戰(zhàn)士們和當?shù)乩相l(xiāng)一起動手，把戰(zhàn)場上所有戰(zhàn)士的遺體運到了留民坑的一個山坳上安葬?？吹接行┘t軍烈士的遺體衣衫破爛，有些甚至沒有穿鞋，老鄉(xiāng)們心里很難過，跑回家里找來一些衣物、草鞋，為他們穿上。大家把紅軍戰(zhàn)士和國民黨士兵的尸體排成了幾排，一起掩埋。

因為當時條件簡陋，掩埋時連一個墓碑也未立，為了便于日后辨認，老鄉(xiāng)們在紅軍烈士的墓前放了些青磚，刻上一個五角星，以此紀念。一轉眼，80多年過去了，雖然烈士們的名字已無法查證，但他們?yōu)楦锩鼱奚木駞s像這綿延的青山一樣，永遠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