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承宙 圖片提供:阿壩自治州民族歌舞團
OUTLINE /Lion-like Valiant Tibetans—Braided Soulis a solemn and tragic musical recounting a fierce and fatal battle between Sichuan's Tibetan and Qiang warriors and the British Expeditionary Army during the Opium War.
2018年10月下旬,在宜賓舉行的四川省少數(shù)民族藝術節(jié)上,四川省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民族歌舞團創(chuàng)作演出的音樂劇《博巴森根·辮子魂》,一舉奪得舞臺精品大賽專業(yè)組金獎第一名。
想必每位中國人都知道歷史上的鴉片戰(zhàn)爭,割地賠款,主權被列強瓜分,民眾被列強奴役,神州陷入一片黑暗和屈辱。但鮮為人知的是,在這一片黑暗屈辱之中,我們的同胞曾打過一場和英國遠征軍同歸于盡的慘烈戰(zhàn)役,曾有過一場藏羌勇士把英國人打怕了的戰(zhàn)役?!恫┌蜕まp子魂》,這部凝重、悲壯,承載著厚重的歷史和文化的音樂劇正講述了這段故事。
1841年10月,英國遠征軍一路北上,占領定海,攻陷寧波,直逼南京。清政府急招救兵,命四川阿壩屯兵地區(qū)調(diào)遣兩千余名嘉絨藏族羌族戰(zhàn)士①嘉絨藏族是古老藏族的一個支系,是藏族四大原始姓氏之一扎氏的后代,主要分布在四川省阿壩州,甘孜州和雅安也有一部分,崇拜墨兒多神山,講嘉絨藏語。博巴森根是嘉絨藏語。博巴,意為藏人;森根,意為獅子。博巴森根,即意為勇猛如獅子的嘉絨藏人。,由阿木穰、哈克里兩位將軍率領,奔赴2600公里以外的寧波緊急馳援。這支藏羌軍隊一到寧波慈溪鎮(zhèn)海,便關起城門,和英國遠征軍決一死戰(zhàn)。民族危亡之際,藏羌勇士一諾千金,視死如歸,以血肉之軀,浴血奮戰(zhàn),雙方數(shù)千將士同歸于盡,全部戰(zhàn)死,十分慘烈。因為路途遙遠,無法將藏羌勇士的遺體運回阿壩,只得剪下他們的辮子,系在腰牌上,帶回家鄉(xiāng),讓他們魂歸故里。至今,阿壩州汶川等地,還有令人肅然起敬的“辮子墳”。
音樂劇《博巴森根·辮子魂》,把這個史詩般的悲壯故事搬上了舞臺。編劇林波在與主創(chuàng)人員的研討切磋中,不厭其煩地五易劇稿。因為主創(chuàng)團隊確立了共同的信念:“創(chuàng)作這部音樂劇是我們的歷史使命;創(chuàng)作這部音樂劇,是體現(xiàn)我們的文化自信;創(chuàng)作這部音樂劇,是我們在新時代的新作為?!?/p>
梁群是這部音樂劇的導演兼編舞,參與了主創(chuàng)團隊的創(chuàng)作研討、一度創(chuàng)作和排練的全過程。2018年6-10月,為了排練這部音樂劇,他在阿壩州馬爾康連續(xù)工作了三個多月,和歌舞團的同行們沒日沒夜地排練,付出了艱苦卓絕的勞動。梁群是我看著從小長大的,也是我的學生;他的父母,都是我在武漢歌舞劇院的老同事;所以在我眼里,梁群總像個孩子。2015年,他編導了廣東漢劇傳承研究院的漢調(diào)音樂劇《夢@時代》,當時他請我擔任藝術顧問。他在選擇創(chuàng)作題材上,有著獨到的見解,這種以中國戲曲作為基石,以音樂劇的藝術形式作為呈現(xiàn)方式的探索,我認為是中國音樂劇發(fā)展的一個重要方向。這一次,他又選擇了具有鮮明民族特色的、以民族歷史和文化為題材的創(chuàng)作,我認為,這是中國音樂劇發(fā)展的另一個重要的內(nèi)生力量。這兩部音樂劇的創(chuàng)作,是梁群成長的重要標志。
音樂劇《博巴森根·辮子魂》中的男主人公,藏羌軍隊的將領阿木穰和清軍將領朱貴,這兩位都是真實的歷史人物,并都在寧波戰(zhàn)役中壯烈犧牲。阿木穰在阿壩地區(qū)的經(jīng)歷,他的女兒諾思滿和其他藏羌族人物,以及發(fā)生在這些人物中的故事,則是主創(chuàng)團隊創(chuàng)編的。全劇的整體呈現(xiàn)是成功的。觀劇過程中,我多次為劇情所感動,熱淚盈眶。
當看到藏族將軍阿木穰即將出征,女兒諾思滿為阿爸再梳一次辮子的時候,我流淚了。阿壩廣袤的山川草原上,藏族羌族的碉樓寨子里,妻子們正在為即將出征的丈夫梳辮子,母親們正在為即將出征的兒子梳辮子,奶奶們正在為即將出征的孫兒梳辮子。嘉絨藏族羌族的男子,必須是成家了的丈夫或父親,才有資格出去征戰(zhàn),他們一旦踏上征程,便視死如歸??粗奖橐暗挠H人們?yōu)槌稣饔率渴徂p子的場面,怎能不讓人心動流淚?!
諾思滿是阿木穰的心尖兒、命根子,為了不讓多爾吉報私仇而傷害父親,諾思滿拼命追趕大部隊,一直追到浙江寧波??墒钱斔f服了多爾吉,一起去救援阿木穰的時候,阿木穰已經(jīng)戰(zhàn)死疆場。前面的戲,多處鋪墊了父女情深的情節(jié),當此時諾思滿抱起躺在血泊中的阿木穰,那一聲撕心裂肺的“阿爸……”怎能不催人淚下?!
藏羌勇士們?nèi)恳陨硌硣?,當諾思滿站在高坡上,高聲呼喊著一個個勇士們的名字,那聲音沖霄云漢,那聲音蒼穹回響,勇士們的肉身回不了家鄉(xiāng)啊,諾思滿只能把他們的辮子帶回去,勇士們的亡靈在天上回應著,隨著諾思滿手捧著的辮子,魂歸故里。面對這個英雄的民族,面對這群勇敢的戰(zhàn)士,面對如此強烈的民族大義、家國情懷的感染,誰又能不熱淚盈眶?!
勇士們犧牲了,壯烈的戰(zhàn)役結束了,家鄉(xiāng)的親人們在祭奠、在祈福,那一把又一把祭奠祈福的龍達(嘉絨藏族在祈福時拋灑的印有圖案的白色紙片)灑向蒼天,就像在召喚勇士們的在天之靈。此時此刻,臺上的演員,臺下的觀眾,任熱淚汩汩流淌,音樂和歌唱驚天動地,演出達到高潮。
我不僅被劇情感動,也被阿壩州民族歌舞團的演員感動。這個團的演員中沒有一個是漢族,全部是藏族羌族,以前只用藏族羌族的語言,唱藏族羌族的歌,跳藏族羌族的舞。許多演員從來沒有在舞臺上講過普通話,有的甚至完全不會說普通話,歌舞團也從沒有演過戲劇,這是阿壩州的第一部舞臺劇。所以演員們都是一句句地學說臺詞,有的是在劇本上標注了拼音字母來學習普通話。大部分演員也不識樂譜,老師們一句句地教唱。就這樣,連軸轉地排練了三個月,硬是把一部大戲拿下來了。這樣一群演員,這樣一部大戲,令人肅然起敬!
作曲家、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副教授錢琦,為這部音樂劇譜寫了很有特點的音樂。許多音樂劇的音樂結構,是有內(nèi)在聯(lián)系的單曲(歌曲或樂曲)的組合,但是錢琦認為,只靠民族風情的單體歌曲,是無法將《博巴森根·辮子魂》戲劇結構的音樂性和音樂結構的戲劇性高度統(tǒng)一的。所以在創(chuàng)作這部作品時,作曲家以大的戲劇情節(jié)段落為單位,把敘事性的音樂,詠嘆性的唱段,以及場景、歌舞音樂,糅合在一起,形成一個個戲劇情節(jié)段落長度的音樂板塊,使戲劇、音樂、歌舞得到合理流暢的鋪陳。
例如,“曲11”是嘉絨藏族羌族勇士出征之前,來到墨爾多神山叩拜山神祈福的戲劇段落,由三段音樂有機聯(lián)結組合而成。第一段是墨爾多山女神的藏語原生態(tài)演唱,內(nèi)容基本上是藏傳佛教的六字箴言,曲調(diào)高亢而悠遠,意境神圣而純凈;第二段是藏羌勇士的祈福合唱,虔敬而昂揚;第三段是壯行歌舞。三段音樂一氣呵成,融為整體。在這個段落中,作曲家運用了古老的藏族樂器牛角琴,使音樂充滿了民族和地域色彩。
這里需要特別提到的是,四川阿壩地區(qū)的嘉絨藏族音樂,與大多數(shù)人印象中的如《天路》《北京的金山上》這類帶有西藏元素的音樂有著明顯的不同。而且,由于歷史的原因,嘉絨藏族音樂的記載和資料極其稀缺。這次音樂創(chuàng)作所使用的素材,全靠作曲家多次深入嘉絨藏區(qū)采風和提煉而成。嘉絨藏族音樂多為多利亞調(diào)式,常帶有下滑音。據(jù)錢琦介紹,傾聽嘉絨藏族音樂,會感受到這個民族的善良和隱忍,音樂中總帶有一些憂傷和悲情。
再如,“曲15”《征途》,展現(xiàn)了藏羌勇士不畏艱險,翻山越嶺馳援浙江的情景。同時,另一空間,表現(xiàn)多爾吉、諾思滿、納帕(諾思滿奶娘玉磯的兒子)三人,相繼追趕部隊。兩個空間交替行進,還不時穿插家鄉(xiāng)親人們依依不舍、擔憂牽掛的合唱。在家鄉(xiāng)親人牽掛前方勇士的合唱音樂中,作曲家運用了“新世紀音樂”的作曲技法,既豐富了音樂織體,又使這段音樂充滿了潔凈心靈的感染力。
“鍋莊”,是藏族三大音樂歌舞形式之一,在藏區(qū)流傳極廣,是第一批列入國家級名錄的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在《博巴森根·辮子魂》中,十分完整地運用了嘉絨藏族鍋莊?!扒?”《紅紅的新娘》,是阿木穰的女兒諾思滿和多爾吉的婚禮情景,正是用嘉絨藏語表演了鍋莊。舞臺上,男女各排成半圓,手拉手圍成圈,按順時針方向載歌載舞,舞步多變,舞姿多彩,場面熱烈,十分歡快。音樂中運用了羌族古老的祭祀打擊樂器羊皮鼓,還運用了阿壩州老音樂人推薦的嘉絨藏族古老的樂器“莽筒”(這是一種全銅低音吹奏樂器,形似竹筒,常用于禮儀、出征、祭祀、敬天地等場合)。
除此之外,還有多種其他音樂元素的應用。如采用了羌族古老民謠曲調(diào)的“曲14”,是諾思滿的羌族老奶娘玉磯的深情演唱,音樂柔美清雅,裊裊不絕的羌族口弦,別有一番滋味。又如“曲6”,是描繪阿木穰為女兒諾思滿招親時求親者紛至沓來的歌舞。音樂中既有濃郁的藏族音樂,又有現(xiàn)代的爵士節(jié)奏,是當下的年輕人十分喜愛的。
舞臺美術設計師、中央戲劇學院舞美系主任邊文彤教授為這部音樂劇設計的舞臺美術,寫實與寫意相結合,非常有特點。寫實部分主要體現(xiàn)在布景上,既有四川阿壩州藏族羌族的民居、建筑,也有浙江寧波地區(qū)的城池、建筑;主色調(diào)采用了黑白對比,體現(xiàn)出歷史的厚重感。寫意部分主要展現(xiàn)在裝飾性的民族飾物上。嘉絨藏族羌族的飾物是非常講究的,在鏤刻花紋的金銀底板上,鑲有珠玉、珊瑚、象牙、蜜蠟等珍寶,雍容華貴,十分好看?!恫┌蜕まp子魂》的舞臺上,選擇了幾件極有特色的藏族羌族飾物懸掛在舞臺上,用鮮艷奪目的色彩,放大其精美的圖案,突出了阿壩地區(qū)嘉絨藏族羌族的民族文化特色。寫實布景的黑白對比和寫意飾物的鮮明色彩,給觀眾帶來強烈的視覺沖擊,留下深刻印象。
不得不提的是,全劇400多套服裝制作精良,件件都有170年前嘉絨藏族羌族的歷史文化依據(jù),展現(xiàn)出獨特的文化審美。
此次《博巴森根·辮子魂》的演出,也是這個歌舞團首次嘗試高科技的先進音效設備及設計操作。演出時,56名舞臺演員,56支高標準的耳麥,5.1環(huán)繞音響,全部現(xiàn)場演唱,隨時調(diào)控。可以說,達到了高水準的演出效果。
另外,全劇的布景、燈光、道具、音響、服裝等設備器物的運輸和管理,裝臺拆臺的工作量,是一項極其繁重且復雜的工程。而阿壩州民族歌舞團全團僅有四名舞美工作人員,合成、彩排、演出時,全團一百多人全體出動,日夜奮戰(zhàn),付出了空前的勞動和努力。在王文芳團長的帶領下,全團演職人員奮戰(zhàn)三年,排演出了這部音樂劇,對阿壩州民族歌舞團來說,可謂是一次脫胎換骨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