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萬明
一張弓箭,穿越萬里蒼茫,射落一個又一個金黃的秋天。
一張弓箭,讓無數(shù)高飛的鴻雁轉(zhuǎn)頭向北,躲避陰風(fēng)的凌厲。
一張弓箭,讓深邃的天空喊出喑啞的疼。
一張弓箭,從內(nèi)蒙射到外蒙,從亞洲射到歐洲。弓上,除了霜,就是火焰。
一根鋒利的箭鏃不知疲倦,穿透陰山,直抵黑海。
箭搭弦上,就像馬立草原。成吉思汗用一張弓箭,圈起一個大帝國。弓的形狀,正是成吉思汗帝國最后的版圖。
如今,溜光的鐵弓,粗糙的箭鏃,終于歇在成陵博物館的展臺。弓上,銹滿時光的塵埃。
清晨的日光分外明亮。當(dāng)年成吉思汗就是沐浴這樣的日光,打理他的草原帝國。
馬隊、駱駝、牛群、蒼狼、藏獒以及亞歐版圖上最雄壯的生靈,統(tǒng)統(tǒng)集結(jié)在一代天驕的麾下?,F(xiàn)在,無論站在哪個位置,旅人只能眺望到草原的遼闊。不管站得有多高,世人只能俯瞰馬蹄以下的歷史。
此刻,日光越來越刺目。我聽見身邊有游客說,這是成吉思汗陵嗎?驚動一個圣靈的身后之謎,我深感不安。
請不要過多地糾結(jié)于他的安息之地。在這里,我們看到了草原以外看不到的藍空。就像我們騎在成吉思汗的鐵牛上照張相,就足夠了。
一堆火燒云,在草地盡頭爆炸。
火焰舔著天空,神靈在遠處靜聽落日恢宏的腳步,緩慢走下山頭。
希拉穆仁:又送走一個盛大的黃昏。
一排排鐵絲網(wǎng)已擋不住漸近的風(fēng)聲,以及草色的枯寂。
紛亂的羊群,繞開牧人的摩托,朝一堆土丘狂奔。
黑夜瞬間垂落。遠處,狗吠幾聲之后,大地再次陷入亙古沉寂。
帳篷的燈,依次亮起。
暮秋草原,靜得能聽見牧歌起伏不止的呼吸。
厭倦了奶茶和牧歌,成吉思汗的鐵蹄從青草里拔出來。
向著黃河一路逼進。賀蘭山擋不住他沸騰的馬蹄。
刀劍落地,弓弦斷裂。倦怠的成吉思汗,終于拍掉身上的漠風(fēng)。
他看見,一只蒼鷹嘯叫著,飛過西夏火焰一樣的天空。
多年以后,世人路過賀蘭山,仿佛還能聽見碎石低低的嘶鳴。
那些來自廣州、深圳、上海、北京的游客,與來自甘肅天水的游客,相會于鄂爾多斯的一塊沙漠。
那一匹匹駱駝,馱著五湖四海的游人,在一段既定的沙路上行走。只是駱駝跪下來的瞬間:我感覺天空倒下了。
駱駝龐大的身子再次撐起時,我感覺整個大地跟著站起。
游人騎在駱駝上看沙漠,不知看到了什么。
我躲在沙漠的一角看駱駝,看到了無邊的渴意。
朝向落日,我真想大哭一場。
長安的漢宮,不知囚禁了多少良女的雍容。
塞北的一股風(fēng)沙,把一個女子從深宮牽出來。
一路上,隴水幽咽,枯草呼嘯。但過了黃河還是看到:匈奴的天好藍,牛羊布野。
與其把自己凋謝在漢宮,不如獻出一世韶光。
就這樣,一個弱女子竟給一個國家捐出60年的和平。
也給大青山下的匈奴族生息了豐沛的牧業(yè)和農(nóng)業(yè)。
日暮。一陣漠風(fēng)刮過青冢。我不知深埋其下的是愛還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