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冷的黑夜也能盼來天明

◎瓊 結

2017年，我高三。在距離考試還有十天的時候，奶奶從老家回來看病。她躺在床上問我：“會會，還有幾天高考？”我說十天，她問：“怎么那么長？”然后嘆口氣，就睡覺了。

第二天晚上，我就從媽媽的一通電話里得知奶奶在去看病的時候去世了。

從晚上十一點到第二天凌晨五點,十八年來第一次用哭度過一整個長夜。那也許是我的青春里最深的一道傷口，我沒能從命運的變故中爬起來，而是敗得一塌糊涂。

那場高考，我輸?shù)煤芾仟N，渾渾噩噩地走入考場，渾然不覺地答題，無精打采地回家。我甚至至今都想不起我是怎么答題、怎么思考的，只記得文綜考試的鈴聲響起的時候，我的答題卡第二面還是空白。

差二本線六分，我毫無意外地落榜了。

夏天太陽最毒熱的時候，知了在樹葉之間沒完沒了地叫著。我再一次穿好校服，背上書包，回到我沒能畢業(yè)的高中，開始了我的高四。

高四是恥辱的，我必須承認。

溫柔的英語老師無數(shù)次安慰我們：“你們不是不開花，而是花期滯后了。”我看向窗外，狹窄的復讀院只有四間教室和一個兩米來寬的走道構成，走道兩端就是前后門。整個院子和學校是完全隔離的，我們沒有操場，沒有草坪，也沒有一個正經的校門。連復讀班的老師也是十幾個人擠在一個教室里工作。從那個時候我就認定，我已經不是在開花了，而是在煉獄里等待一次刑滿釋放。

剛開始復讀的時候，我走在路上連頭都抬不起。一想到自己辜負了父母，也對不起自己這么多年的付出，我就恨不得扇自己一個耳光。

即使是復讀班也是魚龍混雜，由于人多，有時候下課吵鬧聲都快掀掉屋頂了。同學們和以前一樣，三三兩兩逐漸成了小團體。我選擇了靠窗戶的位置，雖然看黑板反光，但非常安靜。我很少說話，偶爾說話也是因為有不會的數(shù)學題。我總是獨來獨往，做什么事都是一個人。我知道這是最適合我的狀態(tài)，因為我很容易被外界干擾，所以我只能選擇屏蔽。

我重新開啟了高三的模式，并且反思自己去年做得不對的地方。調整作息時間，絕不熬夜，早睡早起。一有問題就去請教同學或者老師，回來之后自己在認真回顧。我沒有像高三一樣自己給自己定這樣那樣的計劃，相反，我選擇一步步緊跟老師。我吃過虧了，今年不能在同一個地方摔跟頭。

第一場考試就讓我嘗到了階段性努力的果實，我考了全班第二名。這是一個很好的起點，踩著這塊石頭往前走，我一定會越來越好。

我買了一個本子，專門用來寫總結的。每天回家，我都會對自己當天的學習和心態(tài)作記錄。當我堅持不住了，覺得筋疲力竭的時候，我也會在這個小本子上記錄一筆，寫一寫只有十八歲的少年才能寫出的勇敢豪邁的話，為自己加油打氣。這個習慣我一直堅持到了高考前一天。

最后我如愿考到了理想的分數(shù)，超去年八十多分。這對有些人來說也許不算什么，但我知道這是我全部努力的結果。成績出來后，我沒有一點追悔的痕跡。我像走完一條布滿荊棘的路一樣，我很確信這就是我的最高分。我努力過了，所以我沒有任何怨言。

現(xiàn)在的我坐在返回大學校園的車上，十三個小時的漫長車程再一次將記憶的線拉長。我又看到那個在黑夜里挑燈奮戰(zhàn)的十八歲少年，她房間的燈火通明，讓窗外的星星都黯淡。

關于高四背后的傷痕，我確信，是永遠說不完的。

我記得那個夏天格外熱，從家走到學校二十幾分鐘的路程，背后的衣服就已經濕透了。復讀班的教室是平房，全天都熱得像一個大蒸籠。七十幾個人擠在一間教室里，最后一排的同學脊背已經貼著后墻，老師連講臺都沒有，進出教室都是側著身子的。

我在下面聽講，頭上的汗不停地順著脖子往下灌。我準備了一瓶冷水，汗流得沒辦法了就往臉上噴噴。因為這個原因，我長了一臉的痘痘，又癢又難受。很多時候，我都是暈暈乎乎地聽講，因為教室實在太熱了。

冬天更甚，西北的雪一層層屯在大地上的時候，我們教室的暖氣管壞了，班上凍感冒的人越來越多。我也沒有逃過這一劫，從感冒變成發(fā)燒，到最后躺在床上連起都起不來。我請了假，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個星期，連飯都是爸爸給我端到床邊的。我每天喝六次藥，總不見好。我期間嘗試著去上課了，是妹妹把我扶到學校的。結果，我當晚嗓子就啞了，和媽媽說話的時候只能看口型，嘴張著說話，但嗓子里出不了聲。我迷迷糊糊地睡著，迷迷糊糊地掉眼淚，像一個死人一樣，沒有一點知覺。我爬起來補數(shù)學題，越寫頭越疼，最后昏睡在寫字桌前面了。

后來那場感冒莫名其妙就好了，好像就是要到一定時間才能放過我。

冬天的時候，媽媽做了膽結石的手術。我又經歷了在手術室外等親人的那種灼痛。我一直在門口哭個不停，爸爸安慰我這種小手術一般沒什么風險的。她是走著進手術室的，出來的時候就昏迷不醒了。我看著被抬回病房室因為麻醉失去意識的媽媽，我站在那里傻了。媽媽一醒，爸爸就一個勁兒地催我回去上課。后來我就承擔起了家里做飯的任務，還帶著妹妹一起去醫(yī)院照看媽媽。

我至今也在想高四生和高三生最根本的區(qū)別到底是什么。想來想去，應該是對失敗的恐懼程度。這種恐懼在我高考期間突然爆發(fā)了，就像失火一樣，我根本無法控制?？荚嚽耙惶?，我無心做題，不論一套試卷分數(shù)高或低，我的狀態(tài)一直都是緊張又心焦。我索性不再做試卷，拿出那個小本子開始寫些平復自己的話，不知不覺我竟然把剩下的紙全寫完了。但是，我緊張的心情一點兒也沒有緩解。

晚上睡在床上，我一想到第二天的考試就越發(fā)清醒。我想盡各種辦法都睡不著，心跳得太厲害了，我滿腦子都是急促的砰砰聲。我整整一晚上都沒有睡著。包括第二天晚上，以及兩天的午覺，我都是這種糟糕的狀態(tài)，答題答到最后感覺自己輕飄飄的。我不敢告訴爸爸媽媽自己整整兩天沒有睡著，因為我知道，不論我有多么緊張，我都沒有睡不好的權利。

最后一場考完之后，我一個人慢慢晃悠著回家了。一回到自己的房間，我就哭了，從捂在被子里小聲哭到后來抽噎到不能自已。我知道我沒有因為狀態(tài)不好而失敗，我只是為自己感到疲憊，我非常心疼高四的我。我終于刑滿釋放了。那些咽到肚子里的眼淚終于可以流出來了。

這就是我的高四，你們所不知道的高四。關于高考，我不想批判它，因為人的成長中應該有這樣一次浴火重生的磨礪。當所有壓力都被你用年輕的肩膀扛起來，并且雙腿筆直站起來的時候，你才有資格告訴自己——我成長了。

小編叨叨叨：高三是屬于夜晚的。無數(shù)個靜默的夜晚，疲倦的你背著書包，走出教室。身旁，連綿不絕的昏黃色燈火漫成一片海洋，冰涼水潤的秋風襲上肌膚，你仿佛化成了一條魚，自由自在地朝深海更深處游弋。我們都孤獨，我們都寂寥，但我們都無比堅信：明天一定會來，太陽一定會來。因此，再寂冷的黑夜也能抵擋。

——劉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