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興衰的啟示

馮敏飛

兩漢之后，中原與北方游牧民族的關(guān)系發(fā)生了歷史性變化。所謂“五胡亂華”，是游牧民族趁西晉“八王之亂”進占中原，建立起自己的政權(quán)。那些割據(jù)政權(quán)大小有異，共同點是與漢人政權(quán)對峙，甚至要爭“中國”之正統(tǒng)。在這個階段，與北方諸政權(quán)對峙的東晉，如果積極自我革新，謀定大志，在適當?shù)臅r機北上，并不是沒有機會收復(fù)中原的，但是東晉幾代君臣普遍偏安江左，把政權(quán)的安危寄托在“幸運”之上，即使有幾次僥幸的勝利，其成果也付之東流了。

（一）

氐族建立的前秦是第一個統(tǒng)一北方的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实圮迗詮男∮挟愔?，8歲時向爺爺請求給他找家庭教師，爺爺驚喜地道：“我們從來只知喝酒吃肉，現(xiàn)今你竟有讀書的志向，很好！”苻堅潛心研讀漢族經(jīng)史典籍，早立下經(jīng)世濟民、統(tǒng)一天下的大志。他上臺后，重用漢人王猛，逐個滅除周圍小國，統(tǒng)一北方，進而占據(jù)了東晉的蜀地，隨后就打算直撲東晉。

苻堅命苻融、慕容垂等將軍以25萬步騎為前鋒，自己親率60余萬戎卒及27萬騎兵為主力，直抵淝水東岸，隔河眺望東晉壽陽城。不知為什么，苻堅忽然想起朝中的反對聲，覺得晉兵布陣嚴整，連城北八公山上的風吹草動也像伏兵，不禁起疑：“都是勁敵??！”如果不是偶然這么一望又一疑，戰(zhàn)局可能不一樣。

東晉這邊，兵力僅湊了8萬，相差過于懸殊。晉將桓沖不禁長嘆：“謝安是位好宰相，卻不是好統(tǒng)帥，我們要成秦人的俘虜了?！笔讘?zhàn)即告敗，守將送出急報：“今賊勢盛而我糧盡，恐難見大軍了?！辈磺桑@急報被前秦截獲。于是，苻堅改變戰(zhàn)略，先禮后兵，派人去勸降。

巧合的是，苻堅委派的這位勸降使者朱序，是前不久的降將，他的心并未歸降。他回晉營后立即建議：“我們應(yīng)當趁他們大軍未集結(jié)之時，速戰(zhàn)速決。如果重挫敵人前鋒，我們就得救了?！睎|晉大將謝石覺得有理，采納了建議。

東晉遣使到秦軍下戰(zhàn)書說：“兩軍隔河相對是持久之戰(zhàn)。如果你們想速戰(zhàn)速決，就請后退一步，讓我們渡河來決戰(zhàn)。”苻堅又開始自負了，下令說：“不妨將計就計。我軍只要退一點點。等他們渡河到一半，我們突然襲擊，輕而易舉就能把他們?nèi)珰?！”沒想到秦軍一退就亂，更沒想到朱序趁機大喊：“秦軍敗了！秦軍敗了！”前秦兵聽了爭相逃命，自相踐踏，不可收拾。晉軍乘勢追擊，結(jié)果前秦不僅大敗，而且分裂成十個小國。雖然現(xiàn)代史學家認為，“淝水之戰(zhàn)即使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神話，至少在其重要性上也被極大地夸大了”，但這不影響我們設(shè)想：如果沒有這一系列偶然，淝水之戰(zhàn)后東晉不亡也衰。

（二）

其實，東晉本身是僥幸的產(chǎn)物。歷史上，南北方也常發(fā)生沖突。中原偏好“華夷之辨”，長江流域的楚國被蔑視為“南蠻”。武漢人迄今有句口頭禪“不服周”，就源自兩千多年前不滿西周王朝封的末等爵位。后來，三國時期的吳國代表南方與北方抗衡。東晉只是將吳都建業(yè)改名建康，而疆域大致與吳相同，對于北方的情緒也相似。有童謠唱道：“雞鳴不拊翼，吳復(fù)不用力。”吳人念念不忘復(fù)國。

北方遭到更北方游牧民族的擠壓，不得不南移，與“南蠻”為伍，好不尷尬。司馬睿初到江南時，相當于統(tǒng)率江南方面軍的總司令，他算是皇族，也不免心虛，坦言：“寄人國土，心常懷慚?！碑?shù)孛鬟t遲不理睬他。幸好他帶了一個更大的名士，這就是王導。王導出身于北方第一貴族“瑯邪王氏”，早年就顯露出將相之才。他與司馬睿關(guān)系極好，目睹西晉末年之亂，他奉勸司馬睿盡快回藩國，并用計團結(jié)江南名流。正是在這些名流的支持下，司馬睿才站穩(wěn)腳跟。及西晉亡，司馬睿稱帝，建立東晉。

為了與南方人和睦相處，王導的策略是“鎮(zhèn)之以靜，群情自安”，就是盡量滿足大族的要求，朝廷盡量不加干涉。王導晚年還自鳴得意地說：“人家講我糊涂，我想將來會有人感激我這糊涂。”王導死后，謝安成為頂梁柱。謝安也是豪門大族出身，也是大才子。他的策略與王導如出一轍：“鎮(zhèn)之以和靜?！边@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漢初的“無為而治”。實際上，諸多帝王開國之初的國策都是休養(yǎng)生息，盡量少折騰。

（三）

百年東晉，內(nèi)亂此起彼伏。王敦是王導的堂兄，在西晉就官至揚州刺史，與王導一起輔佐司馬睿建國，掌控長江中下游軍隊，統(tǒng)轄州郡，自收貢賦。東晉安否，得看他的臉色，但他臉色并不好看。王敦不滿朝政，便以清君側(cè)之名向朝廷舉兵。結(jié)果官軍大敗，司馬睿束手無策，只得厚著臉皮對王敦說：“快快撤兵，否則我就回瑯邪，你來當皇帝！”幸好王導堅定維護司馬睿，王敦心虛了，這才見好就收。不久司馬睿病逝，其子司馬紹繼位，發(fā)兵征討王敦，王敦領(lǐng)兵再逼京，矛頭直指司馬紹。但王敦命有不濟，突然生病，王導則趁機率族中子弟為他發(fā)喪，讓大家誤以為他死了。官軍聽到消息后斗志高昂，才趁勢平息了這次叛亂，不久他也真病死了。

王敦之后，桓溫又興起?；笢厥撬抉R紹的駙馬，他前期運氣好，南征成漢時，戰(zhàn)略本來是兵分兩路，謀士袁喬臨時建議：“兵分兩路，眾心不一，萬一有偏差，將誤大事。不如全軍而進，拋棄灶具，只留三日糧，破釜沉舟，必定可勝！”桓溫依計得以順利抵達成都。決戰(zhàn)之時，晉軍前鋒失利，眾兵即想后退。在這千鈞一發(fā)時刻，鼓手犯了一個美麗的錯誤，一失誤擂響了進軍鼓，眾兵聽后士氣大振，袁喬乘勢指揮沖鋒，大破敵軍。最終滅了后漢。

桓溫由此名聲大噪，可是，功高蓋主的老問題也隨之而來，新皇帝又開始提防打壓他。他建議緊接著北伐，收復(fù)故國，理論上說這是大快人心之事。可實際上，阻擾北伐的勢力更大。一些擁護北伐的人真的動議北伐時，又遭到重重阻礙。直到北方的后趙皇帝病死，諸子爭位，關(guān)中大亂之時，東晉朝野一致認為機會來了，皇帝這才同意北伐，可是仍然不用桓溫，起用的卻是酷愛《老子》、隱居十年的殷浩。殷浩聯(lián)手羌人姚襄北伐前秦，進攻許昌、洛陽，遭到失敗。次年再伐，沒想到姚襄叛變，晉軍又中敵軍之計，致使一萬余人被殺?；笢厣媳韽椲溃⒅坏脤⒁蠛茝U為庶人，換桓溫統(tǒng)軍。結(jié)果，桓溫一舉收復(fù)了洛陽?；笢亟ㄗh將東晉國都遷回洛陽，那將有利于進而收復(fù)整個北方，可是朝中依然反對他的建議。后來，桓溫獨攬朝政十余年，操縱廢立，直到病重時還命人給他加九錫。九錫是帝王賜給諸侯大臣有殊勛者的9種禮器。這些禮器一般只有天子才能使用，加賜大臣以表最高禮遇。謝安等人正是反對桓溫的勢力，他們命人起草加九錫的策命書，一次次修改，拖了八九個月，一直拖到桓溫去世。

桓溫的兒子桓玄就沒那么好壓制了。桓玄博學多才，但受父親牽連，一直不得志，好不容易盼到出仕，但官職只為太守，桓玄索性棄官回封地?；感蜃约罕徊录?，上疏訟冤，結(jié)果石沉大海，逼得心生異志。后來，桓玄重新入官，利用鎮(zhèn)壓叛軍的機會發(fā)展壯大，入京稱詔解嚴，并總掌國事，逼晉安帝禪讓，改國號楚，徹底埋葬了東晉王朝。

“幸運女神”天女散花，有幸運也有厄運，可遇不可求。一個人尚且不可將命運押在僥幸上，何況國運。東晉的教訓值得思之鑒之。

（摘自《學習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