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羊脂球》和《我在霞村的時候》中女性的悲劇色彩

林靜

摘要：《羊脂球》是法國作家莫泊桑的成名之作，在這部作品中他寫了一位因為愛國而不肯委身于德國軍官的妓女羊脂球的故事?！段以谙即宓臅r候》是20世紀(jì)初中國女性作家丁玲寫的關(guān)于慰安婦題材的小說。兩部作品都曾受過毀譽參半的評價，除此之外，兩部作品中的女主人公身上都被作者賦予了濃厚的悲劇色彩，在此基礎(chǔ)之上，兩部小說中蘊含的更深層思想都是希望喚醒女性沉睡千年的女性主體意識。本研究希望通過對比分析兩部作品中的部分細(xì)節(jié)來深入剖析論證《羊脂球》和《我在霞村的時候》中女性的悲劇色彩。借此研究希望可以使人們站在更高的層次上去理解、關(guān)注和感悟女性的情感、生命及內(nèi)心世界。

關(guān)鍵詞：《羊脂球》；《我在霞村的時候》；女性悲劇色彩

縱觀中外名著，偉大的作品往往都是關(guān)于女人的故事，尤其是那些具有爭議身份的女人，如《安娜·卡列尼娜》中出軌的女人安娜、《茶花女》中上流社會的交際花瑪格麗特、《羊脂球》中的妓女羊脂球以及《我在霞村的時候》慰安婦貞貞。除了身份備受爭議之外，她們還有另外一個相通的特征——具有濃厚的悲劇色彩。她們生性善良，心靈高尚，但最終結(jié)局卻是或絕望的臥軌自殺，或凄涼孤獨的一個人死去。那么是誰造成了她們充滿悲劇色彩的一生呢？

在中國千百年來的男權(quán)社會中，女人一直被視為男人的依附而存在，從古人對妻子的稱呼就能略見一斑：“內(nèi)人”“賤內(nèi)”“糟糠之妻”。“內(nèi)”，“屋內(nèi)之人”便能看出女性在社會中地位的低下，這就注定了男性為女性冠上的悲劇色彩。丁玲是新時代的女性，她有個性、有才情，這注定她的一生定然是不平凡的。她珍視閨蜜之間的友情甚于愛情，于是她放棄了愛情只為她更為看重的友情，丁玲說：“劍虹是世界上最珍貴的人”。但當(dāng)她把一生不可替代的閨蜜交付于翟秋白僅7個月后，她便香消玉殞，在人生最后的階段，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兩個人都不在她身邊，丁玲就這樣匆匆趕來上海，又匆匆?guī)еz憾和心痛離開，不到半年，翟秋白又與他人結(jié)婚，丁玲發(fā)出一聲長嘆，嘆閨蜜的不值得，嘆男人的善變，嘆自己的無能為力。于是她也終于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兩個人。悲劇從一開始就在丁玲身上醞釀。她不懂得什么叫做“三從四德”，不遵守什么“三綱五?！钡膫惱淼赖?，于是她同時愛上了兩個男人，提出三人同居，在這那個年代是多么的大逆不道，為天理所不容，為此，她被貼上各種難聽的標(biāo)簽，面對各種流言蜚語，她說：“什么思想解放？我們那個時候，誰和誰好，搬到一起住就是，哪里像現(xiàn)在這樣麻煩！”這種豐富的人生經(jīng)歷就決定了她筆下的人物必然是深刻的。于是她寫出了中國第一部以慰安婦為題材的作品——《我在霞村的時候》。故事中的女主人公是一個身份備受爭議和詬病的慰安婦，這種污穢的女人也配成為歌頌的主角嗎？文學(xué)圈中有人提出了這種狹隘的質(zhì)疑和偏見。在我看來，貞貞要比當(dāng)時深受封建思想毒害的麻木的村民偉大的多，在某種程度上丁玲繼承了魯迅先生關(guān)于國民性批判的思想。

我常在想，有時候，女性的悲劇色彩不僅僅源于男權(quán)社會，更深的根源在于女性自己身上。同為被男性壓迫的群體，為什么不能聯(lián)合起來為自己發(fā)聲呢？甚至女性對女性的壓迫比男性對女性的壓迫更為苛刻。張愛玲說一個女人如果得不到異性的愛，也不會得到同性的尊重。得不到異性的愛本來就已經(jīng)有點悲涼凄愴的女性，在此刻還要接受來自同性的冷言冷語，難道此刻女性不應(yīng)該是來安慰被男性品頭論足的女性，霸氣地對她道一句：“他，配不上你！”然而事實卻并非如此，而是張愛玲所寫的那樣。她的這句話準(zhǔn)確地道出了女性對女性的無情刻薄。

在古代，我們都說是男權(quán)社會，男性帶給了女性無窮的痛苦和壓迫。女性在男性面前只有服從。但我看到的更多的卻是女性與女性之間的勾心斗角、爾虞我詐。在后宮中，女性受到種種陳規(guī)舊俗的毒害，飽受失去自由之苦，生活已經(jīng)夠辛苦了，但她們彼此之間不懂得惺惺相惜，互相取暖，反而是為了取悅一個男人而爭得頭破血流、你死我活。在大家族中，婆婆也是從媳婦的身份走過來的，其中的苦想必她們也都懂得，但當(dāng)自己一躍成為婆婆的身份時，可曾想過不要如此苛待自己的兒媳婦，因為她善待的不僅是自己的兒媳婦，更是曾經(jīng)的自己。將心比心、換位思考，或許女性的悲劇色彩不至于如此這般濃厚。她們不僅要受男性的壓迫，更有自己女性同胞投來的異樣眼光。丁玲在《我在霞村的時候》寫了這樣一句話：“尤其是那一些婦女，因為有了她發(fā)現(xiàn)對自己的崇敬，才看出自己的圣潔來，因為自己沒有被敵人強奸而驕傲?！边@些婦女比魯迅筆下冷漠麻木的看客更為讓人氣憤?？纯鸵仓皇锹槟静蝗实摹翱础?，而霞村的婦女們卻以誰能說出最惡毒最具侮辱性的言詞為榮，仿佛自己是代表世上最純潔正義的人來譏諷別人的不幸，站在道德制高點來譴責(zé)他人。正常來說，身為女性應(yīng)該更加同情與理解女性， 但在落后保守的霞村中，婦女們不僅如此冷漠的對待貞貞，甚至還把自己當(dāng)作一個“高尚圣潔”的旁觀者，別人越不幸，她們莫名的優(yōu)越感就越強烈。實質(zhì)上，她們也是在無形中“吃了幾片自己的肉”，竟還渾然不知，并為此津津樂道，殊不知，她們只是為傷害女性連同自己增添了幾把柴火而已。女性不僅是一個字眼，更是一個性別群體。霞村婦女自以為圣潔地旁觀自己的同胞，是長期在男性主導(dǎo)的社會中壓抑自己而產(chǎn)生的精神枯萎狀態(tài)。只有女性才能拯救女性，每一個受害婦女都應(yīng)該值得被同情與理解，更何況貞貞還只是一個受害者，只是一個小女孩。在花一般的年齡卻被如此蹂躪踐踏，難道不值得同樣飽受摧殘的婦女們的一絲憐愛嗎？不難理解， 貞貞的仇恨中還飽含著霞村婦女對女性話語權(quán)輕易放手的絕望，她們甚至沒有為自己爭取話語權(quán)的意識，這種在男權(quán)期望下的貞潔觀實質(zhì)上是對女性的傷害，霞村婦女將自身的話語權(quán)雙手奉出，恭敬順從地交給男性，不僅扭曲了女性群體的意愿，也喪失了為自己發(fā)聲的權(quán)利。

女性難道不更應(yīng)該為女性發(fā)聲和吶喊嗎？但霞村的婦女們按照男人的喜好，磨平自己的棱角，拔掉保護(hù)自己的刺，裝扮成男人喜歡的模樣，忠貞、溫順，只為迎合男權(quán)主義者的青睞和歡心，在男權(quán)社會中，她們完全喪失了自我，她們只為他們而活。所以當(dāng)叛逆的貞貞不愿磨平自己的棱角來迎合男人們的喜好時，她便受到了男性和女性一致的否定，沒有人站在貞貞的立場上思考她的不幸，甚至包括數(shù)千年來深受男權(quán)壓迫的女性同胞。如丁玲所說的那樣， 女人更應(yīng)懂得女人的苦， 更應(yīng)理解與同情不幸的女性，而在霞村婦女們選擇默然旁觀的那一刻，她們就已經(jīng)淪為男性的附屬品，再也無法從封建思想中解放出來了。身為女性的丁玲非常敏銳地意識到了這一點，才是她在《我在霞村的時候》這部小說中蘊藏的潛在話語。張愛玲的作品中也蘊含著濃厚的女性主義思想，《色戒》里的王佳芝為了刺殺特務(wù)頭目易默成假戲真做，失身于此前有過嫖娼經(jīng)驗的同學(xué)梁閏生發(fā)生關(guān)系，一切原本都是為了救國鋤奸，然而她不僅并未因此得到同學(xué)們的理解和關(guān)愛，反而卻遭到同學(xué)們的竊笑。她采取的則是冷冷地撕下蒙在故事上的溫情面紗，暴露出人物千瘡百孔、殘缺不全的人生，以一種令人滿心悲酸的方式來喚醒沉睡千年的女性主體意識。

莫泊桑筆下的《羊脂球》以一位妓女為主人公，她雖然從事著最低賤的工作，但她有一顆善良高尚的心。同行的車中盡管伯爵、伯爵夫人這些貴族人士都對與她這樣一個低賤的妓女同行為恥，但羊脂球在他們饑腸轆轆時仍然慷慨的分享了自己所有的食物。反觀那些虛偽市儈的上層階級一個個丑態(tài)百姿的吃相，以及“吃了人家的東西就要跟人家說話”的虛偽勢力心態(tài)，羊脂球倒顯得更為真實純粹。車上的男人對羊脂球作出各種獻(xiàn)媚挑逗的輕浮之舉，那些高貴的夫人們在知道羊脂球的妓女身份后，很快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在她們看來，她們在這個不知羞恥的低賤妓女面前應(yīng)該齊心協(xié)力的扮演好為人妻的神圣角色，因為不合法的自由愛情往往被合法的愛情看不起。羊脂球不僅要忍受男人們的各種輕佻之舉，還要忍受女人們的各種污言穢語。這使她本來就已經(jīng)悲慘的生活經(jīng)歷更顯凄涼。她選擇善良的對待他們，分享自己所有的食物，但在那些自私自利的貴族們面前，羊脂球還是被他們無情的推向了德國軍官的床上。他們是一群從來都不擅長知恩圖報的人，更加不想懂得羊脂球的犧牲是因為他們。在國家興亡之際，伯爵們口上大談仁義道德、家國責(zé)任，但在敵人面前，便把家國大義全都拋諸腦后，他們覺得自己高貴的生命要比尊嚴(yán)和愛國情懷這種東西來得更為重要一些，更何況只是犧牲一個低賤妓女那本來就早已被玷污了的清白。如果德國軍官要求強占的是那些夫人們中的一個，這件事或許更好解決，因為一方面他們的丈夫定然是更珍惜自己高貴的命，另一方面則是這些夫人們大概也愿意獻(xiàn)身給這個瀟灑帥氣的德國軍官，畢竟她們都覺得這個軍官不錯，竟而還惋惜他不是法國人，否則所有的漂亮女人都會對他著迷。另外在她們心中，愛國這種高尚的情懷只是放在面子上說說而已的場面話，而對于羊脂球來說，她是絕不肯委身于這些侵略踐踏自己國土的德寇的。但在這群無恥之徒的威逼利誘下，羊脂球的最后一道精神防線被摧毀了，她被他們推入火坑，去屈從德國軍官的獸欲，得以保全他們自己。在陰謀得逞危機過去后，他們不僅不同情、不安慰羊脂球的難堪和屈辱，反而過河拆橋，以加倍的輕蔑和鄙夷來譏諷犧牲色相替他們解圍的她。當(dāng)她意識到他們先是把她當(dāng)成玩物利用，然后又像拋棄垃圾一樣的拋掉她時，她不禁在饑餓和屈辱中悲憤交加，哭泣不已。在《馬賽曲》曲調(diào)的烘托下，羊脂球的悲劇色彩更顯濃厚。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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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莫泊桑.羊脂球[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4.

[4] 陳思和.文學(xué)中的妓女形象[M].人民日報出版社，1990.

（作者單位：中央民族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