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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庫省兒

      2019-04-16 06:55:28王方晨
      時代文學·上半月 2019年2期
      關鍵詞:婆婆

      王方晨

      1

      我出生在武庫街,乳名省兒,因為我給我媽省了很多錢。我媽生我的時候,一邊兒嘴里咋呼著“要生了快上醫(yī)院”,一邊兒咕噔噔自個兒往外跑。沒到門口,一個大白胖小子就落了地。

      這一落地不要緊,又聽一聲土貓叫。那只老土貓要偷吃我大娘家的咸魚被我大娘一笤帚擲過去,就擲中了貓背。

      那時候我們還跟大娘家住一個老院兒。她家東廂,俺家西廂。

      貓叫聲里,一道藍白變幻的電光在我眼前掣過,好像黑暗的舞臺拉開了大幕,又瞬息間合上了,從此我就認定,自己看到過另一個世界。

      至于真的是從這一刻起,還是再稍晚些,反正我身邊的人,我大娘、大爺、爺爺、奶奶,當然還有我媽、我爸,甚至街口賣蒲扇的鄧婆婆,無數次向我證明了我出生之倉促。傳說中當媽的頭胎生兒該受的那些苦,我媽可一點兒也沒受,要不我也不會起這乳名。我大娘不止一次羨慕我媽是上輩子修的好命。

      我媽現都年近六旬的小老太了,一說起生我,還會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

      2

      武庫街是老濟南的一條青石板街,如今沒了,而我也成了個很有名氣的人。雖然大部分人不怎么熟悉我,熟悉我的卻是主政一方的大人物。

      作為中國頂尖學府清華大學的優(yōu)秀計算機學博士,出國、留京,我本來可以有無數種選擇,但一方大員親自跑去北京跟我面談,力邀我回到出生之地。

      鑒于保密的考慮,我對自己的身份不能透露太多,你可以把我想象成電和自來水——我暫且不把自己說成跟老武庫街人關系親密的泉水,因為我跟電和自來水一樣不可或缺。

      實際上,就連我媽、我爸,也弄不清當代虛擬世界對于每個人到底多么重要。我媽平時沒事兒都能笑成那個樣子,她要知道自己獨生兒子這么生猛,這么有出息,大嘴叉子就真不知還要咧多大。說白了,我是“云”。這可不是飄在天上的“云朵”。現實生活中,一方大員一天不提到我,生活就會大倒退,就會不像個現代文明社會的東部先進省份的領導者。你離開“云”,日子也過不下去。

      我的確給我媽、我爸這樣解釋過,把我想象成水龍頭,一擰水龍頭,那水就嘩嘩流,生命之源哪!你擰“云”的水龍頭,那淌出來的是什么?

      猜我媽怎么回答?我媽笑呵呵地說:

      “老媽擰你個頭??!還生命之源。管你淌出來的是什么,你都是我的兒?!?/p>

      得!能給我媽、我爸說的,也就到此為止了。我的世界只給他們打開了一道縫,他們能看到的也就這么多。

      那個世界卻是從我剛一落生就看到過的,跟武庫街截然不同。你若不相信,那我且退上一步。盡管在我迫不及待沖出娘胎時,一只老土貓偷吃我大娘家的咸魚,是一個不可置否的事實,我記憶中的武庫街最初也不過是一條歷盡滄桑、灰暗狹窄的小巷子。據說老城區(qū)拆遷之前,濟南市政府慎重組織一些知名文化學者實地考察,得出的結論是,那些百年老宅破敗不堪,無不被各家各戶改造得面目全非,已失去保護價值,“完全不適合人類居住”。

      在我五六歲時,我像往常一樣從街道幼兒園回來,那時倒不需要大人接送,我媽本來就心大,根本沒想到我會走丟。

      一進門,冥冥中忽覺額頭被狠狠撞擊了一下,隨即一屁股蹲坐在地上,仰臉望著門框上的花牙子雀替,止不住哇哇大哭起來。

      本來像我這種被我這樣的老媽養(yǎng)大的孩子,是絕對不會疼哭的,但我哭了,而且不爭氣地哭出了聲??蘼暡还怏@動了俺的家人,還驚動了街上賣蒲扇的鄧婆婆。

      “叫你碰俺省兒!”那鄧婆婆見鬼了,拿她手里的蒲扇,一個勁兒撲打頭上無辜的紅漆斑駁的雀替,“叫你碰俺省兒!”

      我才是五六歲的兒童,個頭兒雖比一般兒童高些,但也不至于碰到那個位置。俺家的人沒一個感覺到事情的詭異。

      雀替想必不怎么牢固,三兩下就被鄧婆婆撲落下來,摔成幾塊朽爛的劈柴,后來被鄧婆婆撿回家燒了鍋給我出了氣。

      直到我們搬出武庫街,門框上兩掛雀替也就只余其一。

      那個秋天,我媽要晾干豆角,似乎才意識到缺了一個。

      長長的豆角只能單獨掛在一邊,再也無法對稱。

      我頭撞門框不過是一次虛擬的人生預演,一則說明我個頭兒將會長得很高,大大超過我爸;二則,相對于我這樣的直逼一米九的大高個兒,仄陋低矮的武庫街十七號院,就像專門建給兒童、侏儒居住的,所以我頭上才碰了個大疙瘩。我痛得直哭,我家的人卻像過節(jié)一樣歡天喜地。我媽又是給我額頭“噗噗”吹仙氣兒,又是不停念叨:

      “大疙瘩,小疙瘩,揉揉變成個金疙瘩!”

      聽上去,像撿了個寶。

      3

      好在我快速躥個兒之前,攤上我爸的單位福利分房,我們一家也就搬到了燕子山下的仁合苑小區(qū),要不我家的床也就躺不下我了。那老西廂頂多兩米來寬,剛好放得下一張帶雕花炕罩的清式大木床。

      最后一次走出老西廂,我的確在門框上碰了一下頭。

      這回我的頭骨長硬了,一點兒都不痛。

      “嚯啷”一聲,頭上飛下一團黃塵。

      門框上的窗欞子都被震歪了。

      當時我還只認得那是窗欞子,不像現在我對古建筑的知識有一定了解,知道一些老房子上的名堂,什么走馬板啦,掛落啦,斗拱啦,額枋啦等。那花牙子雀替的名字,也是我后來才知道的,我媽、我爸不知道,我爺爺、我奶奶也不一定知道。

      不是我批評上一代人,從他們開始,就都已經忘了本了,就都遺忘了自己的來歷,玉宇華屋都能給住成狗窩。

      偷偷送他們仨字兒——“沒文化”。我也一樣,那只是因我年少,更因為……

      從那一聲貓叫開始,我就對自己的出生之地充滿了懷疑。濟南市政府豢養(yǎng)的那些文化專家,揣摩、順從長官意志,把一條條老街老巷視作“不宜人居”,也別指望小小年紀的我看出好來。

      十七號院住了我家、大娘家、我爺爺家,前邊倒座也住了兩戶,加上各家見縫插針搭蓋的小伙房、四處堆積的雜物,院子里也就只剩下走向屋門的通道。

      不說吃喝,拉撒就是大問題。街上住戶大多沒有抽水馬桶,平時小便可以在自家屋子里解決,尿壺滿了端出去倒,解大手就得去街頭簡陋的公廁,或者去趁歷下區(qū)教師進修學校的便宜。如果遇到鄰居在街上猴急著忙地走路,切不要見面有禮地拉人家講話。

      公廁好像并沒有專人管理,平時臭烘烘的,就是隔三岔五的早晨,有個環(huán)衛(wèi)工人前來掏糞。掏糞就掏糞吧,偏偏又長著一對黃黃的大板牙,能呲到南邊護城河里去。武庫街的人卻一直都認為他只是城北白鶴莊的農民,還說他是個惹不起的“糞霸”,別看面善,內心兇惡,武庫街、寬厚所街、倉門樓子街、洪字廒街、蕃安巷的糞尿,都須他來掏。

      你絕對不會知道的,當我聽說這個世界上,還有長著黃色大板牙的“糞霸”這種生物存在時,內心該是多么絕望。

      武庫街頗有幾處旱澇不枯的泉子,很多人家吃它們。一想到人間無處不在的污穢,我就不覺得它們比自來水要純凈、清甜多少。

      再去看護城河邊轟隆隆噴涌的黑虎泉,我常常感到那一股股泉水,不過是蒼茫大地源源不盡的嘔吐物……

      老媽,不行了不行了,我要去看教師進修學校高高的大皂角樹!

      爺爺說那里原來是城隍廟,當過皇亭小學的分校。廟沒了,塑像沒了,皂角樹還在。樹枝從院子里伸出來,烏綠綠地蓋住了半邊街。

      我要躺到屋頂上去仰望璀璨星空!

      老媽——,我要走出武庫街,走很遠很遠,再不回來……

      我要一次次凝望那聲貓叫里的神秘藍光。

      大幕拉開,我鐵定走過去。大幕背后才是屬于我的世界。

      在我還很幼稚的時候,也就是上小學二年級吧,我頭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向我媽展示了一個獨具異稟的孩子心中那莫名的憂傷。

      寫著寫著作業(yè),我突然出起神來,然而我知道我媽就在背后悄悄看我。

      終于,我十分鄭重地緩緩向我媽轉過頭去,而且一只小手兒虛擬地托著紅撲撲的腮,嗓音堪比蒼老的老頭子,幾近莊嚴地向我媽問道:

      “媽,看到我眼里的藍光了嗎?”

      我媽罕有地一本正經地走過來,俯身把我的腦袋捧在手中,非常認真地左看右看,左看右看,然后,又一本正經抑揚頓挫地頻頻點頭說:

      “嗯嗯,我看你變成了一個可愛的小鬼兒?!?/p>

      沒等我表示失望,我媽就猛地爆發(fā)了一陣大笑。

      “哈哈哈!”

      她笑得那樣厲害,兩個肩頭都在跳,眼睛都快笑沒了,本來還抱著我,卻一伸手拉過來我爸,棄我不顧,渾身亂顫地趴在我爸身上笑。

      哎哎,我又能說什么呢?

      眼睛發(fā)藍光,可不就是小鬼兒嗎?

      訕了一霎,我也跟著笑起來。

      4

      跟我媽在一起,就沒有不快樂的時候。不能說我是個沒有憂傷的孩子,只能說在我老媽溫暖的懷抱里我從來都來不及憂傷。

      我?guī)е衩氐囊蓡杹淼竭@個世界,如果不是生在我家里,很有可能成為另一種人。我很可能要對世界和宇宙進行更為深入的思考,也就是說,我可能會成為哲學家之類的人,每天眉頭緊鎖,苦苦思考世界的本質、人類生存的終極意義,或者即便不變成兩眼藍幽幽的蓬頭小鬼兒,也會成為喜歡離群索居、郁郁寡歡、披發(fā)佯狂的鐘樓怪人。

      有段時間,我認為自己很像是我大娘家的孩子。

      十七號院東廂和西廂的生活,從來都是武庫街客觀存在的鮮明對比。西廂里無時無刻不洋溢著歡聲笑語,東廂里卻常常悄無人息。

      我爸和我大爺是親兄弟,性格卻全然不同。我爸個子不高不矮,簡直是增一分則長,減一分則短,跟我媽像兄妹。我大爺又高又瘦。我爺爺說我大爺小時候多病,飯吃得不算多,偏愛長個兒。我爸能吃,上高中之前是個胖墩兒,上高中才瘦下來。高中畢業(yè)后胖瘦適中,很配我媽。我大爺沉默寡言,我大娘也是又高又瘦,話也不多,跟我大爺也很配。他們生了對雙胞胎女兒,性格沉靜,從小學習很用功,不用大人多管,爺爺、奶奶擔心的是她們長大只能打籃球,結果人家雙雙去澳洲留學,后來分別嫁了兩個新西蘭農場主,把父母也接了去。

      老土貓偷吃大娘家的咸魚,合情合理。誰讓他們家總像空無一人!

      那只老土貓肯定都快把咸魚吃到嘴里了,才突然被我大娘發(fā)現。老土貓狡猾地向咸魚步步緊逼的時候,他們一家人各自沉浸在各自的內心,對世上正在發(fā)生的一切一無覺察。這就可以解釋被襲的老土貓為什么會發(fā)出那么尖厲的叫聲了吧。

      武庫街的省兒為樂天派的省兒媽所生,省兒的父親可以不是同為樂天派的省兒爸,但絕對不能夠是我大爺。再怎么著,我爸和我大爺也是兄弟。

      你聽出來了,我對我爸有懷疑。我媽、我爸做夢也想不到他們的親生兒子會有這種陰暗卑劣、見不得人的心思,但我的確在暗暗經受困擾。我爸如果像我大爺一樣,是個不茍言笑的人,也許我就沒有這些困惑了。

      除了我爸、我大爺,世上的男人還有很多。我對男人們做了簡單的二元分類,快樂的,不快樂的,有時各占百分之五十,有時又滿眼都是不快樂的人。放學后,我家也不回就跑到熙來攘往的泉城路上,追逐那些看上去明顯神情憂郁的人。

      別說,還真讓我碰上一個眼里發(fā)著藍光的家伙。他既不是變幻莫測的鬼魂,也不是黃頭發(fā)的外國友人,的的確確就是一個跟我爸年齡相仿的青年男子。他從新華書店出來,抱著一摞新買的書??此狭斯财?,我馬上跑過去,在車門關上之前也上了車。

      這樣的事后來在北京長安街也發(fā)生過一次,那次卻是追逐一位酷肖我媽的姑娘。此處暫且不表。

      我的個頭兒還只到那人的腰里。車上非常擁擠,我的臉緊貼在他身上,鼻孔里滿是他身體的氣味,熱烘烘的,濃到化不開。那也是爸爸的氣味。

      反正沒人注意到我,我貪婪地呼吸著,好像在呼吸黏稠的血液。隨著車子的顛簸,我?guī)缀鯐炟蔬^去。要想聽清站名已經是不可能的了,也不知道車子開到了哪里。車停之前,那人開始側著身子向后車門擠。車停了,那人跳下車去??峙乱艘尚模疫t疑了一下,車門就關了。我只好等到下一站下車。

      這是洪家樓站,我來過的。

      只瞥了一眼洪家樓廣場北面那座著名的天主教堂,我就飛一樣地往回跑。不知當時有多少人注意到了這個一路狂奔的孩子。在我心里,我覺得全世界的人都在滿懷同情和惋惜地看著我,為我祈禱及早找到自己的親生父親。

      當然,我不可能再碰到那個眼里發(fā)藍光的心事重重的男子,只好在附近徘徊。茫然四顧,卻發(fā)現每個人都面色沉重,好像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他們從四面八方潮水一樣地向我奔涌而至,我躲無可躲,藏無可藏,在街上耽擱得愈久,就愈慌張。

      同時,無邊無際的羞愧攫住了我。

      那時候,我就是個迷途的野孩子。我天生地養(yǎng),無家可歸,就像一些刻毒的老濟南人所罵:

      “你石頭縫兒里蹦出來的!”

      為什么在陌生的街頭我沒有精神崩潰,嚎啕大哭,現在想來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我有一個整天樂呵呵的親媽。如果不是那一次像鬼支使著,這樣的親媽一手拉扯大的孩子,定跟哭泣絕緣。

      徘徊得夠久了,我原路返回。在泉城路下了車,向武庫街走去,羞愧不但沒有減輕,而且讓我兩腿灌鉛,幾乎邁不動步子。

      誰也想不到,鄧婆婆救了我。

      5

      隔著足有一百步,我和鄧婆婆的目光就碰到了一起。

      這一百步好像多少年的歲月,鄧婆婆其實是從歲月的深處,向我投來了人間一切都瞞不住她的頗有意味的目光。我一下子忘記了自己的羞愧,馬上決定徑直向她走過去。

      顯然,我讓鄧婆婆受驚了,因為我面帶微笑、從容不迫地走到她跟前,突然兩腳一并,手臂一抬,“咔嚓”就給了她一個標準的少先隊員的敬禮。

      沒容鄧婆婆反應過來,我就懷揣著難以抑制的歡樂,轉身走向武庫街十七號院。我沒有回頭,但我知道鄧婆婆還在原地站著,驚異的神色也還沒有散去。

      記憶中,鄧婆婆一天到晚總是站在街口。她的店主要賣蒲扇,店門外一摞蒲扇比人高。太陽毒辣,她拿蒲扇遮擋陽光,陰雨天也可以拿蒲扇遮擋小雨。所有出入武庫街的人,都逃不出她的視野。

      來到家里,我媽、我爸已經下班回來。我媽瞅我一眼就洋洋得意地說:

      “省兒,媽沒猜錯的話,你一定是扶老奶奶過馬路了?!?/p>

      我想到自己在鄧婆婆面前的機智,一咧嘴,傻笑起來。

      “嘿嘿嘿嘿……”

      從這一天起,發(fā)生了我一生中跟鄧婆婆最緊密的聯(lián)系。你們不要笑的。我決定每天從外面給鄧婆婆至少捎回一件東西,空的礦泉水瓶子、空的易拉罐,都可以。我觀察過了,鄧婆婆的店門后面,掛著一個塑料袋,積攢的都是這些玩意兒。塑料袋滿了,她就賣給收廢品的。我將發(fā)揚鐵杵磨成針的精神,直到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被我感動的鄧婆婆不能不向我吐露她所知道的關于我的出生的所有秘密。

      空的礦泉水瓶子、易拉罐,不難找。但我很有克制力,顯示了將來我還能辦點大事兒,為我家光宗耀祖。我控制自己每天只給鄧婆婆送一樣東西,這樣也是為了不讓鄧婆婆懷疑我另有所圖。我還裝著自己不過是剛剛把礦泉水或者其它飲料喝完,無非是隨手把瓶子或易拉罐送給她。真正應了“人小鬼大”這句話。

      只有一次,我零花錢帶少了,沒買上礦泉水。本指望放學路上能撿到一只,可就是撿不著。眼看離武庫街口越來越近,這只礦泉水瓶子還沒有著落。

      我的心頭怦怦直跳,生怕功虧一簣。又是靈機一動,就走進了一條小巷子。拐了幾拐,到了歷山頂街上。然后不去走寬厚所街,又走了小巷。這一回卻走到了死胡同里,盡頭是半堵墻,墻頭長著地黃和狗尾巴草。我心里開始矛盾起來,我媽、我爸生性快樂,但我媽、我爸都是規(guī)矩人,鉆洞覓縫那樣的事不會做的。實際上我媽、我爸還是要把我培養(yǎng)成君子那樣的人,只要不那么死板就好。原諒我有美化父母的成分。我所受的家教讓我在一堵矮墻面前難住了。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我頭上急出了汗。

      一咬牙,我翻到墻上。往墻那邊一看,又猶豫了,因為草木叢生,又高又密。要退回去顯然白耽擱工夫,而且多在墻上停留一會兒,就多一分被人發(fā)現的危險。

      不管不顧地跳下去,果然被草木沒了頭頂,而腳下全是冰涼的水。我心想,這也是一個泉子了。

      好不容易摸著一面墻壁,慢慢往前移動,半天才走到一道墻縫跟前。從墻縫里探出頭,看清是武庫街上的司公館。好在街上沒人,從墻縫里鉆出來,顧不得整理衣裝,就迅速跑回了十七號院。

      四處靜悄悄的,我進了西廂,換掉濕濕的鞋子,馬上尋找廢品,卻只找到兩個空啤酒瓶子。我還沒有給鄧婆婆送過這玩意兒,覺得不妥。

      這時候,東廂房里傳出了低低的俏笑聲。受不住誘惑,我躡手躡腳走過去。原來是我的兩個堂姐在分享一罐健力寶。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馬上就被感動了。堂姐們你喝一口,我喝一口,然后就沉醉在快樂中,含笑對視著,各自輕輕搖著頭,使人以為那喝進口中的絕不會是人間的任何飲品,那應是誰也想象不到多么好喝的只應天上才有的瓊漿玉液。更讓人驚奇的,還卻是她們無比幸福的天真爛漫的神情。

      她們的樣子是那么美好。我還很小,但我覺得自己已經深深地愛上了她們,像一個年輕人愛上另一個年輕人。

      如果當時我能早早退下就好了。

      因過于著迷,我的呼吸聲重了些,所以就驚動了她們。

      唰的一聲,她們恢復了往常的神情。

      在她們看來,我的樣子一定很傻。不知道她們有什么意圖,隨手就把沒喝完的健力寶遞給了我,而且我想都沒想,就仰起脖子,當著她們的面把剩下的全喝光了。

      她們像什么事情也沒發(fā)生一樣。

      后來我想,她們以這種方式解除了自己的隱秘被發(fā)現的尷尬,而我不過是下意識地積極配合。為顯示配合的默契,我還特意舔了舔發(fā)甜的嘴唇,然后沒忘討好地對她們一笑。

      匪夷所思的是我接下來的舉動。我不做任何掩飾,拿著那只寶貴的空易拉罐直接走向院門。當我一條腿邁到街上時,我才想到自己的詭計已經泄露無遺。

      冷汗隨之出了一背。

      但是,武庫街的省兒不虧繼承了省兒媽的優(yōu)秀品質,凡事總能往好的一面想。自己這樣做,可以充分顯示我對她們的信任。

      走到街上,我沒有改變原先的計劃,向南走到寬厚所街上,轉頭向西,從舜井街繞了一大圈,才又回到武庫街把易拉罐送給鄧婆婆。而且我一點也沒懷疑一瓶健力寶飲料會讓堂姐們這么幸福,按說她們不應是第一次喝到。

      接下來一星期平安無事。

      6

      這一天我運氣奇好,上學路上撿了個大號的飲料瓶子。因為不方便帶到學校去,我趁人不注意藏在了路邊的綠化帶里。這將省下我買礦泉水的零花錢,但也讓我惦記了一個下午,生怕瓶子被人撿走。放學后我直奔藏瓶子的地方,還好,它還躺在那里。

      本來以為大瓶子會帶給鄧婆婆驚喜,可是,遠遠朝武庫街口看去,鄧婆婆不在。這情況少有。來到店門口,發(fā)現店里也沒人。

      我略感失望,隨之又發(fā)現店門后的塑料袋是空的,就猜可能是被鄧婆婆賣了。

      放下瓶子回到十七號院,竟看到我媽、我爸一起從西廂往外送鄧婆婆。

      我已經躲無可躲,那鄧婆婆一看見我,就一把拉住我,蹲下來,對我使勁打量,嘴里說:

      “瞧瞧,瞧瞧,跟他爸小時候一模一樣!不是這樣的爸爸,哪能生出來這么好的兒子!”

      我被她瞧得不好意思,聽她的話卻又心驚肉跳。

      偷偷瞄一眼我爸,我爸臉上樂開了花。

      “鄧婆婆會夸人,一夸就夸一對兒。”我媽樂呵呵地說。

      人家沒夸我媽,我媽好像樂得比我爸還厲害。

      “哪里是夸一對兒,我是夸你們一大家子?!编嚻牌耪f,“從爺爺、奶奶起,到東屋里這一家,都好?!?/p>

      大娘聞言從東廂出來,臉上也帶著笑的。

      “鄧婆婆,這么會夸人,您老可得長命百歲?。 贝竽镎f。

      “他大娘真會說!托您的福,我長命百歲?!编嚻牌庞洲D向我,“省兒,乖,想吃啥,想玩啥,你媽不給買,告訴婆婆。”

      “鄧婆婆,您老就慣他吧。”我媽說。

      “我慣他,是我巴不得哩?!?/p>

      鄧婆婆走了。我們一家人回到屋里,我媽就小聲對我爸說:

      “你們這爺倆兒,一個給人送牙膏皮,一個給人送空瓶子,不親都不行。老實說,那時候就會看人漂亮了?”

      “鄧婆婆不是有個外號叫‘鄧二西施嘛,偏她又是浙江人。”老爸說,“西門外的上元街、靖安巷,北邊的后宰門街,再遠的佛山街、上新街,也都有專門來看‘鄧二西施的。你聽了可別酸。來,兒子,聽爸的話,說你媽可比鄧婆婆漂亮?!?/p>

      “沒逼你就露餡兒了。”我媽笑盈盈地說,“哼,拿我跟一個七老八十的老婆婆比。我兒子給鄧婆婆送礦泉水瓶子,那是小孩兒家的心靈美,可沒你那些不敢說出口的心思。”說著,語氣悄悄變了,“兒子,聽著,告訴你,我非常非常嚴肅地告訴你,你是你媽今生最大最大的驕傲。你做了一件人人都會夸的好事。賣瓶子的錢鄧婆婆堅決不收,就還是你的?!?/p>

      這場我一個人的鬧劇就這樣收場了,結果是大人給的一頓表揚,和得了六塊七毛八的零花錢。但讓我想不明白的是,我的兩個堂姐以后好像不怎么理我了,甚至有意避著我。這讓我很納悶,當時我不是配合她們了嗎?我們不是有了共同的秘密了嗎?我簡直沒有絲毫猶豫地選擇跟她們站在了一起,那個賤樣兒要讓我媽知道,管保她不高興。

      時間久了,我不免想到,幸虧我沒有生在大娘家,不然也會像兩個堂姐一樣,一天話不說兩句,還常常讓人摸不著頭腦。

      驚喜還在后面。

      臨放暑假,學校里來了一幫穿白大褂的人為我們體檢。我本沒有把這當回事。體檢結果出來了,老師順便在課堂上簡單講了下有關血型的知識,其中就有什么血型的爸爸媽媽生出來的是什么血型的兒女。過去我似乎聽到過我媽跟我爸說我是什么血型,他們是什么血型,但我根本沒注意,也不懂血型的知識。老師講完后,我的心都要跳出胸口來了。

      一放學,我就頭一個沖出教室,頭一個沖出學校,相信也是今天頭一個走進武庫街的孩子。我顧不上理會鄧婆婆,更沒向她敬禮或送礦泉水瓶子、易拉罐、牙膏皮。從她身邊跑過去了七八步,才聽她說:

      “省兒,跑那么快,小心踩了自己的兔子尾巴!”

      回到十七號院,我一推家門就大叫:

      “媽!爸!”

      我媽走過來,眼睛卻往我身后瞧,問道:

      “兒媳婦帶來了?”

      7

      按說跟親媽、親爸生活在一起,已別無所求,事實上也正如此。只是到了初二,我才偶爾又有些懷疑。人類的血型總共才那幾類,太少,發(fā)生撞車的可能性很大。一想到這念頭還有非得給自己再找一個親爹的嫌疑,又感到對不起我爸,所以,我就表現得跟我爸關系格外要好。有時候摟著我爸的脖子,在我爸耳邊嘰嘰咕咕說話,不想起來。我媽會感嘆,見過爺兒倆好的,沒見過這么好的。我不禁羞得臉上發(fā)燒。我媽又說,算我一個。說著,跟我們躺在一起。

      我們一家三口躺在一張床上摟抱著睡午覺,是經常的事。那是我們一家靜謐的幸福時刻??墒?,只要一閉眼,我還會看到那道藍光。

      除了灰暗破舊的武庫街,還有另一個世界,離武庫街不遠,甚至只隔薄薄一層紙。它就在那里,向前走一步,稍一探身子,我就是那個世界的人了。那個世界能有我跟我媽、我爸在一起快樂嗎?不是快樂與否的問題。到底是什么問題,我又明白又不明白。反正一想到這個,就想哭。我會感到眼窩里有股熱熱的淚水好像趵突泉一樣在不停翻涌。此時此際,我就是看破紅塵的和尚、道士,是離群索居的哲學家,也是我大爺、我大娘,還是我的兩個堂姐,盡管她們無形中深深傷害了我。其時我從沒想到過自己會離開武庫街,好像我會像每個武庫街人一樣,一輩子生活在這里,在這里衰老死去。

      也許這種隱秘的心思被掩藏太深,我感到我媽、我爸渾然不知。

      非常感謝我媽、我爸,是他們的愛和他們快樂的天性,讓我沒有沉淪于那種虛妄的不切實際的胡思亂想。我們一家的歡樂無窮無盡,每一時,每一刻,都會有意想不到的樂子跳出來。我說“跳出來”,是因為那些“樂子”總像等候在生活的某個角落,只要我們心靈需要,登時就會現身。特別是我的這個媽,一面平淡無奇的墻壁,也能讓她瞧出有趣來。寒暑易節(jié),陰晴雨雪,都有它們的好處。似乎迎面吹來一股微風,也會讓我媽感到美妙。蚊子鉆進細密的蚊帳,也會被夸身手不凡。她還特別會做面點,不要說包餃子、包子的花樣,就是做小饅頭,造型也不知有多少。叫得出來的,當然是人間的事物,叫不出來的,那就是她老人家美輪美奐的科幻。惹得我爸常說,這是叫吃的,還是叫看的?有這樣一個媽,兒子長不成大高個兒,簡直天理不容。當然也可能長成胖子。幸運的是我沒長成胖子,這跟我媽寬容而不縱容有關。笑歸笑,說到正事兒的時候,那還得“嚴肅點兒”。

      有一回,我心血來潮,忍不住了,遂決定態(tài)度莊重地正式贊美我媽一句,可聽起來卻有點兒犯上。

      記得當時我頗一板一眼地如是說:“媽,我覺得吧,您,很像《聊齋》上的人物?!币馑际俏业挠H媽又溫柔,又美麗,又善良,還又靈巧,又黠慧。

      “對對!”我媽來得快,連連點頭認同,“我是妖精她媽?!?/p>

      我?guī)缀鯐炦^去。

      那邊我爸也聽見了,當時就把剛喝進口里的水給噴到了面前的稿紙上。我爸在省政府機關大院上班,對個人要求嚴格,公文必得筆寫,然后再親手錄入電腦。武庫街的人都說我爸能當上廳長,說我爸可能是武庫街近三十年出來的最大的官,可我爸好像一直就是處長。倒是我大爺,退休前在省委黨校熬了個副廳級巡視員。如今他常在微信朋友圈發(fā)照片,炫新西蘭的晴空萬里,無限風光,這在過去是不可想象的。瞧多了就瞧了出來,我大爺臉長足有二尺三。臉拉了一輩子,不長才怪。

      稿紙濕了,我爸就笑說:

      “看看,還得重寫?!?/p>

      8

      我們搬家那年,民間組織濟南愛泉協(xié)會的人在司公館南邊勘探出一個泉子,給起名龍涎泉,還說泉有馨香,跟西邊舜井屬同一泉脈。我沒吭聲,好像跟我無關。小伙伴劉鶴翔就住司公館,他爺爺得了很重的風濕病,最后股骨頭壞死,每天躺在藤椅上瞪人。他家住的南屋很潮,地沒干的時候,這個我也是知道的。

      從武庫街搬走,我沒表現出戀戀不舍。仁合苑小區(qū)位置高爽,我家的房子是十三樓,我已去看過。從十三樓朝東北望,整個老城區(qū)就像沉在一個霧蒙蒙的大坑里。

      我選了向陽的房間,我媽說陽氣重點好,省得總拿小鬼啊,《聊齋》啊,嚇唬老媽。

      剛住一個夏天,我就考進了山東省實驗中學??忌洗髮W那是很自然的事情,可我好像還沒好好在仁合苑住過。開學了,我媽、我爸送我去濟南火車站。這可以說是我第一次獨自出門遠行,我媽、我爸也沒表現得異于往日。即將在入站口分手時,我爸突然給我使了個眼色。我們爺倆兒轉過身去,悄悄說了幾句話。我和我爸都沒想到,回轉身來,發(fā)現我媽竟?jié)M眼淚水。她氣洶洶地沖我們嚷了一句:

      “為什么一起瞞著我?”

      我爸囁嚅著,想把我媽摟起來,我媽躲了一下。我佯裝鎮(zhèn)定說:

      “也沒什么,我爸他讓我在北京好好談一次戀愛。”

      “說談戀愛也不能瞞著我!先說下,交女朋友也得像我!”

      “怎么不講道理了?”我爸不由得責怪。

      “就不講了!”我媽說。

      見狀,我忙笑說:

      “我保證帶回來一個像我媽的女朋友,跟我媽是姊妹花……”

      “嚴肅點兒!”我媽說。

      “真的假的?”我爸小心翼翼地試探。

      “倆傻帽兒,假的?!蔽覌尠姿谎?。然后,我媽淚光點點,對我含笑說,“兒子,世界很大,出去就好。”

      我上車了……這以后,就是我的世界了。我媽、我爸知道,也只是知道一點點。但是,我辜負了我媽、我爸,整個大學期間,我都沒有談過戀愛。我是老師們樹立的楷模,專心學業(yè)。也怪了,我媽、我爸也從沒問過有關情況。濟南與北京這么近,俗稱北京后花園,確定碩博連讀那年的暑假我都沒回去,一直在導師的實驗室忙活。電話當然是常打的,聽到的無不是我媽、我爸歡樂的聲音。我感受到的,是我媽、我爸對我的無邊信任。

      等我開始讀博士,才不淡定了。還沒有女孩子進入我的視線。不是沒有女孩子追我,追著追著,像追塊硬石頭,人家也就不追了。有段日子我會抽空去逛街,逛公園和商場,目的就是偷看女孩子。雖然我個子很大,但我自己從沒意識到。我那眼神兒肯定不對,也就很容易引人側目。終于有一天,我在長安街上看到一個像極了我媽的女孩子。我們同上了公共汽車,沒料想她到了中華門附近就下去了。我這個懦夫,竟又一次沒敢同下,又一次到了下一站,才下來。這一回我沒像小時候一樣瘋跑,而是慢慢往回走。在紅墻邊斑駁的樹影里,那個女孩子向我迎面走來……

      我呆了。我完全失去了靈魂。

      女孩子似乎向我輕輕搖了搖手,然后與我擦肩而過,在前面不遠處乘上一輛出租車,永遠地消失了。

      幾年后我回出生之地工作,基本上沒有懸念。我媽、我爸在那里。

      我談不談我的工作,我媽、我爸都知道,我在為家鄉(xiāng)做貢獻。我得到重用,他們是感受到了的。果然,有一次晚飯后聊天我媽就慨嘆,現在上邊兒多重視科技啊,對科學家多看重啊,哪像我們那時候。我媽雖然是山師大中文系畢業(yè),但在一家科研所工作。我問什么時候?她說你小時候唄。我說我怎么不知道?怎么個不看重啊?我媽說,不是要推向市場嗎?你楊伯伯被逼沒法兒,去千佛山賣冰棍。你李叔叔平時愛跳舞,就被安排去泉城廣場教跳交誼舞。還有去推銷榨汁機的。你王叔叔一恨之下去了國外,至今連個消息也沒有了。我納悶說,沒聽您說過啊?我媽說,你小孩子家,聽了沒用。我說,也沒見您發(fā)過愁???我媽說,愁個鬼呀!愁有用嗎?你這么個年紀,能跟那么多厲害的人平起平坐,我就怕你翹尾巴。我爸笑著插嘴,翹什么尾巴?省兒就沒尾巴。

      我爸還是處長。

      9

      我媽、我爸年過半百的事實,我不想承認。我大娘、我大爺、兩個堂姐這些年也頻頻在朋友圈曬孩子的照片,對我沒有觸動。偏偏讓我在山東大廈碰上了劉鶴翔。他成了高新區(qū)一家企業(yè)的老總,帶著倆兒子去吃山東大廈的自助餐??粗莻z小孩兒活蹦亂跳的身影,我身上每個關節(jié)都有銹了的感覺。劉鶴翔不過是肥了幾圈,卻說老成話。他拍拍我的肩膀,滿懷深情厚誼地說,有歲數就不要那么拼了,身體要緊。你看我血糖高,一直下不來。

      顯然,我受刺激了。他都倆小孩兒了,我還沒老婆。但我在意的還不是自己,是我老媽、老爸。

      我期望老媽、老爸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老媽感冒了,老不好,還咳嗽。我心里急。感冒終于好了,卻擱在了我心里。

      想來想去,我決定給我媽、我爸做一個基因測試。全家都做。話說出來,我媽不同意。我媽說,你是怕我基因突變,成個怪獸吧。我爸說,還能活幾年,看能突變成個什么新物種,正合我意。不論我怎么說基因測試的目的不在于此,是預知重大疾病的風險,充分做好防治,而且特別特別簡單,取一點兒唾沫就行,他們就是聽不進去。我沒辦法,只好默默回到自己房間,坐在桌前,黯然神傷。

      不知什么時候,我媽進來了,她小聲在我耳邊說:

      “人老了,就乖乖聽兒子的?!?/p>

      測試報告出來了,遺傳性疾病,遺傳特征,皮膚特征,祖源分析……我感到自己慢慢被分解,分解成很小很小、四處彌漫的微粒。

      我的目光死死地落在共祖程度上。

      一點不假,與我爸共祖程度99.99%!

      深更半夜我才回到家。一進門,我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根本沒想到會驚擾鄰居。我媽、我爸慌忙圍攏過來,把我拉到沙發(fā)上坐下。

      “這么哭,是不是找到親爸了?”我媽問我,一邊摩挲著我的后背,“放心,我們會長命百歲,陪我們的兒子?!?/p>

      真是的,我媽開口就撞我心坎。我哭得更厲害了。

      “去找一個媳婦,自己生了兒子,就可能了。”我爸說。

      這話讓我琢磨了一下,似乎有些明白,但我還在哭。

      接著,他們不管我了,自顧聊天。

      “鄧二西施當年,那真叫一個漂亮?!蔽野终f。

      “親愛的,對我很不滿意嗎?”我媽問。

      “豈敢豈敢!”

      我撲哧笑了?!疤珌G人了,我他媽就沒哭過?!蔽页隹诔伞芭K”。

      “怎么沒哭過?那年你頭上碰了個大疙瘩。”我媽立馬糾正我,忽然提出疑問,“咦,你怎么碰到門框上的?才那么點個兒?”

      10

      一整夜,我都沒能睡踏實,就想著再回武庫街,看看十七號院??晌抑?,這條民國初年建有武器庫存放土炮、火藥的青石板街,已被時代徹底抹去。那些大大小小的泉子,也早一個不剩。不管我對它心生多少困惑,但那畢竟是我生活過的地方。當我想看它的時候,它卻已經不在了,這就是現實。

      第二天瀏覽朋友圈,竟從一位堂姐臉上注意到一抹似曾相識的笑容?;叵胗撵o的東廂房里發(fā)生的事,我恍然若悟。

      兩位玉慘花愁的堂姐,莫非也會認為自己不是大娘、大爺的孩子?

      不久,我的又一項新成果得到肯定。只要一束光打到窗玻璃上,就可以清晰獲知房間里的談話內容。話說當年,我若有這本事,也就不會在堂姐面前遭遇那種尷尬了。

      武庫街不在,但武庫省兒和他媽、他爸都在。

      天清氣朗。有了他們,我要說,人世之好,甚于春風。

      二〇一九年二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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