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之光

黃韞彥

“外婆，那些發(fā)光的是什么？螢火蟲嗎？”那年夏夜，我趴在外婆家的窗臺上，出神地望著田里若隱若現(xiàn)的黃綠色光點。夜幕深沉，依稀能分辨出草葉與稻稈隨風搖曳的窸窣聲，遼闊寂寞的蛙鳴此起彼伏，光點飄飄忽忽地流轉(zhuǎn)在漆黑的草叢間，有節(jié)奏地躍動。剎那間有一種錯覺，那些流轉(zhuǎn)在遠處的光會倏爾吵嚷著涌至面前，幻化成精靈。

我央求外婆帶我出去看看。

夜晚的路有點黑，我被外婆拉著，借著微弱的螢火小心翼翼地挪步在田壟上。隨著外婆停下腳步，我抬起頭，驚訝得合不攏嘴。路邊有一塊荒蕪的野地，萋萋荒草叢生，卻成了螢火蟲的天堂。這些縹緲而易碎的精靈們輕輕地從面前掠過，又在我耳畔流連盤旋。我伸出手去捉，它們近在咫尺，卻總是能夠靈巧地逃脫。

我靜靜地看著，蟲兒們提著各自光暈微弱的小燈籠，游蕩在光的海洋里，不知在尋覓什么，薄翼攜帶起涼絲絲的風拂過臉頰，我想螢火蟲的燈籠一定不灼人。兩點微光偶爾交會時，恍若在興奮地竊竊私語，全然不顧一個女孩灼熱而渴望的目光。

第二天，外婆操起大剪刀，在破舊的漁網(wǎng)上咔嚓咔嚓裁下兩塊疊在一起，穿針引線，把網(wǎng)縫在事先箍好的鐵絲圈上。

那晚的螢火更令人震撼。漫天都是耀眼的黃綠色，靈巧又縹緲地繞著我旋轉(zhuǎn)。透過這柔軟溫和的光芒，遠處墨色山脈的輪廓朦朧可見。閉上雙眼，能感覺到耳畔襲來嬌弱翅膀飛速翕動的細微響聲，但是又轉(zhuǎn)瞬即逝。溪水淙淙聲，蟲兒鳴唱聲，還有遠方村落隱隱約約的犬吠聲，一一傳來，我卻覺得螢火蟲將夏夜點綴得越發(fā)寧靜了。

我按照外婆說的揮舞起捕蟲網(wǎng)。不一會兒，已有兩星光點被囚于網(wǎng)中。我開心地喊道：“外婆，我抓到啦！”外婆接過網(wǎng)，把掙扎的螢火蟲推到網(wǎng)口，將瓶口對準它，它一下子飛進瓶里。只一眨眼，瓶蓋已被蓋上，螢火蟲徒勞地貼著瓶壁飛動，微弱的光忽閃忽閃。

在外婆的幫助下，我收獲頗豐。仿佛滿天星辰皆被擷下，納于小小的玻璃瓶中。五個玻璃瓶被串起來掛在房梁上，光點盈盈地閃爍流動，這是獨屬于我的秘密花園。

“這下晚上都不用開燈了呢。”外婆說。

第二天，我高高地仰起臉，瞅著玻璃瓶傻笑。可是我發(fā)現(xiàn)瓶底癱倒著一只失去光芒的螢火蟲。“外婆，這只螢火蟲怎么死了？”我?guī)е耷?，“是不是因為沒東西吃？”外婆沉吟片刻，說：“螢火蟲好像只喝水，所以活不久的，頂多一兩個星期。”

我急得兩眼發(fā)直。思考很久以后，我做了個決定：“外婆，我們把螢火蟲放了吧！”

傍晚，外婆把瓶子從房梁上取下來。我把它們裝進竹籃，走向田野。到了前一天捕抓螢火蟲的地方，我把籃子放下，慢慢地挨個兒揭開瓶蓋。

一串綠幽幽的螢火盤旋而起，像星辰連綴的項鏈一般，匯入璀璨的螢火海洋，螢火蟲像雪花飄落那樣靜靜地踩著各自的舞步，交織成一道浩蕩渺遠的銀河。

我緩緩地勾起嘴角。這一刻，才是螢火蟲最美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