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出人物的精神

廖敏

一般情況下，我們不會直接描寫人物的精神，而是借助人物的外在特點來表現(xiàn)，比如描寫其外貌、語言、動作、行為等，這樣才能讓筆下的人物形象更加豐滿。我們熟知的“四大名著”提供了很多范例。

一、兩次都是打虎，有何不同之處？

《水滸傳》里有兩個地方寫到了打虎，卻有些不太一樣。

武松打虎：

武松把只腳望大蟲面門上、眼睛里，

只顧亂踢。那大蟲咆哮起來，把身底下爬起兩堆黃泥，做了一個土坑。武松把那大蟲嘴直按下黃泥坑里去。那大蟲吃武松奈何得沒了些氣力。武松把左手緊緊地揪住頂花皮，偷出右手來，提起鐵錘般大小拳頭，盡平生之力，只顧打。打到五七十拳，那大蟲眼里、口里、鼻子里、

耳朵里，都迸出鮮血來。

——《水滸傳》第二十三回橫海郡柴進留賓景陽岡武松打虎

李逵打虎：

李逵在窩內看得仔細，把刀朝母大蟲尾底下盡平生氣力舍命一戳，正中那母大蟲糞門。李逵使得力重，和那刀靶，也直送入肚里去了。那母大蟲吼了一聲，就洞口帶著刀，跳過澗邊去了。李逵卻拿了樸刀，就洞里趕將出來，那老虎負疼，直搶下山石巖下去了。

——《水滸傳》第四十三回假李逵剪徑劫單人黑旋風沂嶺殺四虎

寫作點撥

在《水滸傳》里，兩次都是打虎，可因為打虎的人不一樣，使得這打虎情節(jié)也不一樣。作者主要通過動作描寫來展現(xiàn)兩人遇虎的不同境遇和兩人殺虎時的不同感情，從而體現(xiàn)出兩個人物內在的精神風貌。

武松打虎是慌，李逵打虎是狠。

在“武松打虎”中，作者通過“亂”“直”“緊緊”“只顧打”這些詞來展現(xiàn)武松打虎的慌亂。結合上下文可知，武松此時遇到老虎純屬意外，完全沒有任何準備。所以在動作描寫上，作者著力體現(xiàn)了武松的慌張，拼盡全力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恰好也用這個“慌”字，與之前武松上景陽岡時的盲目自信形成了反差，凸顯了武松過于自負，太盲目相信自己，對他人的戒備太重的性格。

而在“李逵打虎”中，作者用“看得仔細”“舍命一戳”“正中”“使得力重”這些詞來展現(xiàn)李逵打虎的狠。這個“狠”，并不僅僅指力氣大。結合上下文可知，李逵此刻打虎是為自己的母親報仇，做好了準備。所以在動作描寫上，作者著力體現(xiàn)了李逵的快、準、狠，膽大心細。恰好也用這個“狠”，體現(xiàn)出李逵平日大大咧咧的性格中所隱藏的粗中有細，殺伐果斷，使得人物形象更加立體豐滿，生動形象。

這也提示我們，在刻畫人物時，應努力不著痕跡地通過典型細節(jié)來表現(xiàn)人物的精神風貌，用最典型的細節(jié)寫活人物。

二、一聲笑是如何寫活一個人的？

《紅樓夢》中，王熙鳳的登場是特別的，先聞其笑，再見其人。作者用一聲笑，寫活了一個人。

初見王熙鳳：

一語未了，只聽后院中有人笑聲，說：“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黛玉納罕道：“這些人個個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如此，這來者系誰，這樣放誕無禮？”心下想時，只見一群媳婦丫鬟圍擁著一個人從后房門進來。

——《紅樓夢》第三回賈雨村夤緣復舊職林黛玉拋父進京都

寫作點撥

在《紅樓夢》里，王熙鳳的這聲笑可是不得了。作者借用這一聲笑，寫活了王熙鳳這個人。更厲害的是，借笑卻不寫笑，人物卻依舊生動形象。

在“初見王熙鳳”中，作者對王熙鳳只有淡淡的一句語言描寫。對王熙鳳人物形象的刻畫全部借助林黛玉的心理活動來展現(xiàn)。借由林黛玉內心的疑惑，從側面描寫出王熙鳳這聲笑的不一般。而林黛玉內心的疑惑恰好讓王熙鳳的這聲笑與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的賈府其他人形成鮮明對比，制造出強烈的反差，使王熙鳳潑辣灑脫的性格一下子躍然紙上。

這也提示我們，在刻畫人物時，可以嘗試用多種寫作手法來突出、強調人物特點。比如對比、襯托、正側面描寫結合、欲揚先抑、欲抑先揚、借物喻人、象征，等等。

三、幾句小詩，如何凝練地展現(xiàn)一個人的精神品質？

在《水滸傳》中，作者經(jīng)常用幾句小詩來總結性地點評人物：

例如，在第七回“花和尚倒拔垂楊柳，豹子頭誤入白虎堂”中，作者這么描寫高衙內：

“臉前花現(xiàn)丑難親，心里花開愛婦人。撞著年庚不順利，方知太歲是兇神?！?/p>

在第九回“柴進門招天下客，林沖棒打洪教頭”中，作者這么評價魯智深：

“最恨奸謀欺白日，獨持義氣薄黃金。迢遙不畏千程路，辛苦惟存一片心。”

在第十八回“美髯公智穩(wěn)插翅虎，宋公明私放晁天王”中，作者這么評價宋江：

“曾有一首《臨江仙》贊宋江好處：

起自花村刀筆吏，英靈上應天星。疏財仗義更多能。事親行孝敬，待士有聲名。濟弱扶傾心慷慨，高名冰月雙清。及時甘雨四方稱。山東呼保義，豪杰宋公明?！?/p>

寫作點撥

在這些小詩中，作者最常用的表達方式是議論和抒情。結合人物相關的典型事件，對其進行準確又深刻的評價，表現(xiàn)出人物的精神品質。譬如評價高衙內，用“兇神”兩個字點出高衙內無惡不作、任性妄為的張狂性格，卻因其父位高權重無人敢惹;評價魯智深，則用“最恨”“獨持”“不畏”“辛苦”等詞點出了魯智深的愛憎分明和極富正義感的特點;而在評價宋江時，則用“及時雨”三個字點出了宋江仗義疏財、濟弱扶貧的品質。

寥寥幾句小詩，或議論，或抒情，就能高度提煉人物的精神品質，讓讀者更加精準地理解人物。這就提示我們，在刻畫人物時，不妨在合適的地方，用議論或抒情的方式，展現(xiàn)對人物的評價或情感，高度概括人物的精神品質，更好地表現(xiàn)人物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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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大房何以生意最好？因為有一個余老五。余老五是這行的狀元。余老五何以是狀元？他炕出來的雞跟別家的擺在一起，來買的人一定買余老五炕出的雞，他的雞特別大。剛剛出炕的小雞照理是一般大小，上戥子稱，分量差不多，但是看上去，他的小雞要大一圈！那就好看多了，當然有人買。怎么能大一圈呢？他讓小雞的絨毛都出足了。雞蛋下了炕，幾十個時辰?？梢猿隹涣耍瑒e的師傅都不敢等到最后的限度，生怕火功水氣錯一點兒，一炕蛋整個的廢了，還是穩(wěn)一點兒。想等，沒那個膽量。余老五總要多等一個半個時辰。這一個半個時辰是最吃緊的時候，半個多月的工夫就要在這一會兒見分曉。余老五也疲倦到了極點，然而他比平常更警醒、更敏銳。他完全變了一個人。眼睛塌陷了，連顏色都變了，眼睛的光彩近乎瘋狂。脾氣也大了，動不動就惱怒，簡直碰他不得，專斷極了，頑固極了。很奇怪，他這時倒不走近火炕一步，只是半倚半靠在小床上抽煙，一句話也不說。木床、棉絮，一切都準備好了。小徒弟不放心，輕輕來何一句：“起了吧？”搖搖頭。“起了吧？”還是搖搖頭，只管抽他的煙。這一會兒正是小雞放絨毛的時候。這是神圣的一刻。忽而作然而起：“起！”徒弟們趕緊一窩蜂似的取出來，簡直是才放上床，小雞就啾嗽嗽啾紛紛出來了。余老五自掌炕以來，從未誤過一回事，同行中無不贊嘆佩服。道理是誰也知道的，可是別人得不到他那種堅定不移的信心。這是才分，是學問，強求不來。

——汪曾祺《雞鴨名家》

我數(shù)學智商之弱可以從一件小事看出來，我在銀行上過班，數(shù)不過來錢，不數(shù)不錯，一數(shù)就錯，銀行的主任想不通還有能笨到這樣的人。她把我喊到辦公室里拿出一沓票子讓我數(shù)，那會兒還沒有百元大鈔，都是十塊一張的，工農兵準備走入人民大會堂。她指著錢說：“數(shù)！”我抖抖索索地數(shù)了一遍說：“七十！”她說再數(shù)。我又數(shù)了一遍，抬起頭跟她說一百一。她嘆了口氣說：“看來你真是個數(shù)字盲，你得換個工作了?！边@就相當于梨園行常說的祖師爺不賞飯吃。在我換行當之前，她也沒辦法把我攆走，就天天讓我坐在出納柜臺的一角點硬幣，大概是本著兩害相權取其輕的意思——硬幣就算錯還能錯到哪里去？銀行的女同事視我為廢物，對我白眼相向，現(xiàn)在提到還氣得我一鼓一鼓的。

——高軍《春風化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