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節(jié)：仲春的祭奠與狂歡

文 韓曉雯 北京中醫(yī)藥大學 助理研究員

編者按：說到寒食節(jié)，大多數人或許會感到陌生。其實，在古代，寒食節(jié)是個十分重要的節(jié)日。唐代詩人王泠然《寒食篇》云：“良辰更重宜三月，能成晝夜芳菲節(jié)。今夜無明月作燈，街衢游賞何曾歇。”由此可見，古代寒食節(jié)氣氛之濃實非今日可比。

寒食節(jié)與端午節(jié)一北一南，是為紀念兩位古代名人而形成的節(jié)日。如今，端午節(jié)的風俗流傳甚廣，深入人心，而寒食節(jié)卻似乎漸漸湮沒于歷史的長河中。這或許是由于寒食與清明日期接近（今年的寒食節(jié)在公歷4月4日），風俗也相似，后世漸漸將兩個節(jié)日合二為一了。不過，借助古代文學作品中對寒食場景別開生面的記述，這個特別的節(jié)日依舊鮮活地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

○ 寒食節(jié)不一定“吃冷飯”

寒食節(jié)是我國傳統(tǒng)節(jié)日中唯一一個以飲食命名的節(jié)日，自然有其獨特的飲食習俗。寒食，顧名思義便是吃冷的食物。寒食節(jié)是為紀念介子推被山火焚死而設，因此禁止生火，自然就沒法吃上熱食。

有學者認為，寒食節(jié)或許有更久遠的淵源?！吨芏Y·司煊氏》記載：“仲春以木鐸修火禁于國中。”可見春季禁火之舉早已有之，其背后是天干物燥時預防火災的現(xiàn)實考慮。此外，據古文字學家裘錫圭先生考證，古代取火較為困難，家中一般都會保留火種，而古人認為，燒得太久的火會引起疾病，所以有“改火”一說，《周禮》也說改火是為了“救時疾”。因此，人們在春季天氣轉暖之時，將燒了一冬的火熄滅，寒食數日，再于清明時重新生起新火，以示辭舊迎新。此舉不僅盛行于民間，唐代宮廷中也有此風俗。

《歲時廣記》引《輦下歲時記》記載：“（唐代）長安每歲清明，內園官小兒于殿前鉆火，先得上進者，賜絹三疋（pǐ），金椀一口?！薄榜狻本褪瞧ィ皸怠本褪恰巴搿?。這里說皇家園囿的管理員家的孩子會比賽鉆木取火，先得火者，皇帝會賞賜給他絹三匹，碗一口，稱為“乞新火”?；实圻€會把新火用柴禾傳給大臣，稱為“賜火”。

畢竟，長期寒食畢竟不利于健康，《后漢書·周舉傳》記載：“太原一郡，舊俗以介子推焚骸，有龍忌之禁。至其亡月咸言神靈不樂舉火，由是士民每冬中一月寒食，莫敢煙爨，老小不堪，歲多死者?！币虼耍芘e反對寒食一月的做法，指出這是“殘損民命”之舉，后世曹操也曾下令禁止寒食，強令為炊，也是出于民眾健康的考慮。因而后世的寒食節(jié)一般僅在清明前的兩日，象征性地斷火寒食而已。

小故事

寒時節(jié)的由來

寒食節(jié)在冬至后一百零五天，清明節(jié)前兩日，相傳是為紀念春秋時晉國的介之推而形成的節(jié)日。

晉獻公的妃子驪姬為了讓自己的兒子繼位，設計謀害太子申生，逼其自殺，申生的弟弟重耳為避禍而四處流亡，介之推一直忠心耿耿地追隨重耳，甚至割下大腿上的肉為重耳充饑。但重耳即位為晉文公后，卻忘了介之推的功勞。介之推不求名祿，與其母隱居于綿山。后晉文公追憶舊事，心中有愧，遂前往綿山求訪介之推，卻一直未見其蹤影。有人出主意，讓晉文公放火逼介之推出山，大火燒了三天三夜，仍然沒見介之推出來?；饻绾?，人們發(fā)現(xiàn)介之推母子相抱在一棵燒焦的大柳樹旁，已經死了。在樹洞中藏有一片衣襟，上書血詩一首“割肉奉君盡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柳下作鬼終不見，強似伴君作諫臣。倘若主公心有我，憶我之時常自省。臣在九泉心無愧，勤政清明復清明?！睍x文公以此作為鞭策自己勤政清明的座右銘，為紀念介之推，將綿山改名為介山，并下令在介之推焚死之日禁火寒食，是為寒食節(jié)。

○ 時令美食——烏米飯

寒食節(jié)最具特色的美食要數烏米飯了。烏米飯又叫青精飯。春季萬物復蘇，樹木始青，古人把青色與春天萬物旺盛的生命力聯(lián)系起來，因此要吃青色的食物。所謂烏米飯，是用植物汁液將米飯染成青色，具體做法載于南宋林洪的《山家清供》：“采枝葉搗汁，浸上白好粳米，不拘多少，候一二時，蒸飯曝干，堅而碧色收貯。如用時，先用滾水量以米數，煮一滾即成飯矣。用水不可多，亦不可少，久服延年益顏?！?/p>

烏米飯色澤烏亮，有一股淡淡的藥味，是南方地區(qū)廣為流行的春季滋補食品，杜甫《贈李白》詩云：“豈無青精飯，使我顏色好?！弊鰹趺罪埶玫闹参锔鞯夭煌疃嘤玫氖悄蠣T。南燭即杜鵑花科越橘屬常綠灌木烏飯樹，唐代陳藏器《本草拾遺》云：“南燭生高山經冬不凋，取汁漬米作烏飯，食之健如牛筋，故曰牛筋……南燭枝葉，味苦平，無毒，止泄除睡，堅筋益氣力，久服輕身長年，令人不饑，變白去老?！薄侗静菥V目》對南燭也有詳細的描述：“南燭，吳楚山中甚多。葉似山礬，光滑而味酸澀。七月開小白花……葉似冬青而小，臨水生者尤茂。寒食采其葉，漬水染飯，色青而光，能資陽氣?！贝杭臼秤媚蠣T汁液制成的烏米飯，正可扶助陽氣，符合春季養(yǎng)生之要旨。

在南方，特別是江浙地區(qū)烏米飯十分流行，西南的少數民族也有此俗，吃烏米飯的時間在寒食節(jié)、清明節(jié)，或在農歷三月三上巳節(jié)，也有晚至農歷四月八或立夏的，總之大抵是春季的時令食品。如今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很多地方的烏米飯制作也更加精細，加上肉丁、青豆等，還有用烏米飯包油條、肉松食用的，口味更加豐富，也更符合現(xiàn)代人的飲食習慣。

出游踏青的好時節(jié)

寒食節(jié)是唐代的八大節(jié)日之一，舉國放假七日，上至皇家下至平民百姓,都要舉行慶祝活動,可見其隆重。

寒食節(jié)正是春季萬物復蘇，花紅柳綠的大好時節(jié)，又有長假，適合結伴出游，踏青賞花。唐代元稹的《寒食日》云：“今年寒食好風流，此日一家同出游。”正是節(jié)日盛況的真實寫照。平日里不常出閣的仕女佳人也在此日出門玩賞，也成為寒食一景。

兒童斗草圖（清代·金廷標）

○ 武斗草、文斗草

唐宋詩詞中，對寒食節(jié)的各種活動記載甚詳，除了尋常的出游踏青外，還有斗草、秋千、蹴鞠、馬球等等，形式豐富，妙趣橫生。

武斗草

斗草是一種頗有野趣的游戲，不管是成人還是幼童，都能樂在其中。春季百草萌發(fā)，以花草為主題的競技游戲正好為踏青賞花增添幾分雅趣。斗草分為文斗和武斗兩種，武斗最為簡單，多流行于孩童之中，雙方各執(zhí)一草桿，兩草交叉呈十字狀，兩人用力一拉，以草桿不斷者為勝。白居易《觀兒戲詩》云：“撫塵復斗草，盡日樂嬉嬉?！狈冻纱蟆洞喝仗飯@雜興》有“青枝滿地花狼藉，知是兒孫斗草來”的詩句，即是描寫武斗的場面。

比詩句更直觀的是清代宮廷畫家金廷標的《群嬰斗草圖》，畫中的十個男孩或是彎腰拔草，或是用力拉扯，滿地殘枝，場面歡快生動。而文斗就風雅多了，只須采集花草并報出名字，以吉祥且少見者為勝。

清代李聲振《百戲竹枝詞》中就有斗草詩：“一帶裙腰繡早春，踏青時節(jié)小園頻。斗他遠志還惆悵，惟有宜男最可人?！边@里的“遠志”和“宜男”都是植物名，遠志還是一味安神益智的中藥呢。

不僅要熟悉植物名字，有時還要求報出的名字能彼此對仗，如《紅樓夢》第六十二回里，香菱和芳官、蕊官、藕官、豆官等人一起在園中玩耍，“大家都采了些花草來兜著，坐在花草堆中斗草。這一個說：‘我有觀音柳。’那一個說：‘我有羅漢松?！且粋€說：‘我有君子竹?！@一個又說：‘我有美人蕉?！@個又說：‘我有星星翠?！莻€又說：‘我有月月紅?！@個又說：‘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莻€又說：‘我有《琵琶記》里的枇杷果。’豆官便說：‘我有姐妹花。’眾人沒了,香菱便說：‘我有夫妻蕙?！构僬f：‘從沒聽見有個夫妻蕙?！懔獾溃骸患换樘m，一箭數花為蕙。凡蕙有兩枝，上下結為兄弟蕙，有并頭結花者為夫妻蕙，我這枝并頭的，怎的不是?’豆官沒的說了……”《鏡花緣》第七十回也寫到了斗草，其中還提到不少中藥名，如“續(xù)斷別名接骨”對“狗脊別名扶筋”，“木賊草”對“水仙花”，“蒼耳子”對“白頭翁”等，可見文斗草雖是女兒家的游戲，但要取勝還須掌握不少植物學、文學、中醫(yī)藥知識呢。

后來，文斗草還成為酒席上的一種助興的酒令，即“斗草令”，不僅要求對仗，還有諸如花名中含有地支，或含有藥名等等，難度就更高了，有人稱之為高雅的植物知識競賽，也不為過。

○ 打馬球、蹴鞠、蕩秋千

寒食節(jié)流行的運動，為這個原本冷清嚴肅的節(jié)日增添了動感和歡樂。寒食日的運動場景在唐宋詩詞中也有不少精彩的描述，如張籍《寒食內宴二首》云：“廊下御廚分冷食，殿前香騎逐飛球?！泵鑼懙氖峭豕F族于寒食日宴飲享樂，以馬球助興的場景。

據五代時期王仁?！堕_元天寶遺事》記載，“宮中至寒食節(jié)，競豎秋千，令嬪輩戲笑以為宴樂，帝呼為半仙之戲，都中士民因而呼之?！?/p>

至于蹴鞠和秋千，就是全民性的運動了。蹴鞠多是男子的運動，而秋千則主要是女性的游戲，兩者常常在唐宋詩詞中一并提起，作為寒食時節(jié)的標志性場景。如曹松《鐘陵寒食日與同年裴顏李先輩、鄭校書郊外閑游》云：“云間影過秋千女，地上聲喧蹴踘兒。”王維《寒食城東即事》云：“蹴踘屢過飛鳥上，秋千競出垂楊里?！表f莊《丙辰年鄜州遇寒食城外醉吟》云：“好是隔簾花樹動，女郎撩亂送秋千?！毖δ堋逗橙疹}》云：“美人寒食事春風，折盡青青賞盡紅。夜半無燈還有睡，秋千懸在月明中?！表n握《想得》：“兩重門里玉堂前，寒食花枝月午天。想得那人垂手立，嬌羞不肯上秋千?！睆埬抖略~》：“芳草長時寒食天，紅墻低處見秋千。”女子玲瓏的身姿和飄逸的衣裙在上下翻飛的秋千上更顯得風情萬種，更有在夜晚朦朧的月色中蕩秋千的風俗，成為文人墨客爭相吟詠的主題。

蹴鞠圖（清代·黃慎）

春天是陽氣生發(fā)的季節(jié)，《黃帝內經》專門論述了春季的養(yǎng)生之道：“春三月，此謂發(fā)陳。天地俱生，萬物以榮；夜臥早起，廣步于庭，被（披）發(fā)散形，以使志生；生而勿殺，予而勿奪，賞而勿罰，此春氣之應，養(yǎng)生之道也?！贝杭驹缙穑⒉竭\動，舒緩身體，有助于孕育陽氣，有利于身體健康。而寒食節(jié)形形色色的戶外活動，也正與《黃帝內經》春季養(yǎng)生之道相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