湟水河畔 踏歌而行
——記西寧市音樂家協(xié)會主席馮琳

■ 賈文清

馮琳近照

如果說，一個人的宿命中帶有上蒼賦予的生存法則，那么，馮琳就是為音樂而生的。他的一生，是在歌聲、琴房、五線譜的旋律、舞臺上的綻放中度過的。如今，七十多歲了，他依然精神矍鑠、神采奕奕，每天創(chuàng)作、吟唱，指揮樂隊、輔導學生。還經(jīng)常出去采風、收集民歌，他有一個宏大的心愿，他想把流行于山野田間的民歌小調(diào)、青?！盎▋骸备木幊擅褡骞芟覙泛洼p音樂。

他對音樂的摯愛，已經(jīng)融入到血脈中了。

與藝術家在一起

說起來，這與他的家世有關。馮琳出生于一個充滿藝術氛圍的家庭。家里六個孩子，有三個是專業(yè)搞音樂的。他的姐姐是鋼琴家，西安音樂學院鋼琴教授。一個哥哥專攻小提琴，是陜西省歌舞劇院第一小提琴手。而他們的父親，則是一名出色的京胡演奏藝術家。父親雖然從事著和音樂無關的工作，但他對音樂藝術的癡迷與熱愛，深深地感染著馮琳和他的兄弟姐妹。

馮琳11 歲時，有一天，他的一位同學來找他，說陜西省戲曲學校門口貼出布告，招收新學員，他想去報考，讓馮琳陪他一同去。本來就對音樂戲曲充滿濃厚興趣的馮琳也想去看看熱鬧，他愉快地陪著同學去參加考試。

同學考的是秦腔班。秦腔是陜西最具代表性的劇種，有著深厚的群眾基礎，所以，招收秦腔學員也很嚴格，對學員的體能、形態(tài)、嗓音、聽力，以至身材、長相都有一套嚴格細致的標準。僅以演員的臉型而言，寧要日通田，不要“甲由申”，是說“日”字型臉適合扮演旦角，“同”字型臉適合扮演生角，而“天”字型臉天庭飽滿、鼻直口方，最適合花臉。馮琳陪著同學來報考，他坐在一邊，安靜地看著老師們對來考試的同學進行體能測試。

看著看著，馮琳突發(fā)奇想：戲曲學校，我也可以試試啊，萬一考上了，我就可以做一名秦腔演員，每天在弦竹管樂中排練，在舞臺上演出，也很不錯。馮琳鼓足勇氣，站到了排隊參加考試的學生后面。

經(jīng)過了嚴格的體能測試，11 歲的馮琳被陜西省戲曲學校錄取了。三榜公布后，他將這個消息告訴了自己的父母。母親不同意，她知道，學戲太苦，不論唱念做打，都要經(jīng)過刻苦的訓練，要冬練三九夏練三伏?！芭_上一分鐘，臺下三年功”。不經(jīng)過傷筋動骨的嚴酷訓練，成為不了一名好演員。她心疼自己的兒子，不想讓他吃那么大的苦。他的父親卻很支持，這位一生摯愛音樂藝術的父親，覺得兒子考上藝校，做一名戲曲演員，是把祖國的藝術事業(yè)發(fā)揚光大，是將自己的藝術生命得以延續(xù)。他鼓勵馮琳好好學習，刻苦訓練，爭取成為秦腔名角。馮琳也很喜歡，在父母兄長的陶冶中，他從小就對音樂有著敏銳的感悟力，他一直幻想著沉浸在音樂的海洋里，成為像哥哥姐姐那樣的音樂家。即使成不了音樂家，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秦腔演員，也能實現(xiàn)自己的藝術夢想。馮琳說服了母親，背起行囊，來到了陜西省戲曲學校。

報到后，馮琳才知道這所學校的待遇有多么優(yōu)厚。學員不但不用交學費，而且吃飯穿衣全部由學校負擔，并且，每個月給發(fā)兩元零用錢。那一年是1960 年，正是國家遭受三年困難時期，兩元錢對一個學生來說，可以保證一個月的生活用度。馮琳暗暗下定決心，我一定不辜負國家的培養(yǎng)，認真學戲，刻苦訓練，打好基礎，將來在舞臺上為人民演出更多更好的秦腔戲劇。

如自己所愿，馮琳學的是秦腔專業(yè)。學校根據(jù)他的臉型特點，讓他學袍帶戲，專攻花臉。

在陜西省戲曲學院的五年，馮琳實實在在地學習了秦腔劇種的表演藝術。從唱腔的板路和彩腔、音域的寬音和苦音，到表演中的“四功五法”“四梁四柱”。每天天不亮便起床練功，到月亮東升時還在渭河岸邊吊嗓子。

在學好自己專業(yè)的同時，馮琳對秦腔曲目的伴奏也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不論是文場的胡琴，還是武場的板鼓，他都細心揣摩，用心領會。到后來，不管排練還是演出，只要開場鼓點一敲，他就知道是什么戲的哪一出唱腔，從無差錯。連排戲的老師都說，馮琳不但對各個劇目理解深刻，對秦腔曲牌也是了如指掌啊。

專業(yè)的學習和刻苦的訓練，馮琳扎下了堅實的藝術功底。他對藝術的了解、感悟也由感性認識上升到了理論認識，他成為了一名優(yōu)秀的秦腔演員。

1965 年，在戲曲學校的學業(yè)完成了，馮琳響應“扎根到人民群眾中”的號召，服從分配，和另外25 名同學來到了青海，他被分配到西寧市秦劇團。

雖然同為西北，但西安是繁華大都市，西寧就相對落后很多。尤其20 世紀60 年代的西寧，山嶺光禿，城市黯淡，幾乎沒有像樣的樓房，只有一些低矮的建筑。街上車輛行人也很少，和一個省會城市相去甚遠。

只是，馮琳還未看到西寧城的荒涼落后，卻一下子感受到了這里熱情似火的民間藝術。下了火車，來接站的老鄉(xiāng)把他們的行李放在馬拉的勒勒車上，安頓他們坐好后，就趕著馬兒慢悠悠地走。一路上，他不停地唱“花兒”：“上去高山望平川，平川里有一朵牡丹……”16 歲的馮琳第一次聽到如此大氣磅礴的山野民歌，一下子被震撼了。他以為，偏遠落后的西寧城不會有音樂，不會有藝術。沒想到，這里有著非常濃厚的民間音樂、普世藝術。難怪30 年代的王洛賓、王云階到青海后，能創(chuàng)作出膾炙人口的名曲《在那遙遠的地方》。馮琳隱約感覺到，這里才是民間音樂的富礦，是他扎根音樂、發(fā)揚光大秦腔戲曲的豐富土壤。他來青海，是正確的選擇。

馮琳的預感沒有錯，青海不僅有著豐富多彩的民間音樂，戲曲、歌舞也是這里普通民眾喜聞樂見的民間藝術。西寧市秦劇團成立于1949 年，和新中國同齡，也和馮琳同齡，可見秦腔在這里的群眾基礎有多深厚。在青海，尤其是農(nóng)村，有的人不會說一句陜西話，卻能完整地唱下來一出秦腔折子戲；有的人不認得一個字，卻能記住整本的秦腔戲詞。五六十年代，秦腔在民間非常受歡迎，秦腔劇團走到哪里，哪里都是人山人海，觀者如潮。

馮琳和他的同伴們安頓好行李，馬上投入了演出。

那個時候，秦劇團的演出有兩個旺季，每年的正月，就是群眾文化活動達到高潮的時候，正月的社火、秧歌、花燈、百戲在村村寨寨展演。秦劇團來到農(nóng)村，來到最偏僻的鄉(xiāng)鎮(zhèn)，冒著嚴寒為鄉(xiāng)親們演出。而鄉(xiāng)親們噓寒問暖的接待、如影隨形的追捧，又常常使他們熱血沸騰、激情洋溢，用更加精湛的演出來回報鄉(xiāng)親們。

每年的夏秋季，收割之前，又是一個農(nóng)閑空隙。秦劇團再一次深入到農(nóng)村鄉(xiāng)鎮(zhèn)，來到田間地頭，為拔草放羊的鄉(xiāng)親們演出。馮琳是最受觀眾喜愛的演員之一，他唱的花臉，唱腔優(yōu)美蒼涼，韻味十足。同時，他又在裝扮上做了改進。他以為，花旦寧媚勿美，花臉寧美勿媚，他在勾臉的時候?qū)⑷宋锏男愿裉卣魅谌氲侥樧V當中，使人物更加鮮明、親切，更能博得觀眾的欣賞和認同。

不過，那會兒秦劇團和青海廣大農(nóng)村悠久深厚的秦腔群眾基礎還是有差距的。主要是觀眾需求大，演出市場豐厚，而秦劇團的力量相對薄弱，演員、設備、演出經(jīng)驗、優(yōu)秀劇目都跟不上激情火熱的演出市場。為了更好地排演優(yōu)秀劇目，滿足廣大的城鄉(xiāng)觀眾和眾多秦腔戲迷，團里調(diào)整人員、重新組合，安排馮琳到樂隊，改行學音樂，吹笛子。

馮琳在秦劇團就是多面手，他除了會唱花臉，對別的角色、對樂隊的伴奏也多有研究。他尤其喜歡吹笛子，在父親的指導下，從小就練習，有童子功。馮琳知道，劇團領導安排他改行到樂隊，也是為了更好地發(fā)揮他的專長。馮琳服從安排，愉快地來到了樂隊，吹起了長笛。

年輕的馮琳對戲曲藝術總有一種執(zhí)著的求知欲望。來到樂隊后，他又投入到秦腔曲牌的研究創(chuàng)作中，熟悉了唱腔中經(jīng)常出新的小開門、柳生芽、朝天子、步步高等曲牌后，他又挖掘出一些秦腔曲牌，并把它們?nèi)诤系絼≈腥宋?，達到情景交融的結(jié)果。例如折子戲《昭君出塞》中，在王昭君懷抱琵琶邊彈邊唱的表演中，他加入悠悠的長笛伴奏，更加突出了邊塞大漠、長空皓月的意象，加深了人物刻畫。因而那個時候，馮琳的文場戲長笛伴奏，是所有演出劇目中的點睛之筆。

在對秦腔曲牌不斷改進創(chuàng)新的過程中，馮琳由衷地喜歡上了音樂。他自學作曲、配器、音樂制作，并把學到的知識運用到日常演出中。經(jīng)他包裝改良后的秦腔現(xiàn)代戲，在演出中常常特別出彩，深受觀眾歡迎。

機會從來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1981 年，陜西省藝術學院舉辦為期一年的“秦腔作曲進修班”，西寧市秦劇團鑒于馮琳在秦腔伴奏中的優(yōu)秀表現(xiàn)，全團上下一致推薦他去學習。

馮琳開始從專業(yè)的角度學習音樂了。更令他驚喜的是，給他們講課的老師是趙季平。趙季平曾經(jīng)給一百多部影視劇創(chuàng)作過音樂作品，大家耳熟能詳?shù)摹毒斩埂贰都t高粱》《大紅燈籠高高掛》等等都出自他手，他是當時家喻戶曉的著名音樂作曲家。能在趙季平老師的指導下學習音樂，他感到非常榮幸，特別珍惜這次學習機會。

趙季平老師開的課有好幾門，主要講和聲、作曲、編曲和譜曲。這時候，馮琳才感覺自己由一個門外漢一腳踏進了門里，他看到了音樂殿堂里五光十色的絢麗色彩。在一年的學習時間里，他如饑似渴地學習，既學習音樂的基礎知識，又學習秦腔傳統(tǒng)曲牌的表現(xiàn)手法。他的身影不是在圖書館，就是在琴房里，他用刻苦和勤奮為自己打下了扎實的音樂基礎。經(jīng)過這次學習，馮琳掌握了音樂創(chuàng)作的理論知識，但是若要運用到實踐中去，并且達到精益求精的標準，還需要掌握更多的樂理知識。作曲班結(jié)業(yè)時，老師趙季平對他說：“回去后要一頭扎進民歌的海洋里?！边@句話，對他觸動很深。

“知識越多，越發(fā)現(xiàn)自己的欠缺和不足。就像一塊好肉，掌握了做肉的基本方法，要想烹制出更加精細的美味，還得要學做肉的各種方法。要想成為像老師那樣的作曲家，還得再加深學習?！庇谑?，他向團里提出了申請，表達了想再進一步學習深造的想法。秦劇團領導也知道馮琳癡迷音樂創(chuàng)作，是一個不可多得的音樂人才，非常支持他繼續(xù)學習。

就這樣，馮琳又打起行裝，來到校園，開啟了學習模式。

這一次的學習是奔著專業(yè)而來的，西安音樂學院，作曲系，學制兩年。

最初的喜悅過去后，馮琳隨即埋頭于艱苦的學習過程。作曲系的課程一般需要五年才能學完，馮琳是在職學習，團里有很重要的工作在等著他，他必須要在兩年之內(nèi)完成所有的課程。

不過，馮琳很感激命運的安排，他又遇上了一位好老師。這位老師是他的老師的老師，我國著名的音樂教育家饒余燕。饒余燕老師造詣非凡，對學生的要求也非常嚴格，他開的課程不論是和聲、輔調(diào)、音樂配器，還是音樂寫作，都有大量的作業(yè)要完成。

學習這件事沒有捷徑可走。馮琳只有跟著老師的腳步，每天踏踏實實地學，認認真真地完成作業(yè)。那會兒的西安音樂學院條件相對簡陋，學生都是三個人共用一架鋼琴，而且每天晚上10 點準時熄燈。熄燈后就沒法再彈鋼琴了。

天道酬勤。馮琳的刻苦勤勉感動了冥冥之中的神靈，為他的學習之路打開了一扇方便之門。馮琳的姐姐是西安音樂學院的教授，有自己的琴房。馮琳就從姐姐手中要過鑰匙，每到夜深人靜時，在姐姐的琴房中完成自己的課業(yè)。

那兩年，馮琳基本上都是在琴房和課堂中度過的，每天下課后，馮琳到學校門口買一包蠟燭，再到姐姐的琴房中譜曲彈琴寫作業(yè)。10 點熄燈以后，他就在鋼琴的兩側(cè)、中間各點一支蠟燭。有三支蠟燭照明，馮琳也可以勉強能完成作業(yè)。每天學到深夜一兩點，有時候是三四點，直到完成當天所有的作業(yè)，再到寢室打個盹。第二天早上7 點，又準時起床去上課。

上課的第一件事，就是老師批改昨天的作業(yè)。老師坐在鋼琴前，一個一個地檢查。五年制的學生，學完一門課再開一門，因而人家只有一門課的作業(yè)。馮琳是五門課同時開，所以他的作業(yè)就是別人的五倍。即便這樣，馮琳從來沒有少做過一次，而且做得要比別人好得多。有時候，太累了，馮琳也從心里打過退堂鼓?？墒?，他太喜歡音樂了，而且，機會如此難得，西寧市秦劇團專門給他時間，讓他帶薪上學，又遇上了國內(nèi)頂尖級的老師教授課程，他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學呢？所以，每當學到身體極度疲憊時，馮琳就用涼水洗一把臉，清醒一下后，接著學習。

兩年后，馮琳完成了所有的學業(yè)，以優(yōu)異的成績畢業(yè)了。他回到了西寧市秦劇團，負責秦腔音樂創(chuàng)作。

馮琳學成歸來的時候，正是80 年代初改革開放的時期，文藝界也沐浴著改革的陽光雨露，百花齊放、生機盎然。馮琳慶幸自己趕上了好時候，他一心撲在工作上，改編了許多秦腔劇。第二年，鑒于他的才華和工作能力，馮琳被提拔為西寧市秦劇團的副團長。

當了副團長的他更加刻苦和勤勉了。除了做好團里日常的行政工作，他的絕大部分時間和精力，還是放在秦腔戲的創(chuàng)作上。

他每天伏案疾書，或者擊節(jié)吟唱，為心愛的音樂創(chuàng)作嘔心瀝血。從1980 年到1992年，他改編創(chuàng)作了三十多部秦腔劇。這些戲有傳統(tǒng)戲、有新編歷史戲，還有現(xiàn)代戲，經(jīng)過他的加工再創(chuàng)作，都在舞臺上大放異彩。那些年，西寧市秦劇團憑著這些經(jīng)典好戲而聲名遠播。當時的秦劇團陣容強大，實力雄厚，馮琳改編的秦腔戲如《五典坡》《將相和》《赤桑鎮(zhèn)》，還有現(xiàn)代戲《母親》《祝?！贰朵宜椤返鹊?，經(jīng)過團里眾多優(yōu)秀演員的演繹，成為血肉豐滿的舞臺形象，深受城鄉(xiāng)觀眾歡迎。

到了1992 年，上級領導考慮到他的專業(yè)水準和優(yōu)異成績，將馮琳調(diào)入到西寧市歌劇團任團長。馮琳服從組織安排，他期望在藝術氛圍濃厚的歌劇團創(chuàng)作出更多的音樂作品。

只是，90 年代的音樂藝術團體，已經(jīng)不是陽春白雪、曲高和寡的象牙塔了。那個時候流行下海經(jīng)商，各行各業(yè)的人們?yōu)榱烁淖冏约旱纳疃黠@其能。文藝單位尤其超前，紛紛加入到走穴演出掙大錢的行列中去了。

利用自己的優(yōu)勢改變生活狀況，這沒有錯，但不能影響本職工作，影響正常的排練和演出。馮琳一上班，他首先整頓了歌劇團渙散的面貌，他規(guī)定，在排練新戲、演出的時候，所有職工一律不準請假走穴。

那個時候流行跳交誼舞，于是，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舞廳，就如雨后草原上的蘑菇，紛紛冒了出來。跳舞要有樂隊伴奏，自然而然地，各個舞廳的老板就瞄上了有著專業(yè)設備和專業(yè)技能的西寧市歌劇團。老板給出的報酬很豐厚，比上班要掙得多出好幾倍，歌劇團的演職人員一下子把心思投入到走穴掙錢上了。團長馮琳的紀律要求，他們表面上不敢反對，卻總是明里暗里地和他作對。往往到了排練的時候，吹圓號的有氣無力，吹大管的聲音喑啞。馮琳問他們?yōu)槭裁床慌浜蠘逢犙葑?，他們說大管的哨片壞了，圓號的鏈子斷了。他們以為，馮琳是專業(yè)作曲的，不懂樂器，他們也好順便捉弄一下這個新上任的團長，讓他以后少管閑事。

馮琳要過他們手中的樂器，仔細檢查后，對他們說：不是哨片壞了，也不是琴鍵沒鏈好，是你們故意消極怠工糊弄我。如果連薩克斯管的哨片、圓號里的鍵子都管理不好，說明你們根本不懂樂器，完全是外行，你們有什么資格待在歌舞團？馮琳又決定，現(xiàn)在，社會上鼓勵年輕人掙錢，用自己的聰明才智為自己爭取一個美好的生活，這沒有錯。以后是節(jié)假日或者自己的公休假，都可以到舞廳伴奏。但是，團里的組織紀律也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破壞，團有團規(guī)，誰要碰觸紅線在演出排練期間出去，一律重罰，讓所有的走穴收入歸零。

與學生在一起

這樣一來，劇團的人心收攏了。在馮琳的帶領下，西寧市歌劇團紅紅火火，事業(yè)蒸蒸日上，出色地完成了各項演出任務。他們排演的歌舞劇《羯鼓謠》，成為當時家喻戶曉的歌舞節(jié)目。

馮琳在管理好團隊的同時，依舊埋頭于音樂創(chuàng)作之中。其間，他創(chuàng)作了歌劇《湟水謠》。

歌劇是所有音樂藝術類中最難創(chuàng)作的，一部戲，全程都在唱歌，但每首歌都不一樣，所以，一部歌劇需要創(chuàng)作幾十首歌曲。而且，根據(jù)人物的類型、背景的變化、劇情的跌宕起伏，要創(chuàng)作出符合人物身份、符合現(xiàn)場氛圍、符合劇情推進的歌曲。寫作一部歌劇，無異于完成一部史詩級的作品。經(jīng)過多年的音樂浸潤，馮琳有信心寫好這部歌劇。果然，《湟水謠》受到各方面的一致好評，并且參加了第四屆全國藝術節(jié)，大獲贊賞。

后來，馮琳的職務發(fā)生了變化，他調(diào)到西寧市文化局工作。不論在什么崗位上，他摯愛音樂的心沒有變。他為西寧市秦劇團創(chuàng)作了兩部秦腔戲——《湟水情》和《田青春》?！朵宜椤肥且晕鞑看箝_發(fā)為背景，描寫了處于社會變遷時期一些普通人的命運和生活。用樸實、細膩的手法刻畫出他們的情感和思想。揭示出在西部大開發(fā)中西部人自己奮發(fā)向上，共同建設美好家園的情懷，展現(xiàn)了生活的美好，展示了人格的善良。

在《湟水情》的創(chuàng)作中，馮琳根據(jù)劇情大膽改革，推陳出新。他既保留了秦腔的傳統(tǒng)唱法，又糅進了青海本土文化諸如“花兒”的音樂元素，同時又吸收了歌劇唱法的音樂手法。這樣一來，《湟水情》的音樂變得極其豐富又多姿多彩，給觀眾在視覺、聽覺上都留下了耳目一新的感覺。例如：主人公綠葉的一段唱腔設計，在旦角彩腔的歡音中又融入歌劇美聲的花腔女聲唱法，聽起來優(yōu)美、歡快，又緊扣主題。

在音樂配器中，馮琳在民樂的基礎上又添加了管弦樂。大提琴的低聲吟唱，銅管的嘹亮明快，還有板胡、揚琴交相輝映，使得整場《湟水情》顯得音樂富有層次，錯落有致，而且具有大氣磅礴的氣勢。觀眾看完后，交口稱贊，都說：《湟水情》新戲新唱，秦腔聽起來清新、自然、和諧、統(tǒng)一。被作曲家打磨得如此精致優(yōu)美的戲曲音樂，不僅豐富了我們的耳朵，更是陶冶了我們的心靈，是一場不可多得的視覺盛宴哪。

《湟水情》在民間的口碑如此好，它的創(chuàng)作勢必是非常成功的。2002 年，這部清新脫俗的新戲獲得了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中國秦腔藝術節(jié)作曲一等獎，還獲得了中宣部“五個一”工程提名獎。

馮琳創(chuàng)作的另一部秦腔劇叫《田青春》。田青春在遙遠的草原牧區(qū)做醫(yī)生，他幾十年如一日，風風雨雨為牧民群眾解除病痛，被稱為“草原上的好曼巴”，是全國勞動模范、全國總工會“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

根據(jù)田青春的感人事跡改編創(chuàng)作的秦腔劇一經(jīng)演出，便大獲成功。人們才知道，在山高地闊、氣候惡劣的達日草原上，有一位馬背上的醫(yī)生怎樣穿越雪山草地，進帳篷、趕草場，挽救了一個又一個的生命，直至獻出了自己的生命。悠長婉轉(zhuǎn)的唱腔、凝練高亢的配樂，把觀眾帶入到現(xiàn)實場景中，無不感動落淚。在蘇州演出時，一位觀眾說：我以為秦腔就是聲嘶力竭地吼，沒想到秦腔也有這么柔美、這么明凈的唱法。把草原醫(yī)生演得太好了。最終，秦腔劇《田青春》在長江流域戲劇節(jié)上獲得優(yōu)秀劇目獎、青海省委宣傳部“五個一”工程獎。

《湟水情》和《田青春》的成功，使馮琳在創(chuàng)作秦腔現(xiàn)代戲方面積累了豐富的經(jīng)驗。2016 年春季，當高原古城的南北兩山樹木繁盛、鮮花盛開之時，人們驀然想起，這一片郁郁蔥蔥的山林是已經(jīng)逝去的原副省長尕布龍主持綠化的。人們想起他的種種好處，無不緬懷人民的好省長尕布龍。馮琳在西寧生活了五十多年，自然知道尕布龍的事跡。他滿懷敬仰之情，全身心地投入到創(chuàng)作之中，飽蘸激情，創(chuàng)作出了又一部大型秦腔劇《尕布龍》。

在《尕布龍》創(chuàng)作中，馮琳同樣進行了大膽的創(chuàng)新和藝術加工，他知道尕布龍出生于青海省海晏縣的蒙古族家庭，深受當?shù)孛晒抛逋膼鄞鳎阍谇厍粍≈屑尤朊晒抛逡魳吩?。《尕布龍》的幾段唱腔，都是用的蒙古長調(diào)，使得劇中人物更加鮮活豐滿。

秦腔現(xiàn)代戲《尕布龍》除了在本地上演，還到全國各地巡回演出。所到之處，無不受到廣大觀眾的熱烈歡迎。在新疆石河子市演出時，一位觀眾激動地說：秦腔現(xiàn)代戲非常好看啊，《尕布龍》以舞臺劇特有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給我們展示了一位青藏高原少數(shù)民族干部的堅定信念、無私奉獻、廉潔自律、一心為民的光輝形象。

糅進了蒙古長調(diào)的秦腔現(xiàn)代戲《尕布龍》深受觀眾的喜愛，最終，《尕布龍》成功入選2017 年國家藝術基金傳播交流推廣項目和由中宣部、文化部舉辦的全國基層院團匯演名單。讓更多的觀眾看到了這部弘揚正能量、高歌主旋律的好劇。

馮琳來到青海已經(jīng)54 年了。從走出火車站聽到馬車夫那一聲悠長的“花兒”開始，馮琳就深深地喜歡上了這片看似粗獷實則細膩溫柔的土地。在幾十年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馮琳除了寫秦腔戲、歌劇、音樂劇外，他還把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投入到青海本土民間音樂的改編和創(chuàng)作當中。比如，他第一次聽到田間地頭的老農(nóng)唱出高亢蒼涼的“花兒”《下四川》，他被深深地震撼了，回去后，當即奮筆疾書，將《下四川》改編成了氣勢恢宏的交響樂，演出效果非常好。這是他第一次改編青?！盎▋骸?，就取得了很大的成功。觀眾在留言簿上說：打扮過的“花兒”，更加艷麗，更加芬芳，我們都喜歡。

1991 年，馮琳創(chuàng)作秦腔劇《無弋爰劍》。無弋爰劍是最早的羌人首領，第一次將文明之火播撒在這片蒼涼凝重的土地上。馮琳在寫這部劇時，眼前時時浮現(xiàn)出青藏高原上各民族優(yōu)秀而燦爛的民間文化。他決定將這些文化元素融進秦腔劇中。他在寫到無弋爰劍和劓女成親的唱段時，用的是青海民間小調(diào)《五更曲》，表現(xiàn)了這對患難夫妻走過的艱難曲折的道路。他在寫到無弋爰劍教授羌人開墾土地、種植莊稼時，用的是青海民間“花兒”“綠綠兒山令”，表現(xiàn)了羌人從此改變了刀耕火種、狩獵為生的生存方式。在寫到羌人種出第一茬莊稼，慶祝豐收的場面時，他用的是青海民間小調(diào)《放風箏》，用這種歡樂的曲調(diào)表現(xiàn)羌人內(nèi)心的喜悅。

一朵花有花的語言，一條河有河的語言，一個地方也有地方的語言，那么，青藏高原上獨特的民間音樂“花兒”，就是這個地方宛如天籟的美妙語言。馮琳努力掌握這種語言密碼，將它融進自己寫出的旋律中。

2009 年，上海音樂學院教授何占豪帶領蘭州民族交響樂團來西寧演出。何占豪就是創(chuàng)作出小提琴協(xié)奏曲《梁山伯與祝英臺》的音樂家。他把中國傳統(tǒng)音樂和西方音樂完美結(jié)合，改編創(chuàng)作出婦孺皆知的經(jīng)典作品。所以，他對演出曲譜要求特別高，一定要把當?shù)匾魳吩佤圻M所演曲目之中。馮琳送上了兩首自己創(chuàng)作的曲子，一首是根據(jù)青海民歌《花兒與少年》改編的音樂劇《花兒·少年》，另一首是用弦戲的音樂元素寫的民族管弦樂《盛平弦韻》。何占豪把兩首曲子都留下了，在音樂會上演出。演出之后，何占豪還特意拉著馮琳的手，夸贊他的《盛平弦韻》寫得好，有當?shù)孛褡濯毺氐捻嵨丁?/p>

在青海本地民間音樂的改編創(chuàng)造中，馮琳值得自豪的是，他參與了大型“花兒”情景劇《六月六》的創(chuàng)作?！读铝肥窍愀刍貧w十周年之際，青海省委組織的大美青海赴香港考察推介時準備的節(jié)目。其中唱段全部由青?！盎▋骸苯M成，有著濃郁的民族風情和鮮明的地域特色。

經(jīng)過全體演職人員的精心打造，《六月六》按期完成，就等著赴港演出了。香港同胞也很期待這部青藏高原上神奇的“花兒”歌舞劇，先期來人觀看欣賞?？赐旰螅麄儗Α读铝反蠹淤澷p，說堪稱“花兒”歌舞劇的經(jīng)典之作。然而，美中不足的是，這部歌劇全部用的是電聲樂隊伴奏。新世紀之初，電聲伴奏在青藏高原上很是流行。但香港同胞認為，高亢優(yōu)美、充滿著泥土氣息的“花兒”配上電聲伴奏，會沖淡“花兒”本身的魅力。

擔任《六月六》作曲、配器、指揮的施觀林和馮琳當即決定，將電聲伴奏改為民樂伴奏。這時候，離赴香港的日期，只有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而重新改編音樂伴奏，將《六月六》中的七十多首“花兒”曲調(diào)改為民樂伴奏，正常時間需要四五個月。

馮琳義無反顧，承擔起了修改工作，將《六月六》中的唱腔全部重新譜曲，重新配器，重新包裝。

他每天伏案工作。時而奮筆疾書，時而慷慨悲歌，沉浸在工作當中。除了必要的吃飯休息外，他全部的時間都用在五線譜上寫曲子，每天要工作十幾個小時。

剛開始，他自己在曲譜紙上打格子，然后創(chuàng)作。但打格子太浪費時間，肯定耽誤赴港演出。馮琳就和同樣擔負著繁重工作的施觀林商量，請他派人將每天所用的樂譜提前打好格子送過來。這樣，就能節(jié)省一多半的時間。馮琳只需在打好格子的樂譜紙上直接寫。寫完一張，抓過來一張再接著寫。直到一個月后，馮琳抬起頭來，才發(fā)現(xiàn)寫滿蝌蚪文的譜曲紙已經(jīng)堆積起幾尺高。

這就是情景劇《六月六》全部七十多首“花兒”的民樂伴奏曲子，馮琳不到一個月就完成了?？偹銢]有耽誤大美青海赴香港演出的時間。馮琳如釋重負，這時候，他才感覺到胳膊酸痛，手指上磨出了厚厚的繭子。他長出一口氣，第一次睡了個安穩(wěn)覺。

《六月六》在香港演出大獲成功，香港同胞第一次領略到了來自青藏高原猶如天籟般的民歌。他們說：青?！盎▋骸庇小对娊?jīng)》的韻味，有古歌的遺風，是人間最美的情詩。聽了如此高亢明凈婉轉(zhuǎn)悠長的民歌，我們的心靈也受到了一次民間藝術的洗滌，如高原上的藍天般純凈。

馮琳在青海生活了五十多年，他對青海的感情遠深于故鄉(xiāng)西安。在他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有大量的曲子是根據(jù)青海民歌、青?！盎▋骸?、青海民間小調(diào)改編的。他譜寫的新歌《遙遠的地方不遙遠》，就吸收了王洛賓先生《在那遙遠的地方》中的某些元素，使之成為這首經(jīng)典名歌的姊妹篇。遠在新疆的王洛賓先生聽到這首歌后，十分激動，也十分欣慰，他認為《遙遠的地方不遙遠》很好地詮釋了《在那遙遠的地方》所要表達的情感世界。他親筆寫信給馮琳，夸贊《遙遠的地方不遙遠》寫得好，并說：一首歌延續(xù)了另一首歌，并且發(fā)揚光大，這種形式很好，值得鼓勵。

得到王洛賓先生肯定的《遙遠的地方不遙遠》寫得非常優(yōu)美雋永，獲得歌唱青海優(yōu)秀音樂作品一等獎。

馮琳是那么癡情地熱愛這片土地，熱愛這片土地上流淌出來的音樂。山里放羊的老漢，田里勞作的農(nóng)婦，路上趕車的腳戶，他們從心底里唱出的如訴如泣的歌聲，就像掩藏在大山皺褶里的清泉，穿過歷史久遠的歲月，噴涌而出。馮琳覺得自己有責任有義務用音樂來記錄下它們，并讓它們登上音樂圣殿、大雅之堂。馮琳現(xiàn)在是青海省戲劇藝術劇院特聘的管弦樂創(chuàng)作專家，他在堅持自己的音樂創(chuàng)作同時，積極向青海省演藝集團建議，成立一支專門演唱、傳承青?！盎▋骸钡拿褡骞芟覙逢?。他現(xiàn)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把青?！盎▋骸卑l(fā)揚光大，讓外地人普遍知道“花兒”，并深深地喜歡上青海民間音樂。

奧地利著名指揮家赫伯特·馮·卡拉揚曾經(jīng)說：任何能夠與音樂相伴終身的人都已經(jīng)得到了上帝所能給予的最大恩惠。生命只存在于使藝術成為可能或者創(chuàng)造藝術的過程中。馮琳把一生獻給了音樂創(chuàng)作，他也在美妙的音樂、華美的旋律、悠揚的歌聲中得到了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