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靠直播致富的“農民網(wǎng)紅”

肖靜怡

“我剛開始直播的時候，鄉(xiāng)親們還以為我瘋了”

下午時分，三石村（音）的公雞們狂拍著翅膀，滿地亂竄、咕咕大叫，就像是在回應村民劉金銀（音）的滑稽動作：他正扛著一臺三腳架在竹林、稻田和家禽間艱難開道，三腳架上安著他的iPhone。26歲的劉金銀光腳爬上樹，下來的時候手里多了一把鮮花?！斑@叫石斛蘭，”他靠近手機鏡頭說，“它生長在四川的山里，售價很高，每斤能賣幾百塊錢。這花對你的腎臟有好處，還能治療咽喉炎?！?/p>

他的手機上立刻就接到了很多回應，屏幕上各種花、啤酒的小圖案到處“飛”。每個這樣的圖案都具有一定的價值——這是粉絲們的“打賞”，來自全國各地的網(wǎng)友在看這位四川農民的直播。

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臺（NPR）記者勞柏·施米茨在三石村現(xiàn)場看到了劉金銀的直播全程。NPR報道稱，在中國的7.31億網(wǎng)民中，大約有一半人是網(wǎng)絡直播的觀眾，這是一個大約相當于美國人口的數(shù)字。網(wǎng)絡直播的內容從跳舞到網(wǎng)絡課程，再到給人支招、提建議，幾乎無所不包。根據(jù)瑞士信貸銀行研究所的數(shù)據(jù)統(tǒng)計，中國直播行業(yè)的總價值達到30億美元（約合人民幣194.7億元）。

每天，劉金銀都會將他在四川農村的生活直播給近20萬用戶，從清早的除草、喂豬、清理圍欄這些瑣事開始。粉絲們每月給他的打賞和虛擬禮物的價值可達1500美元（約合人民幣9789元），遠遠超過了村子里的任何人。

“16歲的時候，我去沿海城市打工干建筑，之后在拉鏈廠干過，后來我回老家養(yǎng)羊，但那也失敗了。”他說，“然后我發(fā)現(xiàn)搞直播能賺錢?！?/p>

網(wǎng)絡直播之路也并非一帆風順。劉金銀小學五年級時就從當?shù)氐泥l(xiāng)村學校輟學了，連認字都有困難，所以剛開始直播時，他甚至很難讀懂粉絲的留言?！暗乙呀浫〉昧诉M步，”他笑著說，“我現(xiàn)在也能留在家里照顧我的父母。每個人都很開心。網(wǎng)絡直播改變了我?！?/p>

劉金銀還在直播中遇到了他的女朋友，一位來自附近大都市重慶的服裝店經理。如今，她和施米茨一起，跟著男友走在梯田之間的狹窄小路上，然后停在一棵橘子樹前。

“當我剛開始直播的時候，鄉(xiāng)親們看到我自言自語，還以為我瘋了。”劉金銀說，“有些人對我父母說我被騙進了傳銷組織。所有人都把我當瘋子看待?！辈贿^，看到他竟然用這種方式掙到了錢，各種猜測和懷疑隨之消失了。

手機成了“新農具”，直播成了“新農活”

去年夏天，27歲的黃德懷辭去了每月1600美元（約合人民幣10816元）的化肥銷售工作，搬回家鄉(xiāng)北索村（音）。在這個陜西省富平縣的小村莊，他當上了公務員，每個月賺300美元（約合人民幣2028元）?！拔业牟糠止ぷ魇菐椭迕駛冊诰W(wǎng)上出售他們的柿子?！秉S德懷驕傲地對亞洲科技新聞門戶“TechInAsia”網(wǎng)站說。

黃德懷回老家的主要原因是想帶領鄉(xiāng)親們脫貧致富。和北索的大多數(shù)村民一樣，他的家人的主要收入來源是種植柿子。北索的柿子又大又甜、賣相甚佳，但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黃德懷決定回來改變這一狀況。

“TechInAsia”報道稱，近年來，在中國，各地政府都在致力于通過電子商務為貧困地區(qū)注入活力。中國農村的收入正在增長，但仍未達到城市水平。2017年，中國城市居民的收入幾乎是農村居民的3倍，許多農民仍然生活在貧困中。

2016年，中國國務院正式將農村電子商務作為反貧困的國家戰(zhàn)略。數(shù)以億計的資金被投入到基礎設施建設領域，包括道路、物流和網(wǎng)絡寬帶設施。中國商務部公開發(fā)布的報告顯示，截至2016年，阿里巴巴已經在2.2萬個村莊設立了農村淘寶服務中心。這些實體店面配備了電腦和訓練有素的工作人員，幫助農民開設淘寶店鋪并處理網(wǎng)絡訂單。與此同時，京東也在1700多個偏遠的村莊開設了實體店。

隨著政府和社會各方的不懈努力，農村產品的在線銷售額急速飆升。“TechInAsia”稱，中國農業(yè)農村部發(fā)布的數(shù)據(jù)顯示，從2013年到2015年，農產品的線上交易增加了兩倍多，達到236億美元（約合人民幣1595億元）。

得益于像黃德懷這樣思維活躍、見多識廣的年輕人的幫助，農民們不再滿足于坐等買家上門，而是用更多、更符合網(wǎng)絡世界口味的方式宣傳自家的產品。“TechInAsia”報道稱，一位自稱“湘西九妹”的農民通過淘寶直播，在13天內幫助鄉(xiāng)親們賣出了200萬斤橙子。這位農民網(wǎng)紅還會直播干農活，介紹她家的臘肉和雞蛋，或者直播她在簡陋的家里做飯。

現(xiàn)在，手機成了中國農民的“新農具”，網(wǎng)絡直播成了“新農活”?！癟echInAsia”稱，近日，阿里巴巴推出了一項特殊計劃，將為農村淘寶賣家開辟專門的扶貧板塊，并將培育1000名農民主播。阿里巴巴表示，已有約10萬名農民在淘寶進行直播。此外，快手等平臺也做起了農民直播。

這些追趕潮流的農民吸引了全世界媒體的關注。法國BFMTV電視臺報道稱，在淘寶上，成千上萬的中國農民正通過直播展示自己的日常生活，比如種地施肥、采摘蔬菜，他們還會就如何種植綠色無污染的農產品給出建議，以此突出自己的產品，提高銷售量。許多農民成了“網(wǎng)紅”，比如以飼養(yǎng)竹鼠刷爆社交網(wǎng)絡的江西農民“華農兄弟”。

法國《論壇報》網(wǎng)站在《電商：歡迎來到中國鄉(xiāng)村2.0版》一文中稱，雖然目前電商在中國農村的發(fā)展尚不均衡，但已經給上百萬農民帶來了前所未有的便利和實惠。

網(wǎng)友為什么喜歡“農民網(wǎng)紅”

3年前，劉媽媽只是來自中國東北地區(qū)的一位不起眼的中年農民，她的女婿向她介紹了直播的熱潮，她決定嘗試一下。第一個視頻不到1分鐘，內容是劉媽媽穿著紅棉襖蹲在炕桌上，一邊大嚼特嚼排骨和魚頭，一邊哼著東北農村的民謠。

美國《紐約客》雜志表示，劉媽媽的直播節(jié)目和中國網(wǎng)絡直播平臺上的其他視頻形成了鮮明對比，后者往往圍繞流行文化、時尚和都市生活。典型的流媒體明星往往是一個涂脂抹粉的年輕女孩，有著不自然的、瓷器一般的皮膚和假睫毛，就像個真人版的芭比娃娃。

直播平臺上，在那些精心粉飾的面孔包圍下，劉媽媽這張來自北方的粗糙面頰立刻把大家迷住了。短短幾個月內，她的頻道“劉媽媽的日常生活”的粉絲數(shù)量已經從幾十人增加到幾千人。作為回應，她開始直播自己收割玉米和西紅柿、在田地里騎三輪車的情景，一邊騎一邊吟唱著一首鄉(xiāng)土氣息濃厚的打油詩：“你開你的法拉利，我開我的拖拉機?！彼€開始從二人轉中汲取靈感，編排一些情景喜劇?！都~約客》表示，如今，劉媽媽已經在直播平臺上擁有1400萬粉絲，每個月能賺人民幣100萬元。

“農民網(wǎng)紅”往往勝在真實坦誠?！坝腥苏f我的直播讓他們想起了自己童年的記憶，這些評論深深鼓舞了我?！眲⒔疸y對香港《南華早報》表示，“我不是網(wǎng)絡名人，我只是一個農民主播?！?/p>

美國新聞網(wǎng)站“SupChina”主編杰里米·戈德科恩認為，網(wǎng)友對娛樂的追求推動了中國網(wǎng)絡直播產業(yè)的蓬勃發(fā)展。不過，劉金銀認為自己的粉絲追求的不是娛樂，而是一種懷舊情懷。“很多如今生活在城市的人其實是在鄉(xiāng)下長大的，他們懷念農村生活，想念兒時的樂趣?！眲⒔疸y對NPR說，“我的直播中最受歡迎的部分是我玩鐵環(huán)、抓鱔魚，還有在田里捉螃蟹。”

施米茨也出現(xiàn)在劉金銀的直播鏡頭前，問觀眾們他們住在哪里。一系列城市名開始在屏幕上滾動：“成都，香港，北京，上海，紐約……”有幾個觀眾要求美國記者和劉金銀同唱一首英文歌。機敏的劉金銀察覺到粉絲的需求，立刻在另一部手機上點開了一個卡拉OK應用，并拉著施米茨唱起了中國的K歌金曲。當美國人面對這一首首中文歌曲一籌莫展時，《昨日重現(xiàn)》（Yesterday Once More）恰到好處地出現(xiàn)了。

“每一個啦啦啦拉啦，每一個哦哦哦，仍然光芒四射……”兩個人一起唱著，劉金銀用一根樹枝充作麥克風，他的女朋友則在一邊捂嘴笑著。

來自粉絲的啤酒、鮮花和其他虛擬禮物的符號填滿了劉金銀的手機屏幕。這一場直播下來，他賺了300多元人民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