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域理論下博物館座椅設計研究

王琪

關鍵詞：座椅設計 博物館 場域理論 慣習 資本

引言

自人類由席地而坐發(fā)展到垂足而坐，便有了更多的設計理念可以融入其中，從此座椅設計在工藝設計史中占據(jù)一席之地。在東西何方，無論是明代的太師椅，還是20世紀的紅藍椅，座椅的設計都是大師們一展才華的平臺，座椅的四角撐起了工匠們的手藝，一座一背的線條則是設計師們的智慧。座椅是建筑設計中的一環(huán)，這從很多建筑大師都曾設計出色的座椅便可得知。但在現(xiàn)代化博物館中，座椅的設計和放置卻處在一種尷尬位置，如座椅數(shù)量嚴重不足、座椅設計風格與環(huán)境不符、座椅美學價值得不到實現(xiàn)等。法國社會學家皮埃爾布迪厄（Pierre Bourdieu）提出的場域理論以“場域一慣習一資本”的三維架構為核心，其理論提出的初衷在于解釋社會問題，但在這個三維架構中也許可以從理論層面為緩解博物館這一公共空間的座椅設計尷尬定位提供一些參照，讓博物館座椅充分發(fā)揮其對于建筑、空間和人的積極作用。

一、博物館座椅角色的尷尬

在設計實踐中，建筑和家具分屬兩個分支，但因為家具與建筑的天然關聯(lián)，二者的配合對于建筑功能和價值的實現(xiàn)都具有重要影響，但博物館的座椅角色卻顯得尤為尷尬：作為公共空間的一部分，座椅承擔著為人服務的責任，在博物館實際設計中卻被邊緣化。

一方面，當前的博物館場館設計中，座椅設計沒有被納入重點考量。建筑依其功能和目的，有著不同的設計原則，博物館建筑設計的最重要功能和目的就是向公眾和參觀者展示藏品、傳播文化，設計師在設計時注重空間的流暢性，以此提升參觀者在博物館的參觀便宜與體驗的沉浸。比如弗蘭克賴特設計的紐約古根海姆博物館，如圖1。該博物館整體呈螺旋狀，參觀者由上向下沿坡道參觀掛于坡道墻壁的作品，沒有臺階，沒有折角，瀏覽過程輕松流暢。也正是為了保證這種流暢性，展覽大廳除了少許幾處設置長條凳，其他坡道是沒有座椅的，但隨之而來的是有的參觀者索性倚靠在坡道外側(cè)欄桿上。這就不得不令人思索，博物館設計中一味追求瀏覽的流暢性，而不給參觀者一個停頓和思考的位置是否恰當。

另一方面，在博物館實際運營中，觀眾對座椅有著緊迫的現(xiàn)實需求。生活質(zhì)量的提升同時促進了民眾對知識的渴求，近年來各級別博物館參觀的人次倍增，一般大型博物館需要數(shù)小時才能參觀完成，這期間觀眾需要短暫休息。隨著文化遺產(chǎn)保護意識的深入，尤其是近年來“申遺”熱潮的推動，我國文物保護在理論和實踐上都有了長足的發(fā)展，大致經(jīng)歷了以“物”為中心，到以“人”為中心，也就是對于主體價值的重視?！斑@里所謂主體價值是就參觀受眾的主觀感受而言，而客體價值是就展覽本身達到的傳播效果而論，其本質(zhì)就是如何處理展覽和觀眾的價值關系。”而這種價值的割裂在博物館座椅設置上表現(xiàn)明顯。比如，中國國家博物館自2019年4月8日起為了提升觀眾安全和參觀體驗實行限額，每天仍要3萬人次參觀，雖然館中有咖啡廳等餐飲休息區(qū)，但是相比之下，在展廳中卻很少有座椅的設置，僅地下一層和四層有共約不足150個休息的位置，這與觀眾的人數(shù)相比可謂杯水車薪。座椅嚴重不足的情景在南京博物院也時有發(fā)生，瀏覽期間無法在休息區(qū)尋得座位的參觀者甚至選擇了樓梯作為暫時休息之處，這不僅妨礙了觀眾的行走，也影響了館內(nèi)的整潔嚴謹，如圖2。

除此之外，博物館中座椅設計還面臨著一些現(xiàn)實困難。如果博物館方在設計之初并未重視座椅設計，以至建成后加入設置難度增大，需要考慮場館的整體風格和展覽效果等;在博物館的日常運營中，座椅的管理難度較大，占座、霸座等不文明行為屢禁不止。透過這些現(xiàn)實困難，回歸于最本質(zhì)的需求，仍是博物館內(nèi)座椅設計不合理造成的。這種設計的不合理主要體現(xiàn)在三方面，其一，最初設計中對觀眾的實際需求考慮不夠周全，安置座椅的數(shù)量過少，不能滿足觀眾暫時休息、停頓的需求。其二，場館使用中未能根據(jù)實際參觀人數(shù)借助與場館相配的臨時座椅進行及時調(diào)整，其三，座椅并沒有充分體現(xiàn)其設計價值，大部分博物館座椅的設計在審美上追求現(xiàn)代簡潔，在功用上僅僅為提供可坐之處的實用價值，沒有充分發(fā)揮座椅自身的設計美學。

二、座椅與博物館的場域關系

社會學、人類學等領域新的思想推進了博物館意識的發(fā)展和更新，博物館方已經(jīng)認識到文化生態(tài)以及“場域”的重要性?！皥鲇颍‵ield）”理論是布迪厄的核心理論，“場域、慣習、資本”是其三個基本概念。布迪厄的分析重點在于社會問題，尤其是其對社會階層和文化資本的論述非常精彩。根據(jù)布迪厄的界定，“場域由附著某種權利（或資本）形式的各種位置空間的一系列客觀關系所構成，而慣習則由‘積淀于個人身體的一系列歷史的關系所構成?！痹诓嫉隙虻膱鲇蚋拍钕?，“場域”并不是一個有著明確邊界的場地方位，而是一種復雜關系的客觀圍和。當人進入_個場域，就進入了一系列的客觀關系，“場域”“慣習”和“資本”則分別指向這一系列客觀關系的不同維度。應該說，布迪厄的“場域”是抽象的，旨在闡釋社會、資本、人際等概念和關系。但從“場域”一詞的形而下方面解讀，這些關系也可以延伸至人與物的客觀關系，延伸至物理空間的客觀存在。在一系列客觀存在的關系圍合中，“場域”、“慣習”、“資本”圍繞著“人”積極作用。在博物館的場所中，構成博物館文化場域的包括場館建筑、展品，更包括博物館觀眾、工作人員等。其中，座椅在博物館這個特定的場域中，也就是這個空間不可分離的一個元素。

（一）從“場域”概念出發(fā)

布迪厄受到人類學家列維一斯特勞斯（claude Levi-Strauss）的影響，認為社會形態(tài)分為“冷社會”和“熱社會”，現(xiàn)代社會是“熱社會”?！盁嵘鐣敝傅氖俏拿魃鐣?，與未開化社會相對應，而文明和開化的一個重要標志就是人通過與自然的接觸，越來越深刻地理解自身所處的環(huán)境。人造物是人接觸和了解客觀環(huán)境關系的紐帶，通過與人造物的接觸建立對空間的感知和認識，從而真正走進場域，產(chǎn)生“場域精神”，在這個過程中人類與時間、時空充實了情感，客觀關系得到穩(wěn)固。參觀者在博物館中就是這樣對于場域的進入，想要為參觀者提供沉浸式的瀏覽體驗，不僅僅要借助于順暢的敘事空間和先進的數(shù)字技術，人造物的媒介和工具也起到重要作用，博物館的座椅就是這種媒介和工具?！翱紤]到參觀者的觀展體驗，參觀流線的長度應控制在適度范圍內(nèi)，適當給予簡短，控制參觀節(jié)奏?！辈ㄊ款D美術館（MuseumofFine Arts，Boston）曾推出“請坐計劃”（Please be seated），目的在于讓座椅成為展館場域空間中既能夠與空間形成美感，又能夠為參觀者提供服務的物品。倡議者認為良好的座椅設計可以適用于各種類型的博物館，在博物館設計之初便可以配合展覽的需要進行座椅設計最好還能夠讓這個人造媒介本身就呈現(xiàn)一定的審美特色，呼應展覽的藝術文化風格。

布迪厄相信場域是客觀的，但并不認為場域是不變的，場域在不斷與周邊場域產(chǎn)生聯(lián)系，同時自身也不斷螺旋式上升，不斷地形成和凸顯自身特征和本質(zhì)?！皥鲇虻南鄬Κ毩⑿员憩F(xiàn)為不同的場域具有不同的‘邏輯和必然性，即‘每一個子場域都具有自身的邏輯、規(guī)則和常規(guī)?！边@種思想指導下的博物館座椅設計不滿足于“功能第一”的價值追求，座椅本身即是藝術品的座椅置于博物館中，為參觀者提供休憩的實用價值的同時，也可以實現(xiàn)座椅的藝術價值，既與周圍客觀存在維系著和諧關聯(lián)，又堅持著自己獨立的審美邏輯。

（二）從“慣習”概念深入

“布迪厄認為，場域不是一個‘冰涼涼的‘物質(zhì)小世界，每個場域都有屬于自己的‘。眭情傾向系統(tǒng)，這種‘性情傾向系統(tǒng)就是慣習?！睉T習（Habitus）這種因后天習成而形成的認知系統(tǒng)，使得場域這個客觀關系的系統(tǒng)因為投入感情和付諸努力而更加具有穩(wěn)定性、溫度、意義和深度。在布迪厄看來，社會不是單一作用的，其中結(jié)構、性情、行為等因素相互糾纏、共同作用，從而產(chǎn)生了某些具體的表征和知識，進而又對結(jié)構、性情、行為等產(chǎn)生定向影響，最終影響大的場域。博物館不僅是城市文化展現(xiàn)的場地，而且肩負著保護、研究與傳播人類存在文明的任務。在當今社會，文化遺產(chǎn)本身蘊含的精神價值在推動人民文化自信，推動社會文明變革等方面的價值不容小覷。

布迪厄的“慣習”為觀眾提供了獲取知識的來源和途徑，通過這一機制的觸發(fā)和具體化，對認知和行為習慣做出引導。對于這種“場域”的重視和利用早已滲透到設計領域，尤其是建筑設計和展示設計中。對于慣習的培養(yǎng)，座椅的功用不僅在于單純的休息、落腳，如上文所述，它們本身作為藝術品就已經(jīng)是對于參觀者審美慣習的顯性引導。比如中華藝術宮中就巧妙地設計了符合場館藝術風格，本身就富有強烈設計感的座椅，如圖3。因參觀博物館而產(chǎn)生的疲勞確實可預見，觀眾在數(shù)小時的站立、行走、思考后，身心均需要緩和。在展場中提供更多座椅，不只讓觀眾舒緩身體的疲憊，也鼓勵他們放慢腳步：停下、觀看、思索，從而更加投入、更富感知地感受博物館的文化。

（三）從“資本”概念擴展

布迪厄“場域”理論中，“資本（capital）”是最為活躍的維度，是場域中力量的所在。他所理解的“資本”分為：經(jīng)濟、社會、文化和符號資本四種類型。

“經(jīng)濟資本”相當于一般經(jīng)濟學意義上的資本，在博物館的資本運轉(zhuǎn)中，觀眾即市場，市場即資本。隨著體驗設計理論的深入和應用，博物館的場館和展示設計開始實踐為公眾服務的理念，從而形成資本與體驗的良性循環(huán)轉(zhuǎn)換。與“經(jīng)濟資本”密切相關的是“符號資本”，布迪厄說“象征資本是只有集團的信念才能賦予那些給集團提供最多物質(zhì)和象征保證的人的—種信用”。簡言之，良好的體驗可以被賦予優(yōu)質(zhì)的符號，而這種表征著信任的符號則會帶來更多的“經(jīng)濟資本”。本文探討的博物館座椅，雖然與博物館的展品、規(guī)模不直接相關，卻直接影響著觀眾的最直接體驗?！吧鐣Y本”是“一個社會或群體所具有的現(xiàn)實或潛在的資源集合體，它主要由確定社會或群體成員身份的關系網(wǎng)絡所構成”。人同時具有安全感和社交需要，博物館作為文化類的公共空間，雖然與圖書館類需要為讀者提供充分閱讀空間不同，但仍需要保護觀眾的社交需要，博物館內(nèi)相對集中的座椅設置可以形成小的“安全社區(qū)”，方便觀眾卸下防備，悄聲交流討論，參與博物館互動，以座椅打造“社交空間”?！拔幕Y本”是行動者對于某種文化資源的占有，“在他看來，文化資本以三種形式存在，即身體化、客觀化和制度化三種形式”。其中，客觀形態(tài)的文化資本是指借助客觀物品講述文化的資本，比如文化產(chǎn)品、文創(chuàng)產(chǎn)品等。適應博物館氛圍和風格的、本身就是藝術品的座椅也可歸屬于這類文化產(chǎn)品，是文化資本的客觀轉(zhuǎn)化與體現(xiàn)。

三、服務于公共空間的座椅設計

在提升博物館的公共價值方面，“除了通過使用新技術，拓寬傳播渠道的方法吸引新用戶之外，保持用戶黏性也是提高傳播有效性的題中之意，提高用戶體驗可以為此提供一些幫助”。用戶體驗以“人”為中心，契合了布迪厄“場域”理論中對“人”的復雜關系的關注和處理。在布迪厄“場域一慣習一資本”的三維框架中，座椅對于博物館這一公共空間處于協(xié)同的服務地位。在博物館座椅的設計實踐中，仍要從座椅本身出發(fā)。

首先，需要明確博物館座椅從來都是博物館場域關系的一部分，這就決定了座椅的形式和風格不可與博物館風格氛圍相悖。座椅的色彩方面，“色彩的語匯是敏感的、難以捉摸的，它給觀者帶來的更多是一種視覺印象而非具體的視覺符號”。座椅色彩應考慮到與環(huán)境的相符，同時應注意色彩對于觀眾的感官和心理影響，多采用可以引導觀眾放松心情、冷靜情緒的色彩搭配。座椅的材質(zhì)方面，并不建議采用過于柔軟舒適的材料，一方面因為柔軟面料往往不易于清潔，對于公共空間而言，安全性和清潔度的要求大于舒適眭;另—方面，博物館座椅的設計初衷在于為觀眾提供暫時停頓的機會，過于舒適的材質(zhì)可能使游覽間斷期加長，影響瀏覽整體性，從實際操作上也可能增加占座、霸座的可能，造成公共資源浪費。

其次，在博物館座椅功能方面發(fā)展其“慣習”引導作用。座椅除了作為“坐具”，更是藝術品本身，博物館館內(nèi)氛圍要求座椅呈現(xiàn)一致的風格，在統(tǒng)一的風格下，在功能上用心、在形式上用意的座椅設計可為博物館增添一件“展品”。另外，博物館座椅更可以肩負起教育功能，比如在相應展廳中仿制相同歷史文化風格的座椅，方便觀眾直觀體驗和感受。座椅的設計除了對人體工學的考慮之外，還應考慮到與展品的配合關系，通過座椅的設置為觀眾提供和鎖定良好的觀看視角，合理調(diào)整觀看距離，培養(yǎng)觀者的良好觀看習慣，如圖4。座椅在公共空間內(nèi)也為觀眾提供了交流平臺，因此座椅可以在不阻礙流動性的前提下，可以增加聚合性，在一定的區(qū)域內(nèi)形成交流空間。

第三，可考慮根據(jù)具體參觀人流量增減活動座椅和休息區(qū)。在博物館設計中，良好的流動性是一個優(yōu)秀場館的必要條件，即使本文強調(diào)博物館中座椅的重要性，也無需增設過多固定座椅。設置足夠座椅的初衷是服務觀眾，為觀眾提供良好瀏覽體驗，因此，根據(jù)實際的參觀瀏覽人數(shù)，靈活機動地調(diào)整、增減座椅數(shù)量不失為一種解決策略。但在活動座椅的選擇上，仍要秉持上述設計原則，如有條件可根據(jù)場館風格等具體需求進行定制，一方面可充分適應場館環(huán)境，提供實用價值，另一方面具有場館特色的座椅也可投放市場，成為獨特的文化產(chǎn)品，拓展博物館的經(jīng)濟資本。

最后，博物館作為向社會公眾提供文化服務的公共空間，應考慮到不同人群、年齡段、身體狀況的公眾情況，在座椅的實際設計中不可忽視人體工學、無障礙設計原則等。座椅是觀眾了解博物館的實體媒介之一，直接影響博物館的品牌口碑，為了贏得良好的符號資本，進而轉(zhuǎn)換為經(jīng)濟資本、社會資本和文化資本，座椅這種文化產(chǎn)品的符號、文化特性在細節(jié)上均應得到體現(xiàn)。

結(jié)語

當前，在博物館的設計實踐中，座椅設計常被置于邊緣位置，但博物館的現(xiàn)實運營情況提醒我們關注博物館座椅的存在和角色定位。布迪厄的“場域”理論為博物館座椅設計帶來如下啟示：

1.從“場域”理論的要求看，博物館的座椅滿足了布迪厄?qū)τ谫Y本經(jīng)濟、符號、社會和文化的要求，可以作為一種資本，充實和活躍場域的力量、生氣與潛力。

2.作為“場域”客觀關系中的一部分，“場域”的自主性要求博物館座椅本身需要與周邊環(huán)境氛圍保持一致，同時作為藝術品的形式出現(xiàn)。

3.從“慣習”培養(yǎng)的要求看，一方面博物館座椅應輔助博物館空間運作，給予觀眾培養(yǎng)“慣習”的良好機會;另一方面，博物館座椅應與博物館展品共同引導參觀者“慣習”，發(fā)揮座椅本身的審美意義和教育意義。

4.從博物館運營現(xiàn)實和理論兩個層面考慮博物館座椅的設計從而助于為觀眾提供更好的瀏覽體驗、培養(yǎng)觀眾審美文化、積極促進參觀者交流、引導資本良性循環(huán)、樹立良好口碑品牌。

如此，場域理論就為博物館這一公共空間的座椅設置尋找一定的理論支持，在“場域一慣習一資本”的三維架構中找到座椅的角色定位，為協(xié)同博物館場館設計本身和為觀眾提供良好體驗兩者關系提供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