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傾城之戀》中“城”的意象

內(nèi)容摘要：《傾城之戀》是張愛玲的代表作之一，講述了一個凄美蒼涼的愛情傳奇。多少年來，我們津津樂道故事中范柳原與白流蘇演繹的雙城記，也透過這重重的簾幕，感受到作者對人性的洞察和對世俗中人情冷暖的深刻體驗。張愛玲以自己獨特的視角，完成了“在傳奇里尋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尋找傳奇”的別樣創(chuàng)作。故事的最后，戰(zhàn)爭雖然讓城市千瘡百孔，卻成全了白流蘇和范柳原的婚姻。小說中寫到“城”，在地理概念上是上海和香港。同時，在心理層面上，又是人物各自心中的“城”，是象征和隱喻的載體是他們在靈魂深處建起的一層面對世事紛爭的保護殼。

關(guān)鍵詞：《傾城之戀》 城 香港 上海 心靈

《傾城之戀》是一個很美的名字，卻講述了一段不甚美好的愛情?！对姟ご笱拧ふ鞍骸罚骸罢芊虺沙牵軏D傾城”，《漢書·外戚傳》：“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皟A國傾城”的典故便來源于此。然而，在這段故事中，獨具匠心的張愛玲沒有寫傳統(tǒng)意義上美色所致的城池傾覆，反而讓一座城市的傾塌成全了一段平凡的愛情。

一.地理概念的“城”

（一）上海

《傾城之戀》中的故事最先發(fā)生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的上海，那時的中國風云變幻，社會經(jīng)濟遭到嚴重破壞，舊禮教與新思想也經(jīng)歷著一次次的激烈交鋒。在上海的一個沒落貴族家庭白公館里，他們“用的是老鐘，他們的十點鐘是人家的十一點。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白公館有這么一點像神仙的洞府：這里悠悠忽忽過了一天，世上已經(jīng)過了一千年?？墒沁@里過了一千年，也同一天差不多，因為每天都是一樣的單調(diào)與無聊。不難看出，白流蘇生活的家庭和當時的舊上海一樣，充斥著老舊頹靡的氣息，那些靈魂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失了生機，目光沉沉，雙眸不再炯炯。白流蘇雖然離婚七八年。在她看來也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只是在接到前夫病逝的消息，兄嫂們討論她的去留問題時，她才從麻木中蘇醒過來。哥哥們剝削盡了她的錢財，還不忘各種白眼和嘲諷，嫂子們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就連自己的母親也不向著她，勸她回去替前夫守活寡，領(lǐng)個孩子過日子，熬到油盡燈枯。親情冷漠至此，自流蘇發(fā)自內(nèi)心呼喊“這屋子里可住不得了……住不得了！”這座城市，這個被稱之為家的地方，充滿腐舊、歧視、陰冷，還有人心的涼薄。家庭的封建與腐化壓得她透不過氣來。城市之大，卻找不到她的容身之地。家庭之于她是名存實亡的，她想逃離。她把希望寄托在另一個城市。那個地方，叫做香港。

（二）香港

香港是冒險家的樂園，代表著所謂的現(xiàn)代文明。白流蘇決定在這里要為自己尋求一條出路。初到香港，這座城市便給了她一種別樣的體驗：“好容易船靠了岸，她方才有機會到甲板上看看海景，那是個火辣辣的下午，望過去最觸目的便是碼頭上圍列著巨型廣告牌，紅的、橘紅的、粉色的，倒映在綠油油的海水里，一條條，一抹抹，刺激性的犯沖的色素，竄上竄下，在水底下廝殺得異常熱鬧”。顯然，這座城市給白流蘇的第一印象是不友好的，視覺上強烈的沖突，讓她感覺到了殺氣騰騰——“在這座夸張的城市里，就是栽個跟斗，只怕也比別處痛些，心里由得七上八下起來”。但是在這座光怪陸離，讓人望而生畏的城市中。她還是看到了渺茫的希望。她要讓自己殘留的青春拯救自己。因此，她與范柳原進行了一場愛情上的博弈。她希望范柳原能給她一個名分，得到一紙婚約，從而解救她于那個地獄般的家庭。在這座城市中，范柳原期待的是愛情，白流蘇渴望的是婚姻。一開始兩人的期許就是不一樣的。白流蘇渴望與范柳原在一起，卻不肯在感情上給予他真正的交付;范柳原對流蘇有一點點愛意，可這點點愛意也不足以讓玩世不恭的他以婚姻的許諾來束縛自己。一次次的試探，讓白流蘇倍感失望。范柳原曾經(jīng)在淺水灣一處高墻邊，對白流蘇有這樣一段感慨，“這堵墻，不知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類的話……有一天，我們的文明整個的毀掉了，什么都完了——饒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許還剩下這堵墻。流蘇，如果我們那時候在這墻根底下遇見了……也許你會對我有一點真心，也許我會對你有一點真心?！边@樣的感慨竟然一語成遽，來來回回的較量之后，竟然真的是戰(zhàn)爭成全了兩人。戰(zhàn)后的香港滿目瘡痍，卻讓孤獨的他們選擇了彼此慰藉，相互溫暖。

二.心理層面的“城”

白流蘇是遭遇過婚姻失敗的女人，在她的世界里，防備的城門始終緊閉。她把自己囚禁在“心城”里，呆在娘家糊涂過日子，躲避著他們的嘲諷與譏笑。本可以一直這樣得過且過下去，可前夫的離世讓她的處境雪上加霜，不得不從被動的處境中主動去尋求出路。面對范柳原，她從一開始就保持著戰(zhàn)爭一般的戒備狀態(tài)，縱使百般追求婚姻，卻始終“謹慎地不與之發(fā)生關(guān)系”。在她而言，與范柳原的這場愛情戰(zhàn)爭，與其說是謀愛，不如說是謀生。她要的不過是一個穩(wěn)定的經(jīng)濟依附。至于感情，如果有，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的事罷了。這樣一場關(guān)乎生存的賭注，還不足以讓她她愿意打開情感的“城門”去一試。

而對于范柳原，他是父親與一個倫敦華僑的私生子。他從小在英國長大，一直沒得到父親家族的認可，因為他父親的大太太沒有生兒子，才輾轉(zhuǎn)獲得繼承權(quán)。但范家的族人一直對他抱著仇視的態(tài)度。從某種程度上說，范柳原與白流蘇一樣，家庭對于他來說意味著的不是溫暖與依靠，而是冷漠與背棄。他的心中同樣有一扇緊閉的城門，將所有的自卑，痛苦，還有真實的自己盡數(shù)關(guān)在其中，以此來對抗塵世的荒唐與庸俗。在淺水灣散步的時候，他曾試圖向白流蘇開心里的城門，“我回中國來的時候，已經(jīng)二十四了。關(guān)于我的家鄉(xiāng)，我做了好些夢。你可以想象到我是多么的失望。我受不了這個打擊，不由自主的就往下溜。你……你如果認識從前的我，也許你會原諒現(xiàn)在的我”。在身份認同上，他永遠找不到自己，縱使回到名義上的故鄉(xiāng)，但內(nèi)心卻一直是個孤獨的“浪子”。面對復雜陰險的塵世，他唯有通過表面的放浪骸來掩蓋內(nèi)心的孤獨、困惑與無奈。所以從這一層面來說，范柳原與白流蘇的痛苦并不在同一個點上，因此他們無法真正走進彼此的內(nèi)心。各懷心思的交往，讓范柳原的城門依舊緊閉。盡管二人同居后形式上的“家”讓白流蘇暫時不去管天長地久，就這樣讓日子一天天過下去，然而心門依舊緊閉，偌大的城市中也依然寫滿了空虛。

然而，香港突然爆發(fā)的戰(zhàn)爭改變了他倆故事的結(jié)局。香港的陷落成全了范柳原，紛飛的戰(zhàn)火和隨時可能找上門來的死亡終于使他打開了內(nèi)心的城門——他撕下了自己放浪形骸的面具，正視內(nèi)心對于真摯愛情的渴望，不再逃避婚姻。盡管他的身上那種“彼得潘”的特性并未隨著這一切的到來而改變，但是至少他戰(zhàn)勝了自己對婚姻的恐懼。突如其來的戰(zhàn)爭讓彼此的孤獨感無限放大，在那個特定的時刻，“他們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然后有了“僅僅是一剎那徹底的諒解”，“然而這一剎那夠他們在一起和諧地活個十年八年”?；蛟S亂世中的普通人的情感才是最真實的，也只有這個時候，他們的痛苦才終于落在同一個點上。于是兩個無依無靠的靈魂在苦難中打開了內(nèi)心的城門，他們選擇了互相溫暖，彼此成全。范柳原在報上刊出了他倆的結(jié)婚啟事，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心之城終于得以構(gòu)建。戰(zhàn)爭摧毀了地理概念上的香港城，卻構(gòu)建了自流蘇和范柳原心理層面的“家”，可惜的是，這座城池并不穩(wěn)固，因為他們靈魂深處的“孤獨”并沒有因為一場婚姻得以消解。真摯的情感被彼此間心照不宣的各取所需替代，表面看似圓滿的結(jié)局背后卻隱匿著滄桑，透露出的是看破紅塵后的徹骨悲涼。

三.結(jié)語

《傾城之戀》雖名為“傾城”，卻不存在美色與傾城的關(guān)系，雖有愛戀，卻不是純粹的真心付與，而更像是一對精于算計的男女在博弈后做出的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相對于大時代的戰(zhàn)亂，大城市的傾覆，流蘇與柳原間的情愛與婚姻的城池，也經(jīng)歷著一場靈魂深處的傾塌與重構(gòu)。整個故事，盡管披了一層歡喜的皮，每一個字，卻透著深不見底的絕望。張愛玲是把人間情事看得太過清楚了的?？墒峭高^這些蒼涼的文字，我們似乎仍能從中讀到些許希望。因為所有失望與無奈的根源，都是因為曾經(jīng)有過期待——會不會有那么一天，你還是能遇到那個人。拋開你身上所有的光環(huán)，所有的附加值，所有的互利關(guān)系，他依然選擇站在你的身邊，陪你將長長的路走完，一同體味那漫長的生之歡喜和哀涼。畢竟，真正的感情終究是于一切利益都無關(guān)的。當外在的種種依附消失的時候，賴以生的城市外殼會轟然倒塌，而永遠無法摧毀的，是人靈魂深處的城池，是對于愛和溫暖的渴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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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陳澤華，南京林業(yè)大學在讀本科，人文社會科學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yè);指導老師：繆軍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