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都、洛陽宮闕與漢魏六朝詩的高樓意象

李德輝

摘?要：漢魏六朝詩中有很多高樓或高臺意象，廣泛分布于登覽、閨情、游仙等題材。但這些意象來歷不明，不知何指。從歷史地理、都城建設(shè)和文學(xué)的關(guān)系看，魏初鄴都西北的銅雀臺和洛陽北宮是漢魏古詩中西北高樓的原型。高樓意象來源于這兩都的城市建筑與文人生活。當(dāng)城市建筑和文人生活對接時，文學(xué)就在這里發(fā)生交集，魏晉間第一批寫城市風(fēng)光和宮廷建筑的作品就此誕生。在這些作品中，一部分為登臨覽勝賦物寫景，意象較淺;一部分系比興象征，感慨較深。此后之作則是對漢魏詩的模擬，但仍有審美構(gòu)建及題材拓展、主題深化的意義。

關(guān)鍵詞：漢魏;鄴都;洛陽;宮闕;高樓意象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19）02-0140-07

一、漢魏六朝詩中高樓意象的由來

漢魏六朝詩喜用高樓或高臺意象來抒情言志，這些意象分布廣泛，但來歷不明，多數(shù)無法確定其時代、地域，部分作品甚至連作者也無法考知。后人的解說多是根據(jù)個人的理解，沒有可靠的材料支撐，帶有猜測性質(zhì)，無法作為結(jié)論固定下來。作為文學(xué)意象的高樓最早出現(xiàn)在東漢樂府《日出東南隅行》（此詩亦見《樂府詩集》卷二八，題為《陌上?！贰肮呸o”），其中有“秦氏樓”，乃艷婦所居。因為此詩的開創(chuàng)性，“秦樓”后來就成了“高樓”的代名詞，“高樓”或“秦樓”也和艷婦、閨情建立了穩(wěn)定聯(lián)系。更有名的作品則是《古詩十九首》之五《西北有高樓》：“西北有高樓，上與浮云齊。交疏結(jié)綺窗，阿閣三重階。上有弦歌聲，音響一何悲。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清商隨風(fēng)發(fā)，中曲正徘徊。一彈再三嘆，慷慨有余哀。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愿為雙鳴鶴，奮翅起高飛?！蔽宄甲⑻评钪芎苍唬骸拔鞅?，乾地，君位也。高樓，言居高位也。浮云齊，言高也?！?/p>

初看上去，《西北有高樓》中的“高樓”跟“西北”一樣出自虛擬，并無深意。又因西漢建都長安，加上《玉臺新詠》卷一還將該詩列為“枚乘雜詩”，定為西漢作品，就更容易使人聯(lián)想到此詩寫的是西北內(nèi)陸長安的高樓，其實不然。近年來已有學(xué)者致力于探討此“西北”的含義，但主要是從審美角度解析，揭示其文化上的象征性，未涉及“高樓”何指。隨著文學(xué)的發(fā)展，“西北高樓”在晉代以后變成一個象征意象。以“高樓”為中心，和其他意象相連接，凝聚成一個個意旨各異的意象群，用來表達不同的主題。

種種跡象表明，《西北有高樓》中的高樓是座京城宮闕，而非一般民居，地點就在漢魏都城洛陽，作者必有京城生活背景。這座宮闕不止一人在作品中提到。曹魏以前，東漢后期無名氏詩《古詩十九首》其三寫道：“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驅(qū)車策駑馬，游戲宛與洛。洛中何郁郁，冠帶自相索。長衢羅夾巷，王侯多第宅。兩宮遙相望，雙闕百余尺。極宴娛心意，戚戚何所迫?！痹撛妼懽髡呔┏怯瓮?，數(shù)次提到洛陽、南陽帝都的街巷車馬、王侯第宅、權(quán)貴游樂，“辭兼東都”，明為東漢文人詩。所引詩句，和《西北有高樓》互文見義。詩中的雙闕，或即《西北有高樓》中高樓意象的原型;“兩宮”則為東漢皇宮，是作品寫作的空間背景。李善注引蔡質(zhì)《漢官典職》曰：“南宮北宮，相去七里?！蔽宄甲窝訚唬骸奥尻栍心媳眱蓪m。雙闕，闕名。”指出此高樓作為宮觀樓閣的性質(zhì)及其和洛陽南北兩宮的位置關(guān)系。

在曹植作品中，高樓意象出現(xiàn)的頻率更高。不僅詩中多見，賦中也有不少。位置多在“西北”，作年都在漢末魏初。曹植將高樓意象發(fā)揚光大，其詩賦中的高樓地點還不在一處，樓閣也非指一所。這是因為，曹魏時作為首都或陪都的共有長安、譙、許昌、鄴、洛陽五城，時號五都，漢末魏初文人在此五地都居住過。此五都與漢魏之交的文學(xué)都有關(guān)聯(lián)，只因地位高低和建都長短，對文學(xué)影響有深淺。其中最值得關(guān)注的是鄴都和洛陽。漢魏詩文中提到洛陽宮闕的較多，分布面廣，抒情濃烈，主題多樣，已不僅是一個意象問題了，暗含其中的是城市建設(shè)——都城建筑——文人生活——詩歌意象間的連帶關(guān)系。

漢魏之后，盡管含有高樓意象的原創(chuàng)作品歸于消歇，仿作卻又紛紛繼起。這些作品雖屬泛詠，但也加強了人們對漢魏六朝詩高古氣質(zhì)、渾茫氣象的感受，從陸機到梁武帝，代有題詠。連貫地看，這些作品形成一個前后相承的系列，高樓意象猶如一根紅線貫穿其中集中連片地使用，這種現(xiàn)象背后的原因值得深思。

二、曹植詩賦中的高樓意象及其不同屬性

要闡釋高樓意象的含義，曹植是個關(guān)鍵人物。一則《西北有高樓》作為前行作品本來就對他寫作有影響，二則他還有其他作品作參證，表明“西北”“高樓”“悲風(fēng)”等意象，在他詩文中并不是孤立的，而是大面積使用，具有普遍性，從他的作品入手，可探尋到高樓意象的一些規(guī)律和意義。

查庫本《曹子建集》，“高”字使用多達94次，遠多于同時期其他文人。從表面上看，這是出于題材和主題的需要，可理解為曹植的用語習(xí)慣。往深處追溯，則是他登高覽勝的生活習(xí)慣使然，與作者身份及生活環(huán)境有關(guān)。曹植生活在京城，京城多有宮闕，特殊的身份使他較之常人有登臨的方便。其中的樓臺宮闕乃生活實景，加之他又性喜登覽，頗多感慨，因此創(chuàng)作最多。因建安中曹魏國都在鄴，黃初以后曹丕稱帝，才遷洛陽，故曹植詩賦中的高臺并不在一處，而是前期在鄴城，后期在洛陽，分寫此二處的宮殿高樓。最早一篇是《藝文類聚》卷六二曹植《登臺賦》：“從明后而嬉游，聊登臺以娛情。見太府之廣浦，觀圣德之所營。建高殿之嵳峨，浮雙闕乎太清。立沖天之華觀，連飛閣乎西城?！贝速x作于曹植隨父在鄴時，鄴城銅雀臺新成，曹操使諸子登臺各自為賦，曹植援筆立成，文字可觀，所作即上引《登臺賦》。據(jù)陸侃如《中古文學(xué)系年》，此賦作于曹植十九歲時，銅雀臺則成于建安十五年。以此為標志，曹植開始了一系列登覽創(chuàng)作，一直延續(xù)到黃初、太和年間。卷一《幽思賦》：“倚高臺之曲隅，處幽僻之閑深。望翔云之悠悠，羗朝霽而夕陰。”《節(jié)游賦》：“覽宮宇之顯麗，實大人之攸居。建三臺于前處，飄飛陛以凌虛。連云閣以遠徑，營觀榭于城隅?？焊哕幰曰靥?，緣云霓而結(jié)疏。”《感節(jié)賦》：“攜友生而游觀，盡賓主之所求。登高墉以永望，冀消日以忘憂?！薄杜R觀賦》：“登高墉兮望四澤，臨長流兮送遠客?！本矶堕e居賦》：“感陽春之發(fā)節(jié)，聊輕駕之遠翔。登高丘以延企，時薄暮而起雨。”《九愁賦》：“絕紫霄而高騖，飄弭節(jié)于天庭……踐蹊隧之危阻，登岧峣之高岑?！薄俄举x》：“登高樓以臨下，望所歡之攸居。去君子之清宇，歸小人之蓬廬?！币闹械摹案邩恰薄案吲_”“高山”多在鄴城，得自平日京城游觀，所寫為實際生活景觀，賦法直寫，并無深意，跟《西北有高樓》中的高樓和《雜詩六首》中的高臺性質(zhì)迥異，后者屬于比興手法，象征君臣關(guān)系。

《曹子建集》中另有多首相似之作，作年多在黃初、太和中。卷五《七哀》：“明月照高樓，流光正裴回。上有愁思婦，悲嘆有余哀。借問嘆者誰，自云客子妻。夫行逾十載，賤妾常獨棲。”《雜詩六首》其二：“轉(zhuǎn)蓬離本根，飄飖隨長風(fēng)。何意回飆舉，吹我入云中。高高上無極，天路安可窮。類此游客子，捐軀遠從戎?！逼淙骸拔鞅庇锌棆D，綺縞何繽紛。明晨秉機杼，日昃不成文?！逼淞骸帮w觀百余尺，臨牗御欞軒。遠望周千里，朝夕見平原。烈士多悲心，小人偷自閑?！本砹扼眢笠罚骸爸镁聘叩钌?，親友從我游?！薄断扇似罚骸绊n終與王喬，要我于天衢。萬里不足步，輕舉凌太虛?！薄睹琅罚骸懊琅议e，采桑岐路間……借問女何居，乃在城南端。青樓臨大路，高門結(jié)重關(guān)?！薄兑疤稂S雀行》：“高樹多悲風(fēng)，海水揚其波?！本砭拧镀邌ⅰ罚骸伴e宮顯敞，云屋晧旰。崇景山之高基，迎清風(fēng)而立觀。彤軒紫柱，文榱華梁。綺井含葩，金墀玉廂?！薄段倪x》卷二七曹植《箜篌引》：“置酒高殿上，親交從我游。中廚辦豐膳，烹羊宰肥牛。秦箏何慷慨，齊瑟和且柔……”以上作品，分屬登覽、從軍、游仙、宴樂題材，寫作地點、意圖各異，詩意有深有淺，但措辭用語、意象意脈、章法結(jié)構(gòu)相近，都有“西北”或“高樓”，用法、用意跟《西北有高樓》相同。由此可見，數(shù)次出現(xiàn)于《古詩十九首》的“高樓”“西北”云云，不是一個孤立的存在，而是一種創(chuàng)作共相，充分體現(xiàn)了京城臺觀樓閣游覽登臨對詩人創(chuàng)作的直接影響。

這些作品表明，鄴城時期是曹植作品中高樓意象的發(fā)端期，洛陽則為此類作品的成熟期，其創(chuàng)作始于鄴城，成于洛陽。部分為貴游文學(xué)，登臨覽勝，書寫實景，帶有群體文學(xué)特征，屬前期作品。部分為個人抒情，乃虛擬意境，屬后期創(chuàng)作，沒有少年作品的浮華夸張，變得情懷憂郁，境界悲涼。二者不僅創(chuàng)作時代不同，性質(zhì)也有差異。高樓為帝王所居，外形高大，象征人君，或指曹丕所居之樓，因作此詩時已在黃初，曹丕已稱帝，曹植則被限制在藩國，不得自由，故作此以抒情。作品中雖有“西北”“高樓”意象，但轉(zhuǎn)為想象虛擬，感懷人生，實際寫作地點在藩國，不在京都，不再具有寫實性，而只是一種想定情境，所指對象當(dāng)是洛陽北宮百余尺的宮闕。因為君臣關(guān)系敏感，兄弟矛盾突出，故曹植在詩作中借高樓聽歌之事委婉言之，將滿腔悲憤寄托于女子聲口。其意義的追尋，須將曹植詩文的全部用例都找到，確定作年、地點，明了其意圖，才能得出正確結(jié)論。

三、曹植等人詩賦中高樓意象的來源：漢魏間的鄴都、洛陽宮闕

值得注意的是，除了曹植，東漢魏晉間，在蘭臺、東觀和秘書監(jiān)等館閣中供過職或是洛陽、鄴都的其他官府為過官的不少文人學(xué)士，都有過跟曹植類似的生活經(jīng)歷，面臨同樣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留下同類的作品。據(jù)筆者所知，王逸、李尤、崔骃、繁欽、曹丕、夏侯惠、傅玄等人均有過詩賦箴銘贊頌傳世。比如，和曹植同時的繁欽有《建章鳳闕賦》，早于他的王逸有《機婦賦》，其中有“高樓雙峙，下臨清池”的句子。曹植之兄曹丕一人即有四首作品寫“高樓”或“高臺”，其高樓詩載《藝文類聚》卷五九，詩題失名，曰：“奉辭罰罪遐征，晨過黎山巉崢。東濟黃河金營，北觀故宅頓傾。中有高樓亭亭，荊棘繞蕃叢生。南望果園青青，霜露慘凄宵零，彼桑梓兮傷情?！贝嗽娮饔诒闭髟B途中，使用少見的六言為詩，其中的高樓也在鄴都。魏文帝《登（銅雀）臺賦》：“登高臺以騁望，好靈雀之麗嫻。飛閣崛其特起，層樓儼以承天?！逼洹躲~雀臺詩》亦作于鄴都，曰：“朝游高臺觀，夕宴華池陰?！逼洹杜R高臺行》：“臨臺行，高高以軒，下有水清且寒。中有黃鵠徃且翻，行為臣當(dāng)盡忠，愿令皇帝陛下三千歲，宜居此宮?！薄端囄念惥邸肪砹合暮罨荨毒案５钯x》：“嵚岑紆曲，盤牙欹傾?；蜇渤C而云起，或詰曲而镮縈。眾木附枝以連注，欒梧倚亞而相經(jīng)……于是乎飛閣連延，馳道四周。高樓承云，列觀若浮?！痹撟髅鑼懳好鞯蹠r修建的景福殿及其周圍景象，或為應(yīng)詔而作。此外，名臣何晏也有著名的《景福殿賦》，其中有“豐層覆之耽耽，建高基之堂堂”“建凌云之層盤，浚虞淵之靈沼”“碣以高昌崇觀，表以建城峻廬……遙目九野，遠覽長圖。頫眺三市，孰有誰無”等寫都城景象的佳句。又西晉傅玄《雜詩》曰：“門夜微風(fēng)起，明月照高臺。清響呼不應(yīng)，玄景招不來?！?/p>

可見，將京城宮闕作為“高樓”或“高臺”意象，攝入詩賦，以此為視點來敘事寫景，在東漢魏晉是一個相當(dāng)普遍的現(xiàn)象。只是由于其時文人詩初起，意象營鑄的功夫還不夠深，故普遍偏于寫實，作品中雖然頻頻出現(xiàn)“高樓”“高臺”，但審美特征并不鮮明。又加上作者多為王侯、朝官，故其寫作多是賦頌，寫京城景觀，表達感恩和贊美的主題，個人抒情的色彩并不鮮明，這些都影響了前述作品高樓意象的文學(xué)價值。

客觀地說，曹植的創(chuàng)作只是當(dāng)時的一小部分，絕非全部，上面列舉的眾作才是基本的面相。但其他作者雖有創(chuàng)作，一則存世無多，無法把握，二則水準不夠，不像曹植詩文，多為經(jīng)典;三則均為文章，雖有“高樓”，但多寫實之筆，并無深刻內(nèi)涵。唯獨曹植、陸機等人所作多為詩，其中的高樓具有意象特征，所以我們可以曹植為代表來分析漢魏古詩中高樓意象的來源。

曹植有多首詩賦提到在鄴都、洛陽宮闕登樓，向讀者揭示了生活和創(chuàng)作的聯(lián)系。因為鄴城自建安九年到二十四年都是曹魏國都，也有宮闕。曹植在此居住過二十年，創(chuàng)作活躍，以曹氏父子為中心形成鄴下文人集團，故鄴都高樓應(yīng)是漢魏古詩西北高樓的最初原型。陸翽《鄴中記》云：“銅爵、金鳳、冰井三臺，皆在鄴都北城西北隅，因城為基址。建安十五年，銅爵臺成，曹操將諸子登樓，使各為賦。陳思王植援筆立就……金虎、冰井，皆建安十八年建也。銅爵臺高一十丈，有屋一百二十間，周圍彌覆其上。金虎臺有屋百三十間。冰井臺有冰室三，與涼殿皆以閣道相通。三臺崇舉，其高若山云。”引文中的“鄴都北城西北隅”及“高一十丈”的銅雀臺，即“西北有高樓”的原義所在。還有其他作品也提到鄴城西北的三座高臺，為我們提供了直接的證據(jù)?！稑犯娂肪砣弧断嗪透柁o·平調(diào)曲·銅雀臺》解題：“《鄴都故事》曰：銅雀臺在鄴城，建安十五年筑。其臺最高，上有屋一百二十間，連接榱棟，侵徹云漢?！薄端?jīng)注》卷一○：鄴“城之西北有三臺，皆因城為之基，巍然崇舉，其高若山。建安十五年魏武所起，平坦略盡……中曰銅雀臺，高十丈，有屋百一間。臺成，命諸子登之，并使為賦。陳思王下筆成章，羨捷當(dāng)時……當(dāng)其全盛之時，去鄴六七十里，遠望苕亭，巍若仙居?！薄段倪x》卷六左思《魏都賦》：“于前則宣明、顯陽、順德、崇禮，重闈洞出，鏘鏘濟濟……飛陛方輦而徑西，三臺列峙以崢嶸。”李善注：“銅爵園西有三臺，中央有銅爵臺，南則金鳳臺，北則冰井臺。銅爵臺有屋一百一間，金鳳臺有屋一百九間，冰井臺有屋百四十五間?！庇缮鲜鲎髌房芍?，鄴城西北的宮殿如此巍峨，建筑群如此龐大，曹植在此居住過二十年，必然對這些建筑印象深刻，進而將其融入詩文創(chuàng)作中，成為其詩文題材和靈感的來源、構(gòu)思的憑借、高樓意象的原型。故可確定，其文集中多數(shù)涉及“高樓”“高臺”的作品，當(dāng)作于鄴都，指鄴都宮殿樓閣亭臺。

至于洛陽宮闕則地位更高，數(shù)量更多，保存也大多完好。曹植在黃初四年朝京后，偶爾至此，此前此后多數(shù)其他作家的高樓作品也是以洛陽為原型的，故洛陽也是重點關(guān)注的對象。東漢李尤《東觀銘》：“周氏舊區(qū)，皇漢實循。房闥內(nèi)布，疏綺外陳。升降三除，貫啟七門。是謂東觀，書籍林泉?！薄镀綐酚^賦》：“乃設(shè)平樂之顯觀，章秘瑋之奇珍……徒觀平樂之制，郁崔嵬以離婁?！贝摅S《大將軍臨洛觀賦》：“濱曲洛而立觀，營高壤而作廬。處崇顯以閑敞，超絕鄰而特居。列阿閣以環(huán)匝，表高臺而起樓。”這些樓觀，魏晉宋間即有小說、地記記載，可以和上引漢魏詩文相印證。《太平御覽》卷一七六引《世說》：“凌云臺樓觀極精巧……臺雖高峻，恒隨風(fēng)揺動?！薄妒勒f新語》卷下之上：“《洛陽宮殿簿》曰：陵云臺上壁方十三丈，高九尺，樓方四丈，高五丈，棟去地十三丈五尺七寸五分也?！边@些樓觀，在漢魏城市建筑普遍低矮，缺乏高層建筑的情況下，顯得格外雄偉，極易引人注目。文學(xué)家日夜生活于此，更是入眼入心，形諸賦詠。《藝文類聚》卷六二魏繁欽《建章鳳闕賦》：“筑雙鳳之崇闕，表大路以遐通。上規(guī)圜以穹隆，下矩折而繩直。”同卷李尤《闕銘》：“皇上尊嚴，萬姓載依。國都攸處，建設(shè)端闈。表樹兩觀，雙闕巍巍?！薄对婆_銘》：“周氏舊居，惟漢襲因。崇臺嶒峻，上擬蒼云。垂示億載，俾率舊章。”以上所舉，即是其中一部分，寫法單一，滿足于直寫鋪敘，但也反映了京城生活與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關(guān)系。其中所記樓觀保守估計也有數(shù)十座。由于十分顯眼，數(shù)量很大，故魏晉即有專書記載，可考的也有佚名《洛陽記》、陸機《洛陽記》，佚名《洛陽宮殿簿》三部，見《隋書·經(jīng)籍志二》地理類。原書雖亡，但佚文仍在，可以了解到這一時期洛陽的實況。據(jù)楊寬《中國古代都城制度史研究》，曹魏的皇宮是在東漢洛陽舊宮的基礎(chǔ)上改擴建的，基本風(fēng)格和布局仍是仿照東漢，故“西北有高樓”中的西北高樓，也可理解為曹植等看到的皇宮高樓的同類建筑，乃帝王所居，因為臺榭崇高，宮室華美而屢次進入文人詩賦。《洛陽伽藍記》卷四：城西“沖覺寺，太傅清河王懌舍宅所立也，在西明門外一里御道北……西北有樓，出凌云臺，俯臨朝市，目極京師。古詩所謂‘西北有高樓，上與浮云齊者也”。作者楊衒之生活的時代距曹魏較近，所記高樓也在洛陽。從他的指證更可確認，《古詩十九首》中的“西北高樓”，曹植詩賦中的部分“高樓”或“高臺”，所指乃同一個地點，只是時代和樓閣不同，其在洛陽則屬必然。

四、漢魏六朝詩中高樓意象的不同特點、意義

漢魏六朝詩中的高樓意象源于《古詩十九首》和曹植詩。但同樣是高樓意象，在藝術(shù)特點和文學(xué)意義方面，漢魏和兩晉南北朝作品有著明顯的差異，呈現(xiàn)出不同的特點。在登臨、閨情、游仙、擬古等不同類型的題材中，高樓詩的思想和藝術(shù)性也不相同。

漢魏時期的高樓意象多出自李尤、曹植、繁欽等人筆下，寫作地點在鄴都或洛陽，主要是登臨題材。同一人筆下的高樓意象，不同時期所作，特點、意義并不一樣。例如曹植，他的前期創(chuàng)作起于建安后期的鄴都，“高樓”雖是一個意象，以它為中心也形成了一個意象群落，但止于寫登覽所見城市景觀，意興較淺，并無余味。在意象結(jié)構(gòu)方面，鄴都諸作含義單一，情調(diào)輕松，停留于寫眼前實景實事，沒有豐富的想象、深刻的感懷，賦法較多，比興少見。曹植后期創(chuàng)作隨著居住地點和身份的改變，文風(fēng)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人們熟悉的《雜詩六首》（其一）等黃初中詩，其高樓意象群的藝術(shù)特征和鄴都眾作不同。黃初以后諸作的思想內(nèi)涵要深廣得多，寫作手法也轉(zhuǎn)為比興寄托、想象聯(lián)想，詩體較虛。不僅有登覽游望題材固有的內(nèi)容，還有深刻的人生思考，能表現(xiàn)豐富復(fù)雜的心靈世界。作品以“高樓”為中心，上下關(guān)聯(lián)，連帶出“浮云”“大路”“悲風(fēng)”“長街”“第宅”“臺階”“車馬”“游人”“弦歌”“鳴鶴”等意象，部分作品還加入了“琴聲”“綺窗”“重階”和“思婦”形象，也許有所寄托，借女子聲口巧妙述懷。這些女性成分的加入，使得詩作也滲入了閨閣之思，涉入另一重境域，從而為后世撰寫閨情主題、塑造思婦形象埋下伏筆。而他的多數(shù)作品的主調(diào)仍是文人的自我抒懷，更有古味。

與登臨的題材類型相適應(yīng)，這一時期高樓意象群的主要文學(xué)價值在于構(gòu)建既悲且遠的審美意境。此間作者都生于亂世，有著很多的人生感受，登臨之際，自然會將感慨寄托在夐遠的境界上?！氨h”是漢魏古詩境界的顯著特征，這一特征的形成與登臨覽勝的詩歌題材、借景抒情的創(chuàng)作手法大有關(guān)系。曹植詩中的高樓意象都在登臨詩中，往往在開頭安排形象高聳的句子，句式為“西北有……”，喜歡以位居京城西北的高臺、高樓起筆，先聲奪人，下面帶有“悲風(fēng)”“慷慨”等詞，增添悲涼情味。首聯(lián)之后，總是鋪敘場面，描寫景物，寄托感慨，很少寫到具體人事。不少作品寫思友、憂生、戀京之情，境界蒼茫，以情觀景，凸顯出蒼涼世態(tài)和悲涼心態(tài)，帶有亂世文學(xué)的悲情色彩。部分作品則別賦一意，為漢末的征役別離婦人而哀嘆。如《文選》卷二三《七哀詩》，就呈現(xiàn)寥廓蒼茫的境界和征人思婦的悲怨情思相結(jié)合的特點。開闊的意境和幽怨的情思交會，形成“意悲而遠”的特色，作者著意抒發(fā)的悲怨之意，寄托在空闊蒼茫的意境之上。由于不追求局部的精巧，重在境界的烘托，故其詩以境界氣象勝，視之律體非但聲律不同，筋骨氣格文字亦異。

兩晉南北朝時期的高樓意象多出現(xiàn)在閨情題材中，最早的作者是陸機。雖然他距離曹植生活時代最近，但其所作擬古詩卻與曹植有很大差別。陸機詩中盡管也有曹植詩作那種發(fā)唱驚挺、情懷慷慨的特點，但重點轉(zhuǎn)為人物形象塑造，寫的是高樓玉女，抒發(fā)閨情和綺思。在寫作手法上，陸機的擬古詩不像曹植原作重在借景抒懷，而是轉(zhuǎn)為描寫女性人物及其所居環(huán)境，寫得具體、詳盡，說得透徹、深切，能注意到前人忽略的地方，并有意地加強。詩中意象的凝練和組構(gòu)，都圍繞這一中心進行。陸機《擬西北有高樓》：“高樓一何峻，迢迢峻而安。綺窗出塵冥，飛陛躡云端。佳人撫琴瑟，纖手清且閑。芳氣隨風(fēng)結(jié)，哀響?zhàn)ト籼m。玉容誰能顧，傾城在一彈。佇立望日昃，躑躅再三嘆。不怨佇立久，但愿歌者歡。思駕歸鴻羽，比翼雙飛翰?！痹撛姀恼w上看是一首標準的閨情詩，和《古詩十九首》原作的文士高樓縱目，“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希望如同黃鶴高飛的旨意完全不同。陸機《日出東南隅行》：“扶桑升朝暉，照此高臺端。高臺多妖麗，浚房出清顏。淑貌耀皎日，惠心清且閑。美目揚玉澤，蛾眉象翠翰?！痹撛姷闹行囊庀蠛途辰缫彩歉邩敲琅?，盡管是以古調(diào)模仿成篇的，但已沒有漢魏古詩那種悲涼高遠的境界。

以陸機詩的出現(xiàn)為標志，兩晉南北朝高樓詩中高樓意象的文學(xué)價值主要在于抒發(fā)女子的閨情綺思與建構(gòu)閨房環(huán)境。六朝以來詩緣情的主導(dǎo)傾向和六朝文人賦詩擬古的習(xí)氣相結(jié)合，使得“高樓”的內(nèi)涵由原來的京城宮闕、帝王所居轉(zhuǎn)變?yōu)閷m女所居宮殿或是民女的閨房繡戶，具體的歷史地理特點和自然環(huán)境特征都被忽略，詩中人物也由王侯轉(zhuǎn)為宮女或思婦，王侯游處之地被置換為高樓念遠之地，登高覽勝、感慨人生轉(zhuǎn)變?yōu)橄肽钫鞣?、怨恨離別，由寫一個人的生活轉(zhuǎn)變?yōu)閷懸活惾说纳睢Ｒ驗樵娭械母邩鞘翘摂M的、泛化的，所以高樓在哪里，是何種高樓，都不再重要。人們關(guān)注的重點是詩中的意境，審美特性和藝術(shù)價值居于首位。

南北朝時期的高樓詩在主題思想和寫作手法更加單一化。盡管有多篇作品出現(xiàn)高樓意象，但詩意并不復(fù)雜，主題都集中到閨情框架下，“高樓”或“高臺”成了思婦所在的固定場所，高樓念遠、對景懷人幾乎成了凝固不變的格調(diào)。而這又是借助詩體的樂府化和宮體化兩個手段來實現(xiàn)的。如梁武帝《擬明月照高樓》：“圓魄當(dāng)虛闥，清光流思延。延思對孤影，凄怨還自憐。臺鏡早生塵，匣琴又無弦。悲慕屢傷節(jié)，離憂亟華年。君如東扶景，妾似西柳煙。相去既路迥，明晦亦殊懸。愿為銅鐵轡，以感長樂前?！痹撛姾筒苤苍饔泻艽蟛顒e，與陸機的閨情詩如出一轍。舊題《漢李陵贈蘇武別詩》：“晨風(fēng)鳴北林，熠耀東南飛。愿言所相思，日暮不垂幃。明月照高樓，想見馀光輝。玄鳥夜過庭，仿佛能復(fù)飛。褰裳路踟躕，彷徨不能歸。浮云日千里，安知我心悲。思得瓊樹枝，以解長渇饑?！痹撛妼懩信畠傻叵嗨?，雖有漢魏古辭中的“月光”“浮云”及古辭所無的“北林”“玄鳥”等意象，但高樓的含義已被置換為思婦所居樓閣，而不是漢魏間的鄴都或洛陽帝宮，中心人物也不是皇子或文士，而是閨中女子。這種做法復(fù)現(xiàn)了漢魏古典情調(diào)，在題材拓展、主題深化等方面有一定意義。

南北朝時期的高樓詩，在體制上多為樂府詩，在寫法上則沿襲陸機故轍，走上宮體化、閨情化的路子。與這一主題相適應(yīng)，其高樓意象群也發(fā)生了明顯的轉(zhuǎn)變，常見的就是“明月”“高樓”“空巷”“帷帳”“長天”“浮云”等，不再具有都市風(fēng)情特點，更無深刻的人生感觸。在很多樂府詩中都可見到同一格調(diào)和套路。樂府詩在題名、本事、曲調(diào)、體式、風(fēng)格五個方面都對擬作者提出了要求，無形中也形成了擬作和原作在五個方面的內(nèi)在聯(lián)系。但在南北朝高樓詩中，對這些要求有所舍棄，一般不模仿其曲調(diào)、體式，只就題名和本事、風(fēng)格來展開想象，通過擬古手段來承用古辭、重復(fù)古調(diào)，但不復(fù)現(xiàn)古意，而要別寫一意，從而在意象和境界上和漢魏保持距離。這樣就使高樓詩在題材上從原來的登覽轉(zhuǎn)型為閨情詩，在主題上從文士登高述懷、登覽寄慨轉(zhuǎn)變?yōu)榕痈邩悄钸h、閨情綺思。出于題材轉(zhuǎn)型和主題轉(zhuǎn)向的需要，而有意加上了“思婦”“琴聲”“行人”“草樹”“遠道”“玉階”“閨閣”等新詞匯、新內(nèi)容，呈現(xiàn)壯景、麗語、柔情三結(jié)合的復(fù)雜面貌，不同于漢魏的古拙和直尋。如《七哀詩》，《曹子建集》卷六作《怨歌行》，《宋書·樂志三》作《明月》，《樂府詩集》卷四一作《怨詩行》，卷四二標為《明月照高樓》，后收梁武帝和雍陶同名詩各一首，中心意思就是月照高樓，美女懷春，情懷幽怨。而曹植原作抒發(fā)的是感時傷亂之情，中心是亂世悲情。南朝詩重在以麗語寫柔情，故只能背離原作，在曹植等原作的基礎(chǔ)上開拓出閨情的新天地。因為作者生活的時代和地域與詩中人物所屬時代和地域相差較大，故不能寫實，只能虛擬，讓敘事客觀化，抒情空泛化。詩中所述，與作者的生活和情感已無關(guān)系。南北朝高樓詩在意象構(gòu)建方面也不像漢魏古詩，有多個層次和繁復(fù)意味，對景生情，其中心意象只有“高樓”和“思婦”兩個，重在寫思婦獨處。很少像李白那樣借古事來抒今情，而是古今脫節(jié)，止于復(fù)現(xiàn)原意，擴充內(nèi)容，補敘細節(jié)，就事論事。此類詩作無論怎么寫，中間都有一個在高樓上含愁獨立、想念情郎的女子，主旨就是高樓望遠或崇臺眺望，抒發(fā)思而不見的愁緒，意象群落都圍繞這一旨意展開。

南北朝詩中的高樓意象，也散見于時人的游仙詩中，仍以漢魏都城景象為發(fā)端，境界似實而虛。如《樂府詩集》卷一九何承天《宋鼓吹鐃歌·臨高臺篇》：“臨高臺，望天衢，飄然輕舉陵太虛。攜列子，超帝鄉(xiāng)，云衣雨帶乘風(fēng)翔。肅龍駕，會瑤臺，清暉浮景溢蓬萊。濟西海，濯洧盤，佇立云岳結(jié)幽蘭。馳迅風(fēng)，游炎州，愿言桑梓思舊游……”除“高樓”外，還出現(xiàn)了之前高樓詩中所未見的“天風(fēng)”“瑤臺”“清暉”“浮景”“蓬萊”“西?！薄把革L(fēng)”“炎洲”等新意象，目的在于言詩人之神思已超越帝鄉(xiāng)，與仙人會于瑤臺，其意乃從楚辭乃至曹植、郭璞等人的游仙詩賦中來。其中的高樓乃仙界景象，得自想象，非生活實景，其性質(zhì)跟《楚辭·招魂》中的“層臺累榭”、《離騷》中的“瑤臺”并無多大的不同，都是游仙詩中的意象，天界想象的產(chǎn)物，不過作為展開想象的基礎(chǔ)，憑虛御風(fēng)的起點。此類詩作的文學(xué)價值有兩點：其一，該詩也是從京城臺榭起筆，并以高樓作為中心意象的，與曹植等人的命筆構(gòu)思方式類似，從而表明其與前行作品的聯(lián)系。其二，詩中的高樓乃是別出于《古詩十九首》等為代表的抒情詩之外的另一類型的意象，反映了神仙道教思想對南朝文人的影響，具有非現(xiàn)實性，在意象種類上具有代表性。

此外，部分南朝擬古詩中也有高樓意象，但本質(zhì)上是南朝古人再現(xiàn)漢魏故都情境。如沈約《登高望春詩》：“登高眺京洛，街巷何紛紛?；厥淄L安，城闕郁盤桓。”明顯是擬古詩，不是寫的登高所見眼前實景，而是對漢魏古辭的模仿。王僧孺《登高臺》：“試出金華殿，聊登銅雀臺。九路平如砥，千門洞已開?！痹娭械母邩且彩莵碜怨呸o，寫的不是南朝新都建康，而是漢魏故都鄴都，用的也是想象虛擬。這些屬于南北朝高樓詩的另一支脈，表面上看是寫登臨，實則為擬古。與居于主流的寫閨情的高樓詩相比，二者都以高樓為立足點，以樓前景象為發(fā)端，但擬古詩中的氣象更高爽，情懷更超忽，更有想象力。

五、結(jié)語

由上可知，作為文學(xué)意象的“高樓”，首先出現(xiàn)在以《古詩十九首》為代表的文人詩中，由此而下的繼起者為曹植等人，陸機以下的六朝詩人則是第三批作者。漢魏古詩中的高樓意象來源于無名氏和曹植等作者在京城洛陽、鄴都居住觀瞻的城市生活，本來是有實際含義的，分別指洛陽和鄴都南北兩宮高百余尺的雙闕。因都城建筑坐北朝南，宮闕在都城西北，依地勢而建，外形高大，給人很深的印象，故而被詩人攝入詩中，作為敘事的發(fā)端和登臨的憑借。后來隨著題材的拓展和主題的轉(zhuǎn)移，原有的實際內(nèi)涵逐漸被虛化，高樓變成讀者心目中某個西北方位上的樓閣，成為某種無背景的想定情境?；蛴糜趯戦|情綺思、男女怨曠，作為女子懷春、高臺望遠的憑借;或用于寫求仙漫游、超越帝鄉(xiāng)、憑虛御風(fēng);或以擬古手法來再現(xiàn)漢魏古都情景。不少詩篇都從登高臨遠起筆，溫麗的文辭、悲傷的情懷、遼遠的境界，增添了悲涼情味，使得詩篇氣質(zhì)高古、氣象渾茫。這一意象的凝聚對漢魏古詩意悲而遠的藝術(shù)特征有著重要意義。

從生活與創(chuàng)作的關(guān)系來看，高樓意象的形成和主題凝練，反映了東漢魏晉時期以洛陽、鄴都為中心的城市建設(shè)對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影響，揭示了洛陽、鄴都的都城建筑與詩歌意象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對于這些生成于特殊背景的作品，直接從文本入手，往往無效，得不出確解，也無新意。而由詩人的身份、所處的時代、人生經(jīng)歷入手，結(jié)合歷史地理和都城制度知識，對高樓意象的歷史地理因素做深入的挖掘，對其生成背景和演進路徑做深入的揭示和清晰的剖析，可以使原本來歷不明、內(nèi)涵不清的高樓變得清晰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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