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孩子（節(jié)選）

【英】查爾斯·金斯萊

前情提要

湯姆是個可憐的、渾身臟兮兮的掃煙囪的男孩，他的老板葛林先生每天對他非打即罵，只有一個陌生而神秘的女子給予過湯姆一絲絲的溫暖。

一天，他們來到哈德夫莊園為約翰公爵掃煙囪。迷失在煙道中的湯姆誤入愛麗小姐的房間，嚇壞了正在睡夢中的愛麗小姐。被誤會偷竊的湯姆逃離了哈德夫莊園，但他并不知道，那個神秘的女子一路保護(hù)著他……

1

逃離了哈德夫莊園、找到了一個小村莊的湯姆完全估算錯了，他用五分鐘根本到不了那個村莊！

雖然從山頂向下望去，那個小村莊不過就一英里①那么遠(yuǎn)，但別忘了，湯姆可是站在山頂上，從山頂?shù)缴侥_下，起碼還有五英里的距離呢！

湯姆走過一段石子兒路，又爬上一個陡坡，來到一處長滿青草和野花的山坡上。這里很美，可是湯姆無心停留，又接著走下去。他跳過幾塊大山石，爬過一個石灰石山丘，從一處陡峭的草坡上滑下去，鉆過一條又窄又暗的夾縫，最后來到了一處樹木茂盛的矮林里。在那里，湯姆可以看到那條一閃一閃泛著光的小溪，水聲也清晰可聞，不過湯姆不知道，從林子到小溪還有幾百英尺②的路要走呢。

小溪給了湯姆鼓勵，他此時(shí)已經(jīng)筋疲力盡了。一個這么小的孩子，掃了一早晨的煙囪，被人追趕著又驚又怕，現(xiàn)在又走了這么遠(yuǎn)的路，再加上饑渴交加，換了大人都受不了?？墒菧泛翢o辦法，他只能咬著牙走下去。太陽火辣辣地照在他的身上，汗水集成了一條一條的線淌下來，湯姆被自己的汗水洗得很干凈，從未有過的干凈?？墒菧纷哌^的路卻被他弄臟了，他身后是一串黑黑的污跡，那些原本鮮艷漂亮的花，這會兒都成了黑面孔了——還不是讓湯姆身上的汗水染的！

湯姆總算走到下面了，可是他定睛一看，精神一下子垮了。他倒在地上，覺得身上一點(diǎn)兒力氣都沒有了，身體像被掏空了一樣。其實(shí)他和那個小村莊中間，只隔了一塊草場，可是在湯姆眼里，那個小村莊好像在十英里以外。他昏昏沉沉地倒下去，直到有幾只小甲蟲在他的臉上爬個不停，他才醒過來。他站起來，雙腿發(fā)軟，一步一步挪到一所房子的門口。

2

那是一座整潔精致的村舍，園子四周都是水松的籬笆，修剪得很齊整。園子里面也種有水松，剪成了孔雀、長喇叭、茶壺和各種怪模怪樣的東西。從敞開的門內(nèi)傳來一片青蛙的叫聲，表明它們已經(jīng)知道，明天會很熱。

湯姆從門口向里張望著，心里有點(diǎn)兒害怕。一個慈祥的老奶奶坐在屋子中間，她的對面坐著十來個小孩子，正跟著她學(xué)字母，嘰嘰咕咕吵個不停。原來，這是一所小學(xué)校。

“咕——咕——咕！”湯姆一出現(xiàn)，屋里的那只鷓鴣鐘就叫了起來，嚇了湯姆一跳，他“咕咚”一下就坐到了地上。

屋子里的孩子們都朝湯姆看過來。女孩子們一看見湯姆又臟又黑，蓬頭垢面，都嚇得哭了起來。男孩子們倒沒哭，他們用手指著湯姆，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叫：“快看，黑猴子！”

“你是誰？你要干什么？”老奶奶說著，朝門口走過來。

她看清楚湯姆黑乎乎的樣子，有些不高興地說：“原來是掃煙囪的呀！我這里不需要掃煙囪，你快走吧！”

“水，水?！睖酚袣鉄o力地從嘴里吐出這兩個字。

“屋后面有水。”

“我去不了了，我要死了?！睖吩僖仓尾蛔×?，頭抵在籬笆墻上。老奶奶吃驚地看著湯姆：“哎喲，這個孩子病了，病得可不輕??！”

“水……”湯姆喃喃地說道。

“好了好了，”老奶奶顫顫巍巍地轉(zhuǎn)身走到廚房里去，不一會兒，拿著一塊面包和一杯牛奶走了出來，“快喝下去，牛奶可比水強(qiáng)多了?！?/p>

湯姆端過牛奶，一口氣喝光了。他抬起頭來看了看老奶奶，感覺有些力氣了。

“你從哪兒來？”老奶奶問。

“從山那邊?！睖酚檬殖h(yuǎn)處的山指了指。

“是從哈德夫那兒跑過來的？”老奶奶臉上充滿了驚訝的表情，“你不是說謊吧！走了那么遠(yuǎn)的路，又翻過盧斯威特巖下來的？”

“我是從哈德夫莊園跑出來的?！睖菲＞霕O了，根本沒力氣辯解，也沒精神思前想后，所以就斷斷續(xù)續(xù)地把事情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

“我的天，有那么多人追你！你真的沒偷什么東西嗎？”

“我沒有。”

“我找個地方讓你歇一歇。上這兒來吧！”

湯姆已經(jīng)沒力氣站起來了，老奶奶扶著他來到一個草棚里，她在干草堆上鋪了一條柔軟的毯子，讓他睡下?！昂⒆?，現(xiàn)在你好好睡一覺吧，等我給那群孩子上完課，就回來看你。”說完，老奶奶轉(zhuǎn)身回屋子里去了。

3

又累又困的湯姆卻沒有入睡，他感到渾身燥熱，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杌璩脸林校坪趼牭搅四莻€漂亮的金發(fā)小女孩的喊叫聲，又好像見到了那個神秘的女人，過了不久，他又聽到教堂的鐘聲。他心里想：我還沒去過教堂呢！可是我身上這么臟是不能去教堂的。于是在半夢半醒之中，他大聲說：“我要把自己洗干凈，我要洗得干干凈凈的?！?/p>

湯姆就這樣跑出去了。他來到一片草場中間，面對著一條小河。他一步一步走到河邊，在軟軟的青草地上趴下。清澈的河水里映出湯姆那張黑黝黝的臉，水里的魚都被嚇跑了。湯姆有點(diǎn)兒不好意思，他把手浸到水里，說：“我真想變成一條魚呀，我要到水里去游泳，把自己洗得干干凈凈?！?/p>

說完他就急急忙忙脫下了衣服。他的衣服早就破爛得不成樣子了，他一使勁，衣服就被扯破了。湯姆把衣服扔在河邊，迫不及待地把腳伸到水里去。

此時(shí)，那個始終跟隨著湯姆的神秘女人已經(jīng)進(jìn)到水里了。她的披巾在水中漂動，白蓮花漂過來戴在她的頭上，水草游過來纏繞在她腰間，水中的仙女們也圍到她的身邊，簇?fù)碇蛩鬃呷ァ?/p>

原來，她是這些水中仙女的主人，是水中的仙后。

“你到哪里去啦？”仙女們問。

“我為病人送去甜美的夢，我讓玩耍的小孩子們離開危險(xiǎn)的池塘，我盡自己的力量去幫助別人。我還給你們帶來一個小弟弟，我是跟著他回到這里的?！?/p>

“小弟弟！在哪兒呢？”仙女們興奮地問，有了一個小弟弟，她們都很開心。

“別讓他看到你們，否則他會害怕的。不過你們要暗中保護(hù)他，別讓他受傷害?！?/p>

“哎呀，我們不能和這個小弟弟玩哪！”仙女們有些悶悶不樂。

此時(shí)湯姆已經(jīng)鉆進(jìn)了水中。一進(jìn)到水里，他就沉沉地睡過去了。這是他長這么大以來，第一次睡得如此香甜、暢快。在睡夢中，他又一次見到了他走過的草地、樹木，他在夢里還嘻嘻地笑出了聲。

4

中午放學(xué)之后，老奶奶就急急忙忙到草棚來看湯姆，可是連個影子都沒找到，地上也沒有他的足跡。

“他一定是對我撒了謊！”老奶奶生氣地說，“先假裝生病，再偷偷跑掉?！?/p>

可是到了第二天，她就不這么想了。

第二天上午，一群人騎馬來到她的這所小學(xué)校。孩子們都跑出來看熱鬧，老奶奶也出來了。她看到是約翰公爵和他的隨從，就恭敬地向公爵行了個禮。

“我們在找一個掃煙囪的小孩兒，他從我那兒逃了出來。”公爵說。

“??！尊敬的公爵，如果我告訴您我知道這孩子在哪里，您會饒過他嗎？”

“饒過他？不，您誤會了！他沒犯什么錯，我們找他只是怕他出事，您知道他在哪兒嗎？”

奇怪！公爵的態(tài)度怎么變了？

原來頭一天公爵和仆人為了追趕湯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最終也不見湯姆的蹤影，只好回去了。隨后，公爵聽了老保姆的一番話，也聽了愛麗小姐說出全部情形——她看見的只是一個可憐的、黝黑的掃煙囪小孩兒，一邊抽噎，一邊預(yù)備重新回到煙囪里去，所以她被嚇壞了。公爵來到房間后，發(fā)現(xiàn)東西一件也沒有丟，從那孩子一雙沾滿煤污的腳印可以看出，這孩子在老保姆到來之前，就沒有離開爐毯一步。這完全是個誤會。

于是，公爵就叫葛林回去，并且許諾，如果他肯把這孩子好好帶來對證一下，不僅不懲罰他，還賞他五個先令。依照公爵以及葛林的想法，湯姆一定是溜回家去了。

可是那天晚上，湯姆并沒有回到葛林的家里。葛林只好上警察局去，請警察打聽湯姆的下落，但是他們到處都打聽不到。

公爵在那天晚上失眠了，他對夫人說：“我猜那孩子一定是跑到丘陵地那邊去了，他一定迷了路。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會很內(nèi)疚的?！?/p>

于是第二天一早，公爵叫上仆人，帶上那條足有一頭小牛大的獵犬，出發(fā)尋找湯姆去了。獵犬帶著他們來到那堵墻邊，又引著他們走過那片丘陵。公爵簡直不敢相信一個孩子會走這么遠(yuǎn)，而且會從這么陡的巖石上爬下去。他們兜了一個大圈子，才來到老奶奶住的那個村子——凡谷。

老奶奶把她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了公爵：“他不見了！我回來就再沒看見他?！?/p>

“讓獵犬去找他?！惫粽f，“快，快去！”

那條獵犬立即找了起來。它把大家?guī)У叫『舆?，在那里，他們看到了湯姆扔下的那堆破衣服。公爵說：“這個孩子一定是出事了。”

“公爵，您看，水里有個黑東西！”一個仆人指著遠(yuǎn)處水里一團(tuán)黑乎乎的東西說。大家七嘴八舌議論著，認(rèn)為那就是湯姆的尸體，由此斷定他一定是淹死了。

那么湯姆呢？

當(dāng)他一覺醒來，驚異地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在水中快活地游著。他的身體只有四英寸①長，而且在喉嚨兩邊長了一對像花邊一樣的外鰭，就像翅膀一樣扇來扇去。

原來，水中的仙女已經(jīng)把湯姆變成了一個水孩子。

可是公爵、老奶奶、馬夫他們以為湯姆已經(jīng)淹死了，所以一個個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

可是他們完全錯了，湯姆還好好地活著，而且從來沒有這樣干凈過、快活過。那些仙女在急流里把他洗得非常干凈，不但把他身上的骯臟洗掉了，連他的臟腑也給洗過了。

公爵他們以為湯姆已經(jīng)淹死了，翻了一下湯姆的衣服口袋，發(fā)現(xiàn)口袋里面既沒有首飾，也沒有錢，只有三顆彈珠和一個銅紐扣，上面系了一根線。公爵哭了，哭得從未有過的傷心。

他這一哭，馬夫也哭了，牽獵犬的人也哭了，老奶奶也哭了，老保姆也哭了，公爵太太也哭了?？墒歉鹆植]有哭，雖然沒有找到湯姆，但公爵仍然給了他五先令，他正沉浸在意外的歡喜里。

在凡谷的那個小墓園里，在許多石灰?guī)r之間，很多居民都挨次埋葬在那里，不久，公爵太太就在這個埋葬了湯姆衣服的地方立了一座美麗的小墓碑。那個老奶奶每個星期都要給這座小墓碑掛上花圈，她想：一直到她老得不能出去時(shí)，才由那些小孩子替她掛上。

①1英里=1.609344千米

②1英尺=0.0003048千米

①1英寸=2.54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