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安然
簡介:外間的人,都只當阿惻是我高長恭的侍衛(wèi)。殊不知,在我們相識最初,就是她就用自己的傷疤替我撫平喪母之痛,也是她,以一介女兒之身,風霜血雨的為我自虎爪下謀前程。她帶上面具遮起臉上那道長長疤痕,殊不知,她早已長成我心里冷香絕艷的風景。我贈她與我一般無二的銀面具,我與她并肩迎敵,我娶她風冠霞衣,我想成為英武無雙的蘭陵王,護我愛的人一世周全。可到頭來,依舊是她,用一生的成全和犧牲,讓我活成一個再摘不下面具的高長恭。
蘭陵王高長恭(541年―573年),原名高孝瓘,字長恭,神武帝高歡之孫,文襄帝高澄之子。南北朝時期北齊宗室、將領(lǐng),史上著名的《蘭陵王入陣曲》的男主角,亦為中國古代四大美男之一。
1.殤雪
我八歲的時候,阿娘在渤海王府的地位已經(jīng)大不如前。
記憶中,幼時父親時常出入鶯鸝院,府里的下人見了阿娘也都會彎下腰,恭敬地喚她一聲“鶯夫人”。而這兩年,隨著父親偏寵得意軒的那位王氏,府中下人對原就出身卑微的阿娘的態(tài)度也輕慢了許多。而我這個渤海王府四公子,自然也成了府中可有可無的擺設。
饒是如此,這年深冬的某個午后,由于我不小心惹惱了王妃元氏所生的高孝琬,他在盛怒之下闖到鶯鸝院里大鬧了一場。原是少年意氣的爭執(zhí),卻不想聞訊趕來勸架的阿娘會在這場爭執(zhí)里被孝琬推倒的木柜砸傷了頭,不過掙扎了半日工夫,便撒手人寰。
父親是在得知她重傷的消息后才姍姍來遲。他關(guān)上門與阿娘匆匆說了幾句話后,便微蹙著眉出來告訴我,阿娘去了。
我瘋了般沖回屋里,卻被父親命人拉住。于是我眼睜睜地看著阿娘被蒙上了白布,便那樣輕飄飄地抬出了鶯鸝院。
她就像一片雪花,輕飄飄去,我臉上的一線水漬也轉(zhuǎn)眼風干消逝。
第二天,鶯鸝院便來了兩個人。一個與阿娘年紀相仿的婦人和一個身形單薄的少年。
彼時我還坐在門檻上,手上依舊殘留著阿娘受傷時額頭涌出的血跡,凝固的血黏在我的手上,我整夜攥著拳,五指好似粘連了再難張開。
結(jié)果那少年忽然走近,端起桌上丫環(huán)剛送來不久的飯碗,將一塊熱乎乎的牛肉夾到了我的嘴邊。
我皺眉,視線中的人眉目清秀,巴掌大的小臉卻是面無表情地看著我。那塊牛肉則執(zhí)拗的在我唇邊靠著,從熱到?jīng)觥?/p>
“糟踐糧食是要遭雷劈的!”他等了許久終于開口,似是有些生氣。
我別過臉去不理他,他卻忽然捏了我的腮,迫我張開了嘴后,將那塊牛肉塞進我嘴里,捂著我的嘴道:“你敢吐出來,我便連你娘埋在何處了都不告訴你!”
我睜大了眼看著他,驀地抓住了他的衣領(lǐng),狠狠地將他撲倒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你胡說!我阿娘沒死,我阿娘沒死!”
話音剛落,我的眼淚已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顆顆如豆,砸向他的臉龐。
雖被我撲倒在地,他手上卻還死死擎著那碗飯。
他目光清澈,如同無波古井,我被他瞧得發(fā)慌,只覺胸口像要裂開般,說不出地難受,他卻坦然道:“不過便是娘死了,有甚好哭?我自小沒爹,不也活得這樣大了?”
說著,他一個翻身坐起,重新將飯遞到我面前:“吃飯,吃飽了,我?guī)闳ソo你娘上墳磕頭!你娘養(yǎng)你這些年,你該不會連去她墳上上香磕頭都不愿意吧?”
我呆呆地看著她,好似終于有點什么別的事可做,止住了淚。
他在我身旁坐了下來,道:“我叫阿惻,那是我阿娘——翠娘。因著我爹與鶯夫人是故交,也曾在王府效力,最后也是死在了王府,所以這些年來,鶯夫人一直暗中接擠我們。此番我們能入王府,是因為鶯夫人臨終前求王爺看在舊日情分上,讓我們母女代她照顧您?!?/p>
我微愣了愣,母女?
我見阿惻容顏清麗,初時只當是生得陰柔,原來竟是個姑娘?
“我阿爹死時,我娘懷胎七月,一心想為鄭家留下香火,可惜天不遂人愿。因著心結(jié)難解,她自幼便將我當兒子養(yǎng)的!”她說得滿不在乎,嘴角卻隱有譏笑。
恰好這時翠娘也打來了一盆熱水,將我冰冷的手泡進水里。我看著那一盆子干凈的水漸漸變紅,水里倒映出我的臉,與我阿娘八成相似的姣好面容,我的身體也終于有了一絲暖意。
“天大的事,吃飽睡一覺,都會過去的!”阿惻重新端著碗遞給我,眼睛亮得嚇人,有蠱惑人心般的力量。
我伸出被翠娘擦干的手,接過碗機械地往嘴里扒了幾口飯,耳邊響起的卻是阿娘溫柔的話:“多吃牛羊肉才長得高,阿娘還指著我的長恭將來大了有大作為,讓阿娘過上好日子呢……”
阿娘,你等著!
等著長恭長大……
2.舍離
阿惻只在鶯鸝院待了三天,便有人來要帶走她。說是要帶她去侍衛(wèi)營,練好了功夫才能回來正式做我的侍衛(wèi)。
我當時便愣住了,看著一身少年衣裝的阿惻,脫口而出道:“可她明明是……”
“放心,我不怕吃苦,將來做了四郎的近身侍衛(wèi),方能護您周全!”她打斷我,畢恭畢敬地沖我行了一禮又看了一眼翠娘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鶯鸝院。
當時還是隆冬時節(jié),府中專門訓練侍衛(wèi)的教頭嚴苛得嚇人。我有兩次路過前院,無意中見過阿惻。
及踝的積雪里,她揮著一把據(jù)說是她爹留下的、比她還略高一些的鐵劍,小臉凍得通紅,沒幾下便不知是手凍僵還是氣力不濟,鐵劍脫了手。
“沒用!”幾乎是鐵劍脫手的同時,那教頭的藤條也落在了她的背上,清脆的響聲后,落在身上的卻是悶悶一聲。只是聽著,我已禁不住瑟縮了一下。
可視線中的阿惻只是被抽得身體微僵了僵,旋即飛快地彎腰撿起鐵劍,繼續(xù)揮動起來。
我莫名有些鼻酸,待回到鶯鸝院時,忍不住將此事告訴了翠娘。原以為她會心疼,豈料她滿臉平靜,只替我將屋里燃得正旺的炭火稍拔了拔,道:“少主莫要有婦人之仁,難道您這么快便忘了鶯夫人是如何死的?似少主這般仁善,將來如何能成大器?”
聽她提起母親,我的雙拳在袖中握緊,心里卻是恨意滔滔。
我恨高孝琬害死我阿娘,卻如沒事人般依舊每日在府中橫行無忌,但我心里更恨的,其實是父親的冷漠。他如此漠視阿娘的死,與我昔日所知那個從容弘雅的男人判若兩人。從前,外間人贊他禮賢下士,我與有榮焉,如今想來只覺齒寒。
“阿惻她一身好筋骨,當此年少之時嚴加捶撻,今后才能壯氣橫行,助少主富貴如云啊!”翠娘說著,臉上里泛起回憶的潮紅:“她阿爹當年可是渤海城里功夫最好的游俠,虎父無犬子,她是鄭瑯的孩子,原就該承受這些!”
我心中知道,翠娘說得沒錯,我雖生在富貴家,本質(zhì)上卻與阿惻并無區(qū)別,我們這樣的人,天生就是要靠自己的雙手去拼闖的。
可那日我坐在溫暖如春的臥房里,卻被一種奇怪的情緒深深攫住,阿惻那雙凍傷的手卻反復出現(xiàn)在眼前,令我無所適從。
翌日上午,我特意早早到了前院,在花廊上攔住了她。
“四郎!”她見了我依舊恭敬行禮,揖手之時那凍瘡分外惹眼。
我拉起她的手,觸手處只覺瘡疤滿滿,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她小臉尖瘦,正用那雙漆黑烏亮的眸子打量我。
我取出阿娘舊時常用的那瓶紅油膏:“這是我阿娘舊日在舞坊時,那些老嬤嬤教她做的手油,聽說可以防凍潤膚,從前她怕我練字凍手,常給我抹,你且試試吧!”說著,我拉過她的手涂了兩下,仍有些擔憂,“凍成這樣,也不知還管不管用。不成,你還是去找府里的郎中瞧瞧……”
“四郎?!彼鋈淮驍辔遥笫质持负鋈惠p輕在我還握著她右手的食指指背來回摩娑了兩下,嘴角微微垂了下來,似有幾分溫柔,“四郎的手竟也這般好看!”
她身上有雪花一樣明凈清涼的感覺,那雙黑亮的眸更是讓我莫名想起黑漆漆的雪夜。明明是有些癡癡昵昵曖昧的話,從她口中說出來,卻十分坦然。
說完,便接過我手中的紅油膏,頭也不回便走了。
我呆呆立于霜雪之地,看她一襲黑袍窄袖,纖瘦得仿佛隨手便能揮散的一縷青煙。我卻因為這個背影,忽然握緊了拳頭。
阿惻不過是一位嬌柔的姑娘,都能如此刻苦努力。我堂堂男兒,若再如此耽溺于喪母之痛,怕是將來成年,就真要淪為一個靠女人保護的廢物。
自此,我每日研習府中兵書策論,在父親面前更是努力表現(xiàn)自己。我以為只消努力,他朝若真要各憑本事,我定要將高孝琬那廝踩在腳下。豈料世事無常,第二年入夏,父親便在穎州戰(zhàn)死。
消息傳回渤海,府中一番地動山搖,祖父高歡接走了大哥二哥和孝琬他們,我卻因出身寒微,被留在王府。
因為身在侍衛(wèi)營受訓,阿惻也要被一并帶去祖父那邊。臨行前,她來鶯鸝院辭行,翠娘卻把她拉到一邊,似是不希望她離開。
她聽完翠娘挽留的話,卻轉(zhuǎn)頭看向佯裝無事、在院中澆花的我,喚了我一聲:“四郎。”
我無端心虛,卻故作輕慢之態(tài):“何事?”
“四郎想我留下來嗎?”
這樣直白犀利的言辭害我一時竟有些措手不及,呆望著她沒有搭腔。
平心而論,我不愿意她跟著侍衛(wèi)營的人離開,可我直覺若將這個“想”字說出了口,我們之間便會有什么不同。至于到底是有何不同,我卻全然沒有頭緒。
她見我許久不說話,卻是笑了起來,笑容明艷如春:“不舍我嗎?”
我急得聲音都有些變了:“如今我父親都不在了,何至于要你出去受苦受難?況且,翠娘只得你一個……”
我話未說完,她卻忽然張開雙臂,重重地撲過來抱住了我。
“四郎!”她低低喚我,聲音近在咫尺,連帶著空氣里都有了雪花般的輕寒冷香,“你且將我當成那扔進了狼窩的狗崽子,莫理我生死際遇。你只記得,韜光養(yǎng)晦,靜待時機。阿惻是你的人,他朝自會回來你身邊的!”
她說這話時我才驚覺,她雖比我年長兩歲如今卻與我一般高矮,只是瘦骨伶仃,細竹般的兩條胳膊,勒得我雙肩隱隱發(fā)痛,我卻不舍得推開。
3.謀虎
十六歲這年,在叔父高演的舉薦下,我被封通直散騎侍郎,終于有機會一展拳腳。
叔父親自將圣旨交到我手中時語重心長道:“長恭,這通直散騎的官職比你諸位兄弟直接晉封為王的際遇來得既遲且輕,你心中可有怨意?”
我搖頭,雙手高舉過頭接過旨意:“父親年少拜相,才華出眾,長恭既是父親之子,縱晚成,亦力爭大器!”
叔父聞言神色一松,輕輕拍了拍我的肩:“長恭甚好!你這般氣勢頗有你父親少年之風!”說完微微側(cè)身招了招手。
只見一垂首束立的薄甲少年行至我的面前,走近了我才瞧見她臉上一道又長又深的傷痕觸目驚心,自眉心直入耳后。只那柳眉長眸,不是阿惻,還能有誰?
“此子年初被借調(diào)至我府上,同去賀陽山打獵時,自虎爪之下挺身相護,將一頭猛虎開膛誅殺,殊為英勇忠耿。我問其何來大勇,長恭猜猜,他如何答我的?”
我雙唇微顫,輕輕搖頭,胸口又鼓脹起一種莫名的情緒,酸澀難挨。
“你將昔日所言,再說一遍?”叔父語帶笑意看向阿惻。
“吾乃渤海王第四子高長恭近身之侍,命屬高氏吾主,挺身相護,理所應當!”阿惻聲調(diào)平平,語氣中毫無驕態(tài),肩背筆直,比我這男兒還要剛毅三分。
我低頭拱手,作慚愧謙卑之態(tài),眼圈卻隱隱發(fā)熱。
叔父輕笑了兩聲,又拍了拍我的肩:“我今日,便將他歸還于你了!”
說完叔父便告辭離去。府中原就冷清,他一走,那些簇擁的人群和熱鬧便也如潮水褪去,只我和阿惻無言相對。
許久之后,卻聽得不遠處傳來隱隱的嗚咽聲,我與阿惻齊齊回頭,卻是翠娘躲在樹后,捂著嘴,淚流滿面。
“阿娘!”阿惻扯了扯嘴角,自懷中掏出個陶泥的面具,面具上的人笑得嘴角幾乎咧至耳根處。她的聲音自面具后傳來,一如繼往地平靜:“莫哭了,你兒子活著回來了!”
她說這話時,我就站在她身側(cè),分明見她眼中淚光滾滾,幾如正午陽光,刺痛我的眸子。
我伸手扯下她的面具,猝不及防間,她淚水正如斷線珍珠般,簌簌而落。
“疼嗎?”我手指微顫,小心翼翼地碰到她的傷疤處。
她想了想,似是打算搖頭,但還是微微點了頭。
一邊點頭,一邊卻用自我解嘲的語氣笑道:“從前四郎只嫌我手丑,如今,連臉都見不得人了?!?/p>
我聽得心都揪作一團,終是將她拉進了懷里,緊緊抱住。
那是相識以來,阿惻的淚第一次打濕我胸膛。
因著她那兩行淚水,我愈發(fā)覺得她的面具太過悲傷。
那晚輾轉(zhuǎn)難眠時,我忽然想起當年曾在母親的遺物里見過一對銀制的面具。于是便把自己關(guān)在庫房里翻找起來,許久之后,我終于從母親的箱籠里翻出了那對面具。
這對面具表情一模一樣,都是嘴角上揚的微笑模樣,因為精工細做,比起她那個陶制面具少了幾分諷刺,多了幾分神秘,而眉心處的流云紋里還鑲著一枚青金石,讓整個面具顯得高貴了不少。
我興沖沖地戴上其中一副,又將另外那副面具藏在身后去后院找她。
雖是深夜,阿惻仍在院中練劍。
她依舊只做輕衣長衫的男裝打扮,那把鐵劍在她身前舞得密不透風,空氣中時時便有劍氣如虹,發(fā)出輕響。她看到了靜立一側(cè)的我,但我卻因著她臉上那張面具,看不見她的臉上是何表情。
但她似是被我戴著面具的樣子驚到了,一時竟沒有動作,呆呆地看著我。
我再度揭下她的面具,面具后的她,額前碎發(fā)被汗水打濕,臉頰微紅,那道傷疤從舊時的猙獰轉(zhuǎn)作淡白色一道,清晰地將她清艷姿容割裂,在我眼中卻愈發(fā)美得驚心。
她愕然瞧著我沒說話。
我伸手,將另一副面具替她輕輕戴上,道:“阿惻教我些刀劍功夫吧,今后血戰(zhàn)疆場,縱有你護我不及之時,我亦可自保!”
她似是這才回過神,卻是搖頭道:“不會!斷不會有我護你不及之時的!”
我有些生氣,道:“我說要學,你便要教!”說著劈手奪下她手中鐵劍,學著她方才的樣子向前揮去。
這鐵劍方才在她手中頗是輕巧,此際在我手中卻是極沉,我一時不慎,直接脫手而出。
彎腰時,我驀地便想起當年她在雪地練劍的場景,嘴角不由得抿得更緊,撿起鐵劍,愈發(fā)堅定道:“你若不肯教,我便去請別人教!”
她看我笨拙如耍猴般與那鐵劍對峙,終是嘆了口氣,上前一步,自身后握住我的手,手腕發(fā)力,拉著我將長劍在空中輕旋一記,卻是猛然轉(zhuǎn)向刺向側(cè)后。
這一下,對從未摸過兵器的我而言,頗為驚心,回過神時,才驚覺,我的臉,正正對著她的臉頰。
隔了面具,我與阿惻無比親近,近得呼吸可聞,近得我聽見咚咚心跳震耳欲聾,卻分不清是我的還是她的。
她的唇色嫣紅如三春夭桃,邀我淺嘗。
我似著了魔般終于鼓足勇氣吻向她,她僵立片刻,含糊間似喚了我一聲,旋即便前所未有地柔婉下來。
這樣乖巧的,我的阿惻啊!
“咚!”的一聲悶響,把我和阿惻嚇了一跳,轉(zhuǎn)頭望去,卻見翠娘一臉驚魂未定地看著我們,腳邊是她不慎脫手打翻的一個木盆。
我尷尬至極,卻不得不強作鎮(zhèn)定地將阿惻藏在身后,結(jié)結(jié)巴巴道:“翠,翠娘,我,我對阿惻,是真心的,我……”
翠娘捂著胸口,臉色卻還有些蒼白,慘然一笑道:“我,我沒事的,沒事……”
我還想解釋什么,阿惻卻自身后在我腰上掐了一把,拖著我逃也似的離開。
我看著她這般無措,卻說不出的歡喜。
我喜歡阿惻方寸大亂的樣子,這只在我面前才像個姑娘的阿惻,這與我戴了一樣面具的阿惻,是我想娶回家,冠了高姓,疼惜一輩子的人!
4.掛帥
宣帝駕崩那年,皇太子高殷即位,常山王高演躍身成為太傅。而我,也在他的力薦之下,受封成為蘭陵王。我不僅成為父親諸多子女中,最后一個受封的王爺,也開啟了為北齊南征北戰(zhàn)的馬上生涯。
那日,出兵前的中軍大帳里,阿惻親自為我梳發(fā)綰髻,我從鏡中看去,卻發(fā)現(xiàn)她用了根鮮紅的繩子替我束發(fā):“這紅繩是為四郎討吉利的,預祝四郎初次掛帥,旗開得勝!”
她動作極利索地替我整好衣裝后,眼神里是躍躍欲試的亢奮和期待
我反手撈過她的細腰將她拉入懷中:“一會兒兩軍交戰(zhàn),刀槍無眼,你切莫逞勇,乖乖跟在我身后,知不知道?”
她笑了笑,眼眉生動:“四郎待我真好,便只為這,我也定要與你寸步不離,護你安好的!”
在誰保護誰的問題上,我們從未爭出高下,不過是上了戰(zhàn)場,憑著默契互相照應。
營外的號角正式吹響之后,我提馬停步立于三軍陣前,正待開口叫陣,對面城墻之上的主將竟忽然大笑起來:“北齊莫不是氣數(shù)已盡?兩軍對壘之時竟派了個女的來領(lǐng)兵?”
此言一出,那邊城上笑聲不斷,更有甚者竟就此調(diào)戲起我來:“將軍,此姬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不若大開城門,迎她進來,送與將軍暖床疊被啊!”
當下我握緊手中的劍,正想開口,眼角的余光里卻瞥見一道黑色的光影疾掠出去。
那頭城墻上的敵軍將令還在大放厥詞:“看你生得漂亮,本將軍實不忍殺你。不若,你……”
話說到這卻是戛然而止,因為他眉心赫然多了一支還在震動尾羽的箭。
我回眸看去,卻見阿惻舉起手中的劍:“我北齊男兒一身鐵骨,豈容爾等如此羞辱?!諸將之中但有血性者,快隨我殺將去!”說著,她拔劍長嘯一聲,便率先沖向敵軍的一字長蛇陣。
一時間,馬嘯劍鳴好似地動山搖,我與阿惻卻如魚入江海,左突右沖,偶一回頭看見對方時,都覺心安無比。
那一戰(zhàn),因為敵軍將令被阿惻一箭射殺,我們勢如破竹,贏得輕松漂亮。
奏凱而歸的我,卻在帳中對著鏡中的自己郁悶不已:“從今往后,我若再上陣殺敵,定要戴上面具,再不輕易以真面目示人?!?/p>
阿惻為此還頗為滿意:“如此甚好,兒時便曾肖想四郎之美,教人一見便欲金屋藏之,如今雖不中,亦不遠矣!”
我聽出她話里的濃濃戀慕,嘴角到底還是揚了起來。
5.破陣
河清三年,隆冬。
北周大軍圍攻金墉城,我與并州刺史段韶、大將軍斛律光前往洛陽救援,卻在途中染上風寒,惡熱難退。
軍中人心激奮,我卻燒得昏昏沉沉,強撐著與段韶在帥帳中商議行軍路線和出兵之策。
“此番對戰(zhàn)殊為不易,依末將之見,咱們兵分三路。我與段大人率軍分別從敵軍前后方,迂回交戰(zhàn),擾亂大軍的視線,王爺則于今夜子時,率五百輕騎出其不意,奇襲北周包圍圈,殺他個措手不及!”?斛律光帶兵多年,經(jīng)驗自是豐富,與我心中想法倒是不謀而合。
我點了點頭,剛想開口,阿惻卻在身旁輕輕拉了拉我的袖子,滿眼皆是憂色:“但是,王爺現(xiàn)下身體抱恙……”
我揮手,打斷她的話:“我不妨事,小小風寒而已。段將軍若無異議,本王覺得此計可行!”
段韶點頭表示亦表示贊同,我們這便就具體攻戰(zhàn)情況做了一番部署。
等我回到自己的營帳,聽得帳外有馬蹄聲漸漸遠去,忍不住問向還在為我煎藥的阿惻:“段大人和斛律將軍都出發(fā)了?”
“嗯!”阿惻聲音有點發(fā)悶,分明帶了幾分哽咽,“四郎如今好歹也是個王爺,這五百輕騎奇襲之計既險且難,你卻應承得如此爽快,若換了平時也便罷了,可你如今這病況……”
“左不過是豁出命去,哪回出征不是如此?”我苦笑著伸出手,示意她坐到床邊,手指扣住她的皓腕,“況且,我還有阿惻你啊,你會保護我的,不是嗎?”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仍是有些賭氣地抽回了手,不多時卻是端來吹涼的藥,一口一口喂我喝下:“希望這藥有效,天黑之前把熱退了才好!”
藥的味道極苦,喝下不久便有睡意襲來。
臨睡前,我看了阿惻一眼,她坐在不遠處替我擦拭我的戰(zhàn)甲,神情專注,側(cè)顏被帳外陽光照得極美,我瞧著瞧著,卻覺眼前人影一分為二,再一細看,卻是一片黑暗襲來。心想著離天黑還有大半日光景,便當養(yǎng)精蓄銳,也就放任自己這么睡了過去。
這一覺出奇的漫長,我在夢里昏昏沉沉,先是覺得整個人被架在熱鍋上炙烤般,后來又昏沉沉仿佛背了千鈞重擔負重而行。
醒來時,四野寂寂,我立時被一種莫名的恐懼和慌亂籠罩,伸手撈起枕邊面具,沖出大帳卻見營地已是空無一人。而遠處山谷之外卻有戰(zhàn)鼓擂擂,馬蹄隆隆。
我隨手拉過一匹戰(zhàn)馬便疾奔向金墉去。及至城外,果然見一片混亂之中,著我甲衣,戴著與我相同面具的阿惻端坐馬上,凜凜威儀,與我?guī)兹缫蝗?,而四下里,箭矢如雨,看得我心慌意亂。
“金墉城官何在!”我沖入陣中揮劍戳刺,只朝那陣中人飛奔。有人似是發(fā)現(xiàn)異狀:“咦?怎的兩個蘭陵王?”
我一騎直沖,眼里只有阿惻。好容易要到她身邊,卻見數(shù)支黑羽長箭向她胸前疾射。
“小心!”我疾呼一聲,急中生智,手中長劍飛出,直砍向她的坐騎。那是隨我征戰(zhàn)多年的一匹白色戰(zhàn)馬,此刻竟被我一下斬斷雙蹄,哀鳴一聲倒下的同時,阿惻的面具堪堪被那箭劃過掉下,她驚魂未定地看向我,瞬間睜大了眸。
我見她無事,長舒一口氣,卻不防后背似有什么冰冷冷物什嵌入身體又即時抽離,有什么東西從身體里一并帶出。
其時并不覺疼,只有些慌。
“四郎!”她喚我名字了,不顧一切揮劍砍殺那背后刺我的北周兵士。
我沖她搖頭,悶聲摘下面具,用盡全力沖城中諸人喊道:“吾乃蘭陵高長恭,與段將軍率兵援城,城中諸將聽我號令……”我說到這,身體已經(jīng)不受控制,幾乎栽落馬去,阿惻站在馬旁,死死撐住我,雙手如溺水的人撈著求生的浮木:“莫倒,四郎,我求求你,你撐著,我這便帶你殺進城去找大夫,你不會有事的!”
她翻身上馬,右手自身后繞上我的腰,緊緊抱著我,高舉鐵劍,振臂清嘯一聲:“殺!”
說完,我后脖頸處卻是一熱,分明有液體滑進后背。
那時我心中想的是,我得阿惻,已如得天下。
至于叔父兄弟們爭相欲奪的那天下寶座,于我而言,不過塵土。
只可惜,這樣的心思,沒人會信。
6.釅紅
天統(tǒng)四年的冬天,時為錄尚知事的我上書新帝奏請成婚?;实壑旃P一批,對我這軍功赫赫的堂兄娶了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鄭氏女,很是滿意。
其時,朝野上下對我這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鄭氏”妻子頗有些好奇,我卻府門緊閉,借著這難得的清閑工夫,在府中與她長日相對。
“這件如何?”她怯生生自屏風后探出半個頭來,一襲正宮的喜袍,耳畔明珠熠熠生輝,襯得她風華明艷。
我看得有些失魂,喃喃道:“與阿惻相識許久,今朝卻是頭回見你著紅妝了!”
她對著鏡子照了照,頗有些不以為然:“甚為丑怪,還是不著了!”
“天下間,哪有女子嫁人穿男裝的?”我拉住她,小心翼翼地替她梳攏披散的長發(fā),見她耳珠圓潤如玉,一時意動,忍不住傾身吻去。
她嚇了一跳,掙了掙:“高長恭!你,你幾時變得這般,這般……”這般許久,卻是詞窮。
“阿惻不是向來不拘小節(jié)的人嗎?”我笑著調(diào)侃,伸手攬過她的腰,將她抱坐在膝上,卻發(fā)現(xiàn)她神情略有些郁色,便問道,“怎的?不敢嫁我?怕我今后欺負你嗎?”
阿惻搖頭,伸臂攬住我,螓首靠在我肩頭:“四郎,你要允我,嫁與你后,若再有出征之時,依舊讓我著男裝陪著你!”
“傻阿惻,我娶你是要你嫁與我享福的,從今后,莫再想這些風霜刀劍的日子!”
她的手停在我背上曾經(jīng)受傷的地方,來回摩娑著:“要我守在家中,日夜胡思亂想你在戰(zhàn)場上會發(fā)生什么事,還不如拿把刀殺了我。你若不允,這親也不必成了!”說著,她一把推開我,轉(zhuǎn)身便要回屏風后換回男裝。
我急忙拉住她:“成成成,依你依你,你說什么都依你便是!”
“真的?”
“真的!”我點頭,細細看她燭火下的臉,“從前你視我為主,要護我周全,如今我是你的夫君,我也能像你當初為了我一般,護你周全的!”
她目光閃閃,眼珠一轉(zhuǎn),卻是忽然解開束腰的絲帛蓋了我的臉。
我伸手剛要移開,卻被她壓住了大掌。
她的氣息有些亂,在我耳畔游移:“好四郎,且閉了眼,莫瞧我!”
我怔住,隱約聞得空氣里似乎多了些什么,甜膩膩、暖乎乎,耳邊有衣料摩擦之聲響起,一雙老繭橫生的手蓋住我的眼,往我耳中輕輕吹了口氣。
我仿若被解了定身咒般,倏地明白過來,反手將她拉入了懷抱。
“阿惻!”我低低喚她,拉開她的手,搖曳火光里,她雪白的肌理呈現(xiàn)一層昏黃的暖,入眼處,傷痕累累,處處皆牽我心腸。
“這種事,斷無你主動的道理。這般草率魯莽,該罰!”我說著,重重吻住她。多年軍中共處,無數(shù)次長夜漫漫,她與我數(shù)步之隔,我聽著她在我身側(cè)呼吸均勻,只覺“俗世安好”的“安”,便都在這人呼吸聲里。
而此刻,她微微嬌喘,在我掌中如水如絲,搖晃綻放。
我吻至她的肩頭一道舊時刀疤,無限愛憐:“便罰你,這一生與我槍林劍雨里同來,黃泉幽冥里齊去!”
她瑟縮了一下卻又笑了起來,拉過我的手與我十指緊扣:“休說這等晦氣話!”
三日后,我與阿惻在府中完婚,不收賀儀,不接外客。只是我與她,恭恭敬敬,給翠娘敬了杯酒。
翠娘雖然算不得老,卻已花白了頭發(fā)。
聽我喚了她一聲“阿娘”后,她號啕大哭起來,牢牢拉著我們的手,口中不住道:“好!真好!”
一個月后,武成帝高湛薨,五日后,皇太子高緯大赦天下。
北齊,又多了一位新帝。
7.幽去
自定陽一役后,我知我在軍中聲望太高,已引得皇上忌憚。再三思忖后,我借著代段韶掌軍之機收受賄賂,把軍中不少不甚緊要的虛職公然叫賣。
然而這年,陳國新任國君陳蒨登基不久,革新立威,正處于動蕩之時,皇上言談間,數(shù)次表露了起兵攻陳之意。
為避免皇上再派我出征,阿惻甚至用從前在軍中學來的土法子,給我涂了些藥草汁,惹得我身上長出不少瘡口,看起來甚是嚇人,我卻因為終于可以借病在家休養(yǎng)頗為高興。誰知皇上卻在這種時候,毫無征兆的賜下一名側(cè)妃張氏,直接送到了王府。
阿惻得知消息后,先是愣了片刻,旋即居然很痛快地接受了此事。我為此還很是郁悶:“阿惻心里便一點也不吃醋嗎?”
她吃著飯,頭也沒抬道:“有甚好吃醋的?這張氏明顯是皇上派來監(jiān)視四郎的。這種人,四郎定會防著她猶恐不及的!”
我心有不甘:“就算是美人計,好歹是個美人,阿惻便不怕我貪圖張氏美色?”
阿惻聞言終于看了我一眼,卻是嫣然一笑:“四郎面前,何來美人?”
我一時無語,憋悶許久,卻聽她忽然問道:“今晚好歹是洞房花燭,四郎需要我為你準備什么嗎?”
我眼眸一亮,終于聽出她話里的一絲試探,當下心情大好,卻也不敢在這種事上逗她,忙抬頭作盟誓狀:“放心,我高長恭這一生,只一個洞房花燭夜,便是與你成親前那晚……”
她聽我扯起這事,惱羞成怒,撲過來捂了我的嘴,卻終于是笑了。
那時,我還以為,我們真有田園歸隱的一天。我還信心滿滿,籌謀著如何遠離政務和戰(zhàn)事??上Р坏絻赡辏噬媳銓ξ覉D窮匕首見。
毒酒送到府中時,我看著身側(cè)臉色慘白的阿惻,心中只剩一個念頭——無論如何要制造機會,讓阿惻逃出王府。
我將身上最貴的一塊玉佩摘下遞與那傳旨的內(nèi)侍:“本王一片忠心,日月可鑒。雖有冤卻不畏死。皇上雖已下旨賜酒,卻并限令時辰??煞袢荼就跖c王妃等人,用了這頓午膳?這御賜的好酒在席間用了,也算不負圣恩!”
那內(nèi)侍看了我遞去的玉佩一眼,頗有些為難,又看了看身后跟著的幾十名大內(nèi)侍衛(wèi),終是點了點頭:“王爺是北齊功臣,本該全了王爺這最后的心愿。只是職責所在,我等便在此候著好了!“
言外之意,卻是要監(jiān)視我們吃完這頓飯了。
翠娘紅著眼睛,深深地看了阿惻與我一眼,旋即抹著淚拉過張氏:“既如此,我今日親自下廚,好好為大王與王妃做頓飯!”
不多久,張氏帶著丫鬟將飯菜端上了桌,屈膝向我行了一禮:“大王王妃,請用飯!”
“既要赴死,也該穿得齊整些才是!”阿惻卻是忽然放低姿態(tài),親自去求了那內(nèi)侍與我回房換衣服。
內(nèi)侍召了人,在房中搜了一遍,確認無暗道后,才讓我們進去:“還請王爺王妃莫要拖延,誤了時辰,小人也不好向皇上交代!”
阿惻也不生氣,只拉著我的手走向內(nèi)室,替我拿出朝服搭在屏風前,自己則走進了屏風內(nèi)換起衣服來。
隔了屏風她輕聲問我:“四郎可記得,當年你送我面具,我倆在院中被阿娘撞個正著的事?”
我“嗯”了一聲,心不在焉地盤算著如何打暈她,再喚張氏進來服侍我。張氏既是太后的人,應當可以避過此劫。只消讓阿惻換上張氏的衣服藏在房中,待她醒來,一切已成定局,她知我一番苦心,自會與翠娘離開此地,從此安穩(wěn)度日。
“那面具,原是我爹送與你娘的!”她聲音忽然溫柔起來,“我阿娘說,我爹當年雖與她成親,卻對鶯夫人一見傾心。可惜你娘愛的是風流倜儻的高澄。我爹明明曾是放蕩不羈的游俠兒啊,為了鶯夫人,竟自愿到王府當個不被待見的門客,最后還因為你娘與王昭儀爭寵之事,為保護你娘而遭王昭儀暗算而死!”
我嚇了一跳:“竟有此事?”
“所以那些年,鶯夫人對我和我娘那么照顧,是因為她心懷歉疚。我和我娘在西街長到九歲終見你一面,是因為我娘受盡鶯夫人恩惠,卻也恨透了她,不肯見她!”她換好衣服,從屏風后款款走出,穿的竟是我昔日一件白色戰(zhàn)甲,看來英氣十足,臉上還戴著那銀色面具。
我被這段舊事驚得一時失言,一時不察這其中深意,只在腦中掠過許多畫面,卻找不出翠娘對我有任何仇視的時候。
“你是不是在想,為何我和我娘,從未傷害過你?”她笑了笑,伸手替我整理衣服,“因為她見了你——沒了阿娘,呆呆坐在院中的你,生了惻隱之心。原也不關(guān)你的事啊,她也是當娘的人,想起你娘那些年對我們的恩惠,又想起我阿爹待你娘那樣癡狂,她怕死后我阿爹怨她,到了地下也不要她!”
說到這,她停了動作,癡癡看我,捧了我的臉:“至于我,四郎,我對你的心才是日月可鑒。那時我還不知這些恩怨,我只是偷偷看著拉著我的手的你,你給我涂紅油膏,眼里都是專注和關(guān)切,我那時便想,原來這世上是有人會待我好的,那般溫聲細語,那般俊美無雙……”
她說到這時,我察覺到門外有腳步走近,心知拖延不得,剛想出手打暈她,頸后卻先挨了一記。
意識最后的停留處,她抱住我,在我耳邊輕輕道:“四郎,張氏早已將皇上的決定告訴我了,她進府兩年雖遭你冷遇,卻與我成了知己。你乖乖睡一覺,醒來后不管發(fā)生什么,張氏自會帶你離去,黃泉幽冥,我和我阿娘替你先闖。但你定要好好活著,莫負了我這番苦心……”
尾聲 ?不苦
“那年的蘭陵王府,著了一場大火。聽聞火勢先從廚房起來的,整個蘭陵王府似如潑了油一般,見風便著,不消片刻那火便燒到了主屋。蘭陵王高長恭一身白色戰(zhàn)袍,面戴銀色面具,昂首步出房間。監(jiān)刑的內(nèi)侍恐生變故,催其飲下毒酒后,待要將其尸身收走交差時,卻見一全身是火之人遙遙奔來,哀聲長呼“大王”,其音慘烈,直沖云霄,眾人唯恐波及,紛紛避開。最后,主屋也燒去半間,待火勢撲滅,一具女尸緊緊擁著身著鐵甲、燒作焦炭般猶戴著面具的蘭陵王高長恭!”
人群中,有人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放下一錠銀子后,緩緩步出酒樓。
說書先生的醒木還在拍,小二怯生生看著這往外走的客人,卻見他一身粗布長衫,臉上戴著陶泥的面具,那笑容,從嘴角咧到了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