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鉤
講一個(gè)發(fā)生在古代的性侵故事,看看以前的渣男與今天的渣男相比,到底有什么不一樣。
這個(gè)故事主角叫做李元嬰,是唐朝開國皇帝李淵的第二十二子,唐太宗李世民的弟弟,唐高宗李治的叔叔,封滕王。王勃《滕王閣序》里的滕王閣,即為李元嬰所建造。
李元嬰這個(gè)人,有三大特點(diǎn):第一,他是一名丹青高手,“善畫蟬雀、花卉”,放在今日,完全可以包裝成才華橫溢、德藝雙馨的文藝大叔,開一間茶室、咖啡館什么的,專門約女大學(xué)生談?wù)勊囆g(shù)與人生,談得興起時(shí),嘴角咬著一枝鮮花向女生求愛。
第二,李元嬰“好聚斂”,喜歡Money,連唐高宗都知道滕王貪財(cái),他賞賜諸王各五百匹帛緞,卻給滕王送去兩車麻線,并叫人傳話說,這是給滕王當(dāng)錢緡的。李元嬰聞言,“大慚”。能感到慚愧,說明李元嬰雖然貪財(cái),但內(nèi)心還是知恥的。
第三,李元嬰也很好色,“諸官妻美者,無不嘗遍,詐言妃喚,即行無禮”。在王府供職的官員,只要他們的妻子有點(diǎn)美色,都會被李元嬰盯上,然后,李元嬰以“王妃召見”為借口,將她們叫入王府,趁機(jī)上下其手。而受了侵犯的女子,因?yàn)閼赜陔醯臋?quán)勢,既不敢當(dāng)場反抗,事后亦不敢聲張。但外面的人心知肚明,都知道滕王召她們?nèi)敫畧D的是什么,只是不敢說破而已。
滕王府有一個(gè)叫崔簡的典簽(跟晚唐柳宗元的姐夫崔簡并非同一人),妻子鄭氏初來乍到,頗有姿色。李元嬰聞知,垂涎欲滴,便重施故伎,以“王妃”的名義遣喚鄭氏入府。唐朝的典簽,只是給親王打工的小秘書,完全沒有向滕王“說不”的資格與實(shí)力。現(xiàn)在王爺要召見自己的老婆,崔簡當(dāng)然曉得其中的貓膩,“欲不去則怕王之威,去則被王所辱”,真是進(jìn)退維谷,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他的妻子鄭氏非常鎮(zhèn)定,說,莫怕,我入府便是,當(dāng)今清泰之世,光天化日之下,諒那滕王也不敢做過分的事。遂入滕王府。王府的仆人將鄭氏引至一間小閣,李元嬰早已在那里等著。鄭氏一入內(nèi),李元嬰便迎了上來,邀請鄭氏到床上聊聊藝術(shù)。說著說著,就要?jiǎng)邮謩幽_。
鄭氏厲聲說:“你是誰?”王府的仆人說:“正是王爺?!编嵤险f:“胡說!大王怎么可能這么無禮,必是家奴無疑?!币幻嬲f,一面脫下鞋子,狠狠抽打滕王的腦袋,又用手指抓滕王的臉,直抓得他面破血流。李元嬰閱盡人間春色,卻從未見過如此剽悍的女子,內(nèi)心既驚且愧,一時(shí)之間,居然不敢還手。
小閣里發(fā)生的事情很快驚動了王妃,“妃聞而出,鄭氏乃得還”。鄭氏回到家,逃過了被王爺性侵的悲劇。
那么,這個(gè)事情最后如何收場呢?滕王在發(fā)情之時(shí)不但吃不到腥,還被鄭氏抓得一臉血痕,他咽得下這口氣嗎?會找鄭氏及其丈夫崔簡的麻煩嗎?記載這件事的唐人筆記《朝野僉載》說,“王慚,旬日不視事”,滕王羞愧難當(dāng),十多天不敢出來見人。
看來,這個(gè)李元嬰雖然好色妄為,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但羞惡之心還是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的,鬧出了性丑聞之后,既沒有辯稱是與鄭氏談戀愛,也沒有辯解自己當(dāng)時(shí)喝醉了,是酒后亂性,更沒有振振有詞、恬不知恥說,“我們貴族圈、文青圈,一聚會基本上都會喝酒,男女都喝,喝酒之后就是合影,會做摟、親、抱等親密狀”,值得大驚小怪嗎?
李元嬰沒有做任何自我辯解,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行為很丟人,很沒臉面,很失身份,很不體面。
倒是崔簡一直忐忑不安,“每日參候,不敢離門”,每天都去拜見滕王,但滕王不敢見他。一日,終于看到滕王“衙坐”,崔簡趕緊“向前謝過”,向王爺表示歉意,但“王慚,卻入”,滕王一看是崔簡,羞得掩面而走?!霸掠嗳漳顺觥?,過了一個(gè)多月,臉上的傷全好了,才敢出來見客。
明代的文人馮夢龍編《情史》,選錄了鄭氏履擊滕王的故事,并評論說:“(鄭氏)以智數(shù)得免污辱,雖其才有過人者,然所遇非窮兇,是亦有天幸焉?!睉c幸鄭氏遇到的滕王還不是“窮兇”之人。
從滕王的表現(xiàn)來看,他確實(shí)還有知恥之心,不算是徹底地?zé)o恥。這可能跟他的貴族身份有關(guān)——要知道,李元嬰既是士族出身,又是大唐皇室。舊時(shí)貴族講的是門第、身份、體面,有損體面、有失身份的下三濫行為,比如摸僚屬妻子的大腿,就算心里非??释?,也只能偷偷地做,遮遮掩掩;一旦事情鬧大,被人撕破遮羞布,自己的第一個(gè)反應(yīng)就是覺得丟人,在人前抬不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