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未央
2016年“五·一”,楚楚帶鄭康回了家。
一路上,鄭康還有點忐忑不安。看到學(xué)霸居然也有怕的時候,楚楚樂得不行,“你就放心吧,我爸媽都說了,我找對象不用考慮其他條件,只要人好就行。”確實,楚楚這22年,過的是公主般的日子,只要是她喜歡的東西,父母從來沒有拒絕過她。她爸開了家機械加工廠,這些年規(guī)模越做越大,在家鄉(xiāng)那個三線小城市,一直是別人眼里的土豪。
鄭康坐在楚楚爸媽面前,老老實實地交待了自己家的情況,還說了自己以后的事業(yè)規(guī)劃。楚楚父母對視了一眼,沖他客氣地笑笑,就轉(zhuǎn)移了話題,“小鄭啊,既然來一趟,就讓楚楚帶你到處轉(zhuǎn)轉(zhuǎn)?!?/p>
飯后,鄭康很知趣地告了辭,楚楚沒想到父母居然說話不算數(shù),氣得要和鄭康一起回學(xué)校。鄭康攔住了她,“我急著回去是要去實驗室干活,你還是在家多陪陪爸媽吧?!编嵖悼此忠P宰?,就附在她耳邊低語,“你得留下來說服他們,責(zé)任重大啊?!背@才肯放他走。
楚楚覺得,自己跟鄭康在一起后,成熟了不少,也會耐心地跟父母講道理了。“媽,我去過他們家了,風(fēng)景可美了,空氣也好,他爸媽都是特別實在的人。雖然家里窮了點,我們以后又不回他老家過,你們怕什么?!?/p>
“爸,你看,這是鄭康在畢業(yè)典禮上的發(fā)言,他是優(yōu)秀畢業(yè)生,成績?nèi)档谝?,還保送了他們系最著名教授的研究生呢?!?/p>
楚楚的勸說還真起了作用,她爸媽做出了讓步,“你要非認準了他,畢業(yè)以后帶他一起回來吧,我負責(zé)給你們安排工作?!背绷?,“那怎么可能,他學(xué)的那專業(yè)到咱這兒哪有發(fā)展前途,這不是糟蹋了嗎?他剛才不都說了嗎,他以后是要在省城發(fā)展的?!?/p>
楚楚一著急,說話就忘了章法,直接跟她媽吵了起來。她媽一生氣,連高血壓都犯了,跑到醫(yī)院去住了幾天。沒想到,楚楚就算站在媽媽的病床前,還是堅持要和鄭康一起留在省城。
楚爸急了,第一次沖寶貝女兒揚起了巴掌。挨了巴掌的楚楚居然沒有哭,她頂著臉上的紅腫,主動和她爸媽斷絕了關(guān)系,連夜收拾好行李箱,奔向了自己的愛情。
那年7月,楚楚就該畢業(yè)了,她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先找份工作。
她之前在一家公司實習(xí),一般情況下,實習(xí)生表現(xiàn)不錯的話,就可以留下。但主管找她談了話,鼓勵她嘗試更適合她的工作,那意思很明顯,人家不想繼續(xù)用她了。她毫不留戀地走了,一個小破公司,還這么多毛病,憑著她的本科文憑,還怕找不到好工作?
這工作一找就是兩個月,楚楚也曾入職過一個公司,明明是個行政崗,竟還要讓她站在前臺,這一天下來,腳都腫了,她第二天就打了退堂鼓。她這才知道,現(xiàn)在本科生找個工作都這么難了呢。
6月底,畢業(yè)生就紛紛離了校,楚楚沒有宿舍住了,她的爸媽這次倒是很守信用,從她畢業(yè)的這一天起,就不再給她打錢了。楚楚跟鄭康商量,讓他退掉研究生的宿舍,兩人一起去外面租房子住,她一個人害怕。
不久,鄭康在學(xué)校附近找了間小房子,兩人過起了二人小世界。鄭康的經(jīng)濟來源是研究生生活費和業(yè)余時間幫導(dǎo)師在實驗室干活掙的“工資”,他留出他們二人的日常開銷,剩下的給楚楚做零花錢。楚楚也開始知道過日子的難處,原來出門不喝杯奶茶簡直渾身不舒服。如今,她出去找工作,跑得再渴,也只敢買瓶礦泉水了。
有時,鄭康做實驗做到很晚才回家,楚楚連手機都刷煩了,沖著他撒嬌,“我肚子還餓著呢”。鄭康就去到只能容下一個人的小廚房,給她“變魔術(shù)”。一個西紅柿,兩個雞蛋,半把細掛面,就能變出兩大碗熱騰騰的幸福。兩人頭對頭吃著,偶爾抬頭,笑著對望一眼,窗外是呼呼的風(fēng)聲,全世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風(fēng)雨都被掩在了門外。
楚楚總算在一家公司過了試用期,算是穩(wěn)定下來,鄭康這才敢告訴她那個消息,他有個去美國名校做一年交流生的機會,征求她的意見。楚楚自然不想阻礙鄭康的前程,鄭康很認真地問她,“你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會很難嗎?”
楚楚明白他的意思,她回答得斬釘截鐵,絕不會回頭,后來,她才明白,自己當(dāng)時完全沒理解到什么是生活的艱辛,當(dāng)真是糊涂又膽大。
鄭康走了沒多久,房東就通知楚楚,說這房子他們自己家里人要住,給了她半個月的時間,讓她另外租房子。
那兩個周末,楚楚凈跟著中介去看房子了,這一天跑下來,腿都跑麻了,也沒找到合適的房子,在她的預(yù)算范圍內(nèi),房子不是太老太舊,就是離公司太遠。晚上,她一邊流眼淚,一邊打著包,再有三天就該搬走了,她難道要住到大街上去嗎?
終于熬到跟鄭康視頻的時間,她跟他訴說無處可去的恐懼,哭得幾乎喘不上氣。鄭康跟她隔著十三個小時 的時差,他把自己手頭的錢都轉(zhuǎn)給了她,其他的他卻是有心無力,這感覺讓他紅了眼圈,“你要是覺得實在堅持不了了,要不就……”。
這一句話讓楚楚清醒過來,她是為了追求獨立才離開家的,怎能這么輕易地就被打回原形?后來,她總算找到一間差強人意的房子,這房子比原來的舊了不少,她每天下班回來都得干很長時間的活。貼上淡藍色的墻紙,屋里顯得亮堂了不少;再鋪上革質(zhì)地板,既省錢又能遮住污漬斑斑的地板磚;換了新窗簾,又添置了幾盆最容易養(yǎng)的綠蘿,再看起來,這房子就順眼多了。
楚楚這才跟鄭康報喜,拿著手機在屋里走了一圈,讓他看自己的勞動成果,得意地跟他顯擺,“怎么樣?看看我們的新家,都是我自己弄的,我是不是很能干?”她沒敢跟他說,自己貼墻紙的時候差點從梯子上摔下來,在裁地板革的時候,又把手指甲弄劈了,哭了好幾回呢。
楚楚沒再要鄭康給她轉(zhuǎn)的錢,他一個人在國外生活,更需要用錢。她第一次認真地盤算了一下自己的開支,下決心學(xué)做飯,她把土豆絲幾乎切成了條,炒的時候不敢往油里放菜,最后看到土豆絲都糊鍋底了,就趕緊地出了鍋,嘗了嘗,也算是熟了。
她開心地曬給鄭康看,“賣相雖然有點差,但味道還不錯噢。”鄭康注意到她手背上被油燙的紅點,她原來最愛的美甲早就不做了,剪的清清爽爽的。
鄭康又是心疼,又是欣慰,他臨出國時懸著的那顆心,終于安定了下來。
2017年底,鄭康回來的那天,楚楚撲進他的懷里,摟著這個實實在在的人,她心里藏著的委屈一點點溢出來,仿佛把這一年攢的眼淚都哭出來了。雖然還是那個愛哭愛鬧愛撒嬌的楚楚,但鄭康明顯感覺到,他的楚楚姑娘和以前大不一樣了。
鄭康回來后,他們過得還是很緊巴,但兩個人都相信,日子總會越來越好的。鄭康勸楚楚回家看看爸媽,父母怎么做也都是為孩子好的。楚楚有點發(fā)怵,去年過年的時候,她也曾回去過的,本以為這么久了,他們已經(jīng)默許了她和鄭康的關(guān)系,但他們卻忙著給她安排相親,甚至差點扣留下她,她又逃似的跑了回來。
這邊鄭康還在做楚楚的工作,楚楚就接到了媽媽的電話。媽哭著說她爸爸生病了,讓她趕緊回家。楚楚還在懷疑爸媽是做局要騙她回家,鄭康卻直接買了車票,跟她一起回了家。爸爸真的進了醫(yī)院,而且情況還很嚴重,媽媽在ICU外一直哭,在楚楚和鄭康到了以后,她也堅持不住了。
那些日子,楚楚和鄭康照顧著兩個病人。鄭康在醫(yī)院里,樓上樓下地跑,守著楚爸楚媽,盯著輸液管。楚楚回家做飯,煲湯,幫爸媽擦臉洗腳。媽媽看著看著,就抹上了眼淚,“你真的是我的楚楚嗎?我覺得我都不認識你了?!?/p>
等爸媽痊愈出院后,他們也就放心地讓楚楚和鄭康回去了。之前,家里只有楚楚一個女兒,是被寵著慣著長大的,完全沒有獨立能力,他們就想把她留在身邊,能放心。但是女兒執(zhí)意要走,他們本想著,她任性些日子,吃吃苦,碰碰壁,哪天她支撐不住了,也就回來了。
他們沒想到,女兒不但堅持了下來,還像大變活人一般,完全變成了另外的模樣,再也不是那個需要爸媽擔(dān)心的小女生了。
有時,女孩子們覺得脫離父母的羈絆,就能走向新生,其實,她們往往是離開了父母的庇護,卻轉(zhuǎn)身投奔了另一個依賴。只有經(jīng)歷過重重劫難、脫胎換骨,才能做到真正的獨立自信,得到想要的幸福。
責(zé)編/劉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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