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艷瓊,王榮美
(1.重慶文理學院文化與傳媒學院,重慶永川402160;2.安徽省銅陵市第一中學,安徽銅陵244000)
“別+引語”格式在口語交際中使用頻率高,是固化應答語的一種形式。例如①:
(1)“陳老太和你說什么來的?”
“別‘老太老太’的,多難聽。其實陳老師挺好的?!保ㄓ粜恪痘居昙尽罚?/p>
上例中,“別‘老太老太’的”作為應答語成分使用。說話人引述前一說話人話語中的“老太”回應前一說話人,表達自己對對方話語的否定態(tài)度。這種表達形式屬于間接否定表達形式,它通過引述對方話語的形式回應對方,否定前一說話人話語中的某一成分,表達自己對對方話語或行為不滿的態(tài)度,進而勸阻對方的行為或修正對方的話語。
“別+引語”格式在口語表達中十分常見且特色鮮明,屬于王長武[1-2]所討論的引述回應格式。在梳理學界關于“別+引語”格式已有研究的過程中,我們發(fā)現(xiàn),沈家煊[3]在考察分析語用否定現(xiàn)象時,曾列出1例“別”字句。陳一、李廣瑜[4]從元語否定的角度對“別+引語”格式所否定對象的各種不適宜性和功能進行了詳細分析。但總體而言,目前學界對“別+引語”格式的討論尚嫌不足。本文從“別+引語”格式的引述特征、否定焦點、語用功能等角度展開進一步的分析和討論。
通過對語料的考察,我們發(fā)現(xiàn)應答語中“別+引語”格式有“別X”“別X了”“別X啦”“別X啊”“別XX的了”“別X不X的”“別X來X去的”等多種形式。根據“別+引語”格式中的引語變形與否,“別+引語”格式在引述前一說話人話語時有兩種引述類型。
所謂直接引述前者話語,就是說話人在運用“別+引語”格式對對方話語中的某些成分進行否定時,所否定的成分在自己的話語中不作任何改變,在句中表現(xiàn)為“別X”。這是“別+引語”格式中最簡單的一種,但由于這種直接引述的本體形式不帶語氣詞,說話人語氣比較強硬,故而它在實際運用中使用頻率很低。例如:
(2)“女客不來,我的話也已經完了。您叫我怎么樣繼續(xù)?況且……”
“你別‘況且’……我想你那天講不了幾個人。文壇上的作家多著呢,還有許多人,你一定對他們有一些特殊的意見的。反正彼此閑著,何不說說?”(施蟄存《一人一書》)
例(2)中的“別‘況且’”是說話人直接引用前一說話者話語中的“況且”一詞并對之進行否定,其后續(xù)語修正對方的話語。不過,一般情況下說話人都不會運用這種毫不客氣的“別X”形式與人對話,除非說話人對對方話語非常不滿,或是說話人之間的社會關系很好,好到說話不用特別注意自己的措辭。
“別+引語”格式在實際運用中,使用頻率高的還是“別X了”“別X的”“別XX的”等形式。這些形式能夠頻繁使用,主要還是因為它們表達的語氣比直接引述前者話語的本體形式要和緩很多,在交流不同意見時不會直接導致人與人之間的不快。
1.借助語氣詞
借助語氣詞配合引述前者話語,可以在直接引述前者話語的本體形式后加上語氣詞“了”“啦”“啊”等,語氣緩和許多,使得說話人在表達自己不同看法時不至于引起對方的反感。例如:
(3)高原這一跑荀宗文也跟了過去。應寶還在喊“大爺,大爺……”
傅山揀起高原的鞋子扔給應寶,“別大爺了,快跟上去。”(青銅人頭《獵明》)
例(3)中的“別大爺了”借助語氣詞“了”,跟引述成分“大爺”配合成句,說話人用緩和的語氣阻止前一說話人應寶的光喊人不追上去的行為,后續(xù)話語給出跟上去的建議?!皠eX了”在很多時候跟“別X啦”是可以互相替換的,例(3)中的“別大爺了”就可以替換為“別大爺啦”,二者皆有糾正的意味。
2.借助重疊手段
這種形式中的引語部分主要是人稱代詞和稱謂名詞的重疊形式,借助重疊手段與副詞“別”配合構成引述結構,即“別XX”形式。例如:
(4)“是小姐的家嗎? ”
那青靈女子笑道:“是我家,我叫紫荷,別小姐小姐,叫得怪別扭的,叫大姐就可以了,你那?”(梅雨情歌《道法尋寶》)
例(4)中的“別小姐小姐”否定對方對說話人自己不恰當?shù)姆Q呼,這種不恰當并不是真的不恰當,而是說話人認為的不恰當。這里青靈女子認為對方稱自己為“小姐”很別扭,應該改稱呼自己“大姐”。
3.借助語氣詞和重疊手段
這種形式比上述兩種形式更為常用,“別+引語”格式中的引語成分也是對方話語中不恰當人稱代詞和稱謂名詞,如“別XX的”“別XX了”“別XX的了”“別X不X的”等。例如:
(5)啊,同伙?李泰一愣:“實不相瞞,本王實在是記不起來了?!?/p>
“別本王本王的,聽著好生別扭。這么多人里,你個郡王算不上什么。過來,坐這。我給你講講。”(周顯《重生之民以食為天》)
(6)曹心里曉得這些,但是帝王心思,豈容外人揣摩?思量了一回,他仍是微微地搖了搖頭,回道:“回萬歲爺?shù)脑挘庞掴g,難解圣意!”
康熙擺了擺手,道:“你是朕的……的孫女婿,私下里,別奴才奴才的了,就叫朕皇瑪法吧!”(《重生于康熙末年》)
(7)“哎喲,張大人,你來了,有失遠迎。罪過,罪過!”大老遠就有人在打招呼。
張允看了一眼,是王家的老二。朝他一拱手,笑著走了過去道:“別大人不大人的,我身上沒官服,不用那么多禮數(shù),我領著一大家子來照顧你的買賣,夠仗義的吧???”(審死官《大明審死官》)
上述三個例子形式有所不同,作用卻是一樣的。例(5)中的“別XX的”,例(6)中的“別XX的了”和例(7)中的“別X不X的”所否定的都是前一說話人話語中不適合當下場合的稱謂。這些形式的語氣比起只是借助語氣詞或重疊手段配合成句的形式還要緩和一些。
有些“別+引語”格式不屬于上述幾個類別之中,它們既不直接引用對方話語,也不借助語氣詞,更不使用重疊手段,用例較少。例如:
(8)“是干將……莫邪……是……”
“別‘是’下去了,讓我來告訴你吧!七大名劍除了莫邪和干將外,尚有魚腸、巨闕、湛盧、純鉤和勝邪!而這些名劍全都是春秋時吳、越兩國的名匠,如歐冶子、干將和莫邪夫婦等精心錘煉而成的?!保垺逗酢罚?/p>
“別+引語”格式是口語交際中用來會話的應答語,說話人用它來否定自己對對方話語不認同的部分。沈家煊提出語用否定都是引述性否定,即否定一個引述性成分,被否定的引述性成分在口語中用重音來表示,在書面語中常加引號表示[3]。但在實際運用中,這種書面表達的引述性否定很多時候并不會用引號表示出來。“別+引語”格式中的引述性成分就是說話人對對方話語不認同的表達,就引述性成分的語法性質而言,我們可以將“別+引語”所否定的焦點分為詞、短語和讀音三類。
詞是語言中最小的能夠獨立運用的有音有義的語言單位。在“別+引語”格式所有的否定焦點中,最常見的就是詞。
1.名詞
名詞是表示人、事物或時地的名稱的實詞?!皠e+引語”格式的否定焦點為名詞的這類形式,表示說話人認為前一說話人話語中某一名詞的使用是不合適的,進而阻止對方繼續(xù)說某一名詞。例如:
(9)孟班主給引薦笛師范四爺:“師兄,我給您引薦一位朋友,是當年內務府曹宅的哥兒,曹二爺?!?/p>
雪芹給范四爺請了個安:“別哥兒了,如今是名副其實的舍哥兒啦。”(徐淦生《悲情曹雪芹》)
例(9)的“別+引語”格式是說話人對前一說話人話語中的不恰當稱呼的否定,此格式一般還帶有后續(xù)話語對否定焦點進行相應的糾正。此例中的“別+引語”格式否定的是孟班主話語中的“哥兒”,而曹雪芹此時已經家道中落,“哥兒”這一稱呼就顯得不合時宜了。所以,他用“別哥兒了”否定了這一稱呼的合適性,并使用后續(xù)話語“如今是名副其實的舍哥兒啦”對孟班主話語中的尊稱“哥兒”進行了糾正。
2.動詞
動詞是表示動作、行為、心理活動或存現(xiàn)等的實詞?!皠e+引語”格式的否定焦點中為動詞的這類形式,是說話人對前一說話人話語附帶某一行為的阻止。例如:
(10)“嘿!看招?!笔仂o跳進路旁的小茅屋里。
“別‘看’了。”他隨之竄進來,單手制住她的花拳繡腿。(凌淑芬《爆笑俠侶》)
例(10)中的“別+引語”格式否定前一說話人話語中“看招”這一行為,說話人用“別‘看’了”進行阻止。
3.副詞
副詞是限制、修飾動詞、形容詞性詞語,表示程度、范圍、時間等意義的實詞。“別+引語”格式的否定焦點為副詞的這類形式,是說話人對對方話語中表示范圍、程度、狀態(tài)等內容進行的否定。例如:
(11)元峰連忙分辯道:“不,小弟只……”
姍姍神秘地笑了笑道:“別‘只’了,我現(xiàn)在不妨這樣告訴你,你早晚非見他老人家不可!”(慕容美《一品紅》)
例(11)中“別‘只’了”格式否定的就是對方話語中的范圍副詞“只”。
4.代詞
代詞是能夠起代替和指示作用的實詞?!皠e+引語”格式否定代詞,阻止對方不恰當使用代詞的話語。例如:
(12)“喂,找哪位?”拿起電話,江楓習慣地問道。
“別哪位了!就你孤家寡人一個,打到你家里還不是找你啊!”(黑熊掌《鑒古仙真》)
例(12)中的“別哪位了”否定江楓習慣性的話語“找哪位”,說話者認為孤家寡人的江楓使用代詞“哪位”是不恰當?shù)?。所以,他用“別哪位了”來表達自己對江楓這種不合實際的習慣用語的不認同。
5.嘆詞
嘆詞是表示感嘆和呼喚、應答的詞,“唉”“啊”“哼”“哦”“哎喲”“喂”“咦”都屬于這類詞。 例如:
(13) “?。?”
“別‘啊’,誰叫你要遲到。喏,那邊兩個男生就是。”(水菱《深情·心情·癡情:誰懂》)
例(13)中的嘆詞“啊”表示驚訝,說話人用“別‘啊’”這種強硬的語氣對對方的行為表示強烈的不滿和阻止?!皠e+引語”格式否定這類嘆詞,是說話人對對方感嘆、應答所表現(xiàn)出的行為的不滿和否定。
6.連詞
連詞是起連接作用的虛詞,它連接詞、短語、分句和句子等成分,表示并列、選擇、遞進、轉折、條件、因果等關系。一般來說,在有“別+引語”格式參與的情況下,連詞后并沒有連接其他部分,副詞“別”直接否定連詞。例如:
(14)“可是——”她有些發(fā)愣。
“別‘可是’了!”他打斷她:“走吧,等車去!”
上例中,“可是”表示話語的轉折,說話人未表述完自己的話語就已經被說話人打斷。說話人知道前一說話人“可是”后面未完成的話語是自己不贊同或與自己意愿相左的,因此說話人阻止了對方繼續(xù)說下去的行為,并提出建議改變對方行為。
短語是由詞組成的、沒有語調的語言單位。在“別+引語”格式所有的否定焦點中,引語為短語的情況是比較少見的。例如:
(15)“我覺得沒壓黃線?!?/p>
“別你覺得!還是看看監(jiān)控視頻吧?!保谡Z對話實錄)
例(15)中,“別”否定的是前一說話人話語中的主謂短語“我覺得”。說話人認為對方不能以個人主觀的猜測代替科學的判斷。
在“別+引語”格式的否定焦點中,詞、短語都是從句法層面來看的,而讀音則是比較特殊的一種。事實上,“別+引語”否定的不是原原本本的詞語這個成分,否定的是詞語的讀音,利用字詞的諧音或異義詞完成對前一說話人話語成分的否定,具有一定的詼諧性。例如:
(16)酒怪大道:“小子!老夫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如此虐待老夫?”
小邪哧哧笑道:“別老夫老妻的亂叫!告訴你也無妨;是你的難兄弟段克輸惹的梁子,你們是一伙的,一定不是什么好東西,嘿嘿!等我把你們六個通通逮了,再決定怎么治你們?!保ɡ顩觥镀?zhèn)b楊小邪》)
例(16)中的“別+引語”格式的否定焦點是“老夫”二字的讀音,例中酒怪口中的“老夫”是古代老年男性對自己的謙稱,而小邪口中的“老夫”則是成婚多年的夫妻中的男性配偶,兩者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但這并不妨礙“別老夫老妻的亂叫”具有“別+引語”格式本身的否定作用。另外,它還具有幽默的特質。例(16)的“別”利用了詞語讀音相同意義卻不同的詞語的讀音完成對話語成分的否定。除此之外,“別”對對方話語成分的否定還可以利用諧音來完成。例如:
(17)大姑娘明白是怎么回事兒了,這時候說了話:“謝謝您二位?!?/p>
瘦老頭兒道:“別‘卸’了,我這身老骨頭再‘卸’就零散了……”(獨孤紅《響馬》)
(18)“這,整天打頭碰臉,我尋思,都是熟人,都認識……以,嫌麻煩,就…………”
小四德子心想,行啦,就他了,弄這只雞煮煮也不錯,便說:“行啦,別舅舅姥姥的了。沒帶良民證是不是?把這只雞留下,回去拿良民證來換?!?/p>
例(17)、(18)中的“別+引語”格式分別利用“謝”“就”二字的諧音“卸”“舅”來阻止或打斷對方的行為或話語,使對方的行為或話語符合說話人的心意。
《現(xiàn)代漢語詞典》對副詞“別”的解釋有兩種:1.表示禁止或勸阻,跟“不要”的意思相同;2.表示揣測,通常跟“是”字合用(所揣測的事情往往是自己所不愿意的)[5]92。現(xiàn)代漢語語法學界對“別”的意思有統(tǒng)一的看法,認為“別”的意思有三種:一是勸阻或禁止(如:別去、別走、別看),二是揣測(如:別是不來了吧),三是提醒(如:別摔著、別磕著)。從前文分析的例子可以看到,本文討論的“別+引語”格式屬于對話中的應答語,它是針對對方話語的某一部分進行的否定,并希望通過這種否定的方式來達到勸阻對方行為或修正對方話語的目的。
大量的語料顯示,“別+引語”只會并且只能出現(xiàn)在對話中的應答成分里,作為應答語的一個部分存在?!皠e+引語”格式的否定功能可以表現(xiàn)為說話人對對方行為的勸阻。
1.對說話人認為不正確的行為進行勸阻
通常情況下,人都會根據自己的理解對某件事情做出相應的反應和行為,從人的本能來講,這并沒有錯,但語言通常都會帶有自己的情感態(tài)度在其中。因此,在“別+引語”格式中說話人用該格式來否定對方行為的正確性,并不是對方行為就一定是錯的,而是說話人認為是錯的。例如:
(19)這位又說啦:“瞪眼睛怎么的?這是好的,惹急了我還揍你哪!揍完了我就不干了,好賴我比你強 ,我家還有點兒地,我種地去,我不是非干這個不可,我‘鼓搗’這玩意兒也吃飯,不‘鼓搗’這玩意兒也吃飯?!?/p>
我說:“行啦!你別‘鼓搗’啦!”(《中國相聲》怯剃頭)
例(19)中,前一說話人把剃頭說成“鼓搗這玩意兒”,這在說話人看來是不正確的行為。因此,說話人就以“別‘鼓搗’了”的語言形式對對方不正確的話語行為進行勸阻。
2.對說話人認為不適宜的行為進行勸阻
在“別+引語”格式的勸阻這一否定功能中,勸阻說話人認為對方不正確行為只是其一,還有一個是勸阻說話人認為對方不適宜的行為。例如:
(20)令妃感動極了,擦著眼睛說:“哎!我太感動了!太動人了!如果不是皇上讓他們心服口服,他們怎會這樣用盡心機呢?這種孝心,實在難能可貴呀!”
皇后一肚子的不是滋味,對令妃冷冷地說:“別‘感動’得太早,看看清楚吧!”(電視劇《還珠格格》)
例中的“別‘感動’得太早”是說話人對前一說話人行為的否定,盡管對方感動并沒有錯,但說話人認為對方感動是不太適宜的。
“別+引語”格式的另外一個大的功能就是修正對方的話語,針對的是對方話語中不適合、不正確或有歧義的部分。
1.對對方不適合的話語進行修正
(21)“駙馬爺回來啦。”府門外,家丁的叫喚聲大得怕人,生怕別人不知道房家出了位駙馬似的。
“別駙馬駙馬的叫,這是房府,是我家,在這里,都得叫我少爺,知道嗎?”朝這家伙瞪眼。(晴了《調教初唐》)
上例中,說話人的話語“別駙馬駙馬的叫”是為了修正家丁不適合的話語“駙馬”,他認為在房府,家丁就應該稱自己為少爺,而不是駙馬。因此,家丁大聲呼喚的“駙馬”稱呼在說話人的眼里就是不合適的。
2.對對方不正確的話語進行修正
(22)“這……”冰兒垂下了頭:“回王爺?shù)脑?,我家小姐還在睡覺,沒有醒?!?/p>
“別小姐小姐啦!”高煦笑道:“如今你家小姐出閣嫁給了我,蒙圣上恩寵,特賜了貴妃的封號,以后你要改口稱‘娘娘’知道吧?”(蕭逸《飲馬流花河》)
例(22)中,說話人高煦以“別小姐小姐啦”否定丫鬟冰兒的話語“小姐”。有了皇上賜的封號,冰兒就不應該仍然稱自己的主子為“小姐”,要改稱“娘娘”。因此,說話人認為“小姐”這一話語是不正確的。
3.對對方有歧義的話語進行修正
(23)小廝一看到喬婉眉開眼笑,“原來是裁縫姑娘啊,紅綢姑娘正等著您呢,姑娘,請跟我這邊來吧!”
喬婉打量了小廝幾眼,不記得跟這個人很熟,聽他一口一個姑娘的叫自己,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皠e姑娘姑娘的叫我,聽著跟你們這里的那個一樣……”(亦涵《清宮女相》)
在例(23)中,“姑娘”一詞在古代是有妓女的含義在里面的,因此說話人喬婉認為小廝稱呼自己為“姑娘”是有歧義的。身為良家婦女的她,是不會讓這種稱呼玷污自己名聲的,是以她用“別姑娘姑娘的叫我”來修正小廝對自己的稱呼。
應答語中“別+引語”格式的否定功能在不同的語境中會有所不同。在很多句子中,“別+引語”同時具有勸阻對方行為和修正對方話語兩個功能,只是偏向于哪個具體功能會有所不同。這要根據具體情況來分析。
本文從引述回應角度討論了“別+引語”格式的引述特征、否定焦點、否定功能,希望通過對“別+引語”格式的分析,深化學界對“別+引語”格式的認識。事實上,口語應答中“別+引語”格式與“別+非引語”格式的區(qū)分較難斷定。試比較:
(24)小珊臉色陡然一變,道:“走!”她就要拉轉馬頭。
胖老頭兒說了話,醉態(tài)可掬,含混不清:“別走哇!丫頭,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怎么能走?”(獨孤紅《龍虎英雄》)
(25)“可……”
“別‘可’,我們?yōu)槟惚疾?,你要懂得體諒!”(韓寒《三重門》)
從表面上看,上述各例應答語“別X”中的“X”都來自前一說話人的話語。但實際上,例(24)中的“別走哇”話語表達的重音落在狀語“別”上,這個時候的“別走”屬于“別+非引語”格式。例(25)中的“別‘可’”才是我們討論的“別+引語”格式。說話人認為前一說話人話語中的某個說法是不適宜的,話語表達的重音落在引述的話語“X”上。
口語中的“別X”格式比較容易區(qū)分直述回應的用法和引述回應的用法。書面語由于缺少重音提示,因而應答語中的“別X”格式“既存在‘不要V’和‘不要說V’的歧義,同時又是一種兼跨對象語言、元語言的同形歧域現(xiàn)象”[4]496。例如:
(26)肖科平站起來:“你們聊吧,我走了?!?/p>
韓麗婷一邊給她讓路一邊叫:“別走哇,一起聊?!保ㄍ跛贰稛o人喝彩》)
例(26)應答語中的“別走哇”,有可能是勸阻對方先行話語代表的某一行動,也有可能是對該先行話語的說法提出修正。也就是說,“別走哇”按照前一種理解,是直述回應句;按照后一種理解,則應看成是“別+引語”的引述回應句[4]496。實際上,在書面語中我們可以通過“別X”格式中相關成分的重復進行區(qū)分:“別+非引語”格式可以將“別X”重復使用,而“別+引語”格式只能將引述的話語“X”重復[6]53:
(27)那個就說:“咱們給他送題去?!?/p>
這個說:“別去!咱們也不知道他溫習的什么書啊?咱們要是給他一出題,他要做不上來,這不是得罪九千歲嗎?”(相聲《連升三級》)
(28)好半天,他才漲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說道:“何伯,我,我,我……”
何九如道:“別我了,就是老天爺也不行!”(獨孤紅《紅葉情仇》)
例(27)應答語中的“別去”是“別+非引語”格式,可以重復使用說成“別去!別去!”。例(28)應答語中的“別我了”則是“別+引語”格式,只能重復引述話語“我”,說成“別我我我了”。
注釋:
① 本文語料來自北京大學漢語語言學研究中心的“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以及北京語言大學漢語國際教育技術
研發(fā)中心的“漢語語料庫”。部分語料來自口語對話實錄和網絡。各種語料均注明了詳細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