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紹碩
(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4)
新聞價值是指事實本身所包含的引起社會各種人共同興趣的素質[1]。詩人杜甫的敘事性詩歌在記錄新聞事實中如何實現(xiàn)新聞價值?新聞詩學理念做了很好的回答。新聞詩學理念是現(xiàn)代新聞學的一種觀點,認為運用文學特別是詩歌藝術構思來美化新聞報道,將美學、文學、詩學的理念與新聞事實融合,實現(xiàn)信息和審美的雙重價值[2]。本文從新聞詩學理念出發(fā),梳理杜甫《兵車行》等敘事性詩歌的新聞性,研究發(fā)現(xiàn)新聞價值的時新性、重要性、客觀性等價值要素在敘事性詩歌中的藝術表現(xiàn),促進了杜甫在“詩新聞”領域的重大拓展。
所謂時新指的是事實所具有的新鮮性質,通常包含時間新和事實新,新聞所傳播的事實發(fā)生的時間段越近,受眾在最短時間內的知曉面越大,時效性就越強,新聞的社會價值越大[3]。從時間新角度來看,詩人杜甫或聽聞,或訪問,或觀察到的新聞事實,在當時主要是以口頭傳播和極為簡單的符號傳播為傳播手段的社會信息傳播環(huán)境下,通過被采寫成能夠有效增大信息容量的敘事詩歌,即寫即“傳”即“播”,并被百姓廣泛傳唱獲得受眾知曉面最大的傳播效果。
事實新在杜甫敘事性詩歌中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即事名篇,記錄當下全新的社會熱點;詩人杜甫遇事記事敘事,陷長安作《哀江頭》,棄娜州作《北征》,由洛陽回華州作的《三吏》《三別》等敘事性詩歌,不僅記錄了唐代時期部分社會面貌,還記錄了人們的生活形態(tài)、思想感情。二是人們對未知、全新的事實有著極強的求新心理,對雖已發(fā)生但從未得知的事實亦有新鮮感[4]。杜甫敘事性詩歌記錄的新聞事實盡管距今千年,但是后人以前從未得知過,在詩歌閱讀理解中了解歷史真相,仍具有極高的歷史事實價值。另外,今人對杜甫敘事性詩歌記載的唐代的政治經(jīng)濟、軍事戰(zhàn)爭、文化習俗亦有好奇和新鮮性。
從記錄未知事實角度看,杜甫的敘事性詩歌在時效性上具備一定新聞價值,從歷史學和文學的角度分析,具有史的認識價值。杜甫記錄的新聞提供了生動、具體、廣闊的生活畫面,所反映的玄宗、肅宗、代宗三朝的軍國大事,尤其是反映安史之亂帶給百姓的戰(zhàn)爭摧殘,一定程度上可以佐證史料、補充史實。
這種佐證也體現(xiàn)在唐朝詩人的飲宴上(類似于今天的書友會、詩友會,會上眾詩人把自己的詩歌大聲朗誦并有專人記錄),唐代開明的文化氛圍使詩人思想非?;顫?,相互之間交流非常頻繁,詩人們會定期或不定期地舉辦詩文活動,便于相互各城鎮(zhèn)或流動行走的詩人溝通信息,相互比詩贈詩。這種交流為杜甫敘事性詩歌不僅提供了傳播便利,也在相當?shù)赜蚍秶鷥却蛳铝巳罕娦曰A。交友會詩讓杜甫的敘事詩客觀上進入了社會傳播領域,并通過文人再遷移集會的傳播途徑,創(chuàng)造了二次、三次甚至更多的傳播面,讓更多的受眾知曉重大社會事件,極大地提高了新聞價值,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也具備了新聞的公開傳播性。
新聞價值的重要性指重要性新聞所包含事實的信息內容對社會的重要意義[5]。詩人杜甫廣泛記錄了對唐朝社會產生重大影響又被廣大百姓所關注的事實信息。
真實的新聞事實是新聞價值重要性的正向前提,也是新聞的生命。那么詩人杜甫是如何在“以時事入詩”的過程中確保真實的重要性呢?首先是新聞場景的采寫細致。以“5W”傳播模式分析詩歌《石壕吏》,起句“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就清晰明白地點出了“時間是半夜時分”“地點是石壕村”“人物是官兵”“事情是捉人”“原因是應役”的等系列事件要素,詩人杜甫更是以新聞目擊者的身份,第一人稱描述了“老翁逾墻走,老婦出門看”的現(xiàn)場情形,場景細節(jié)高度合乎。
其次是寓主觀情感于客觀敘述的敘事立場,在“官兵捉人了”這種“統(tǒng)治者暴力執(zhí)法”的重大題材上,詩人杜甫是不動聲色、冷靜地觀察著當事雙方,先聽“吏呼一何怒”的官兵猖狂,再聽“三男鄴城戍,一男附書至,二男新戰(zhàn)死”的老婦悲傷,心中有了分析判斷后,再對“戰(zhàn)爭已使這個家庭傾坍,官兵不顧人民生死”的慘象進行辨證梳理,通過“天明登前途,獨與老翁別”等真實場面的細節(jié)描寫,把抒情和議論寓于平實敘事之中。
再者是親自實地訪談把控重大事件的真實性和可信性,敘事詩《兵車行》里,“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灰姡嗪n^,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作為悲慘現(xiàn)場的目擊者,詩人采訪正在哭泣的行人,弄清悲慘送別的來龍去脈,從而記錄成詩。
通過觀察和訪談等手段,杜甫對“戰(zhàn)爭進度”等可能受到廣泛關注且鮮為人知的信息進行收集,也具有顯著性的新聞價值。所謂顯著性是指新聞事物本身具有的某些比較顯著和突出的特征[6]。細化來說,詩人杜甫采集的歷史事實之所以具有與眾不同的新聞價值,是因為事實所包含的知名度高、能見度高的地點、事件等要素信息,能夠廣泛引起受眾反響。
在這種顯著性中,詩人杜甫創(chuàng)造的“類新聞標題”可分為三種情況:一是以新聞事件名篇,如《兵車行》;二是以新聞發(fā)生地點名篇,如《悲陳陶》《悲青坂》;三是以調查訪談人物名篇,如《哀王孫》《新安吏》[7],尤其是如《承聞河北諸道節(jié)度入朝歡喜口號絕句十二首》《喜聞盜賊蕃寇總退口號五首》《巴西聞收京闕送班司馬入京二道》等類似于現(xiàn)代新聞中的一句話新聞的敘事性詩題[8],不僅便于受眾記憶、流傳,而且具有極高的編年史藝術價值。
新聞的接近性指的是新聞事實令人關切的特質,一般可分為地理位置上的接近性與心理上的接近性。地理接近性指事件發(fā)生的地點與讀者或者聽眾在空間上的距離越近,其新聞價值也就越大[8]。在以人際傳播為核心的唐代,杜甫的敘事性詩歌取材于民間,記錄了自己逃難途中發(fā)生的生活見聞,是在日常生活中發(fā)生在百姓受眾自身周邊地區(qū)的事件,具備“地理上的接近性”的新聞價值。對于百姓來說,其更關心風俗、政局、農事等與自身利益相關的事件,因而詩人杜甫采寫的貼近受眾衣食住行等生活需要的敘事性詩歌具備了新聞傳播的受眾基礎。
詩人杜甫善于抓取、選擇貼近人民大眾生活的新聞事實,故能夠無限接近讀者人物和事件。漂泊夔州時,杜甫抓取戰(zhàn)亂中的采薪女因喪亂而年老不嫁的真實慘狀,寫下“夔州處女發(fā)半華,四十五十無夫家……若道巫山女粗丑,何得此有昭君村?”這首敘事性詩歌《負薪行》貼近百姓的勞作生活,描繪出社會底層的鄉(xiāng)村婦女承受的生活重壓,又從側面佐證了“安史之亂”給人民群眾帶來的歷史性傷害。
趣味性通常是指受眾對新聞產生的興趣程度[9]。詩人杜甫通過對人民群眾的個體形象刻畫和生活境況的真實具體描寫,從個別反映一般,從個體到群體,從而強化了其描述戰(zhàn)爭等百姓感興趣題材的敘事性詩歌感染力。《羌村三首》里,杜甫就是從眾多戰(zhàn)爭生活場景中選擇了富有代表性的“歸鄉(xiāng)”事件,客觀記錄了軍人千里還鄉(xiāng)后“鄰人滿墻頭”的場景,從側面反映出“千萬人戰(zhàn)死獨我生還”的社會悲哀?!扒熬€回人”原本是一件喜事,但卻成了“妻擎怪我在”的奇葩事件,這種萬里挑一的“生還”,給這個小村莊的農民帶來了強烈震驚和意外,也激起了百姓“滿墻頭”的興趣。
單單探究戰(zhàn)爭題材的敘事詩數(shù)量和表現(xiàn)手法,詩人杜甫相當于開設了一個“戰(zhàn)地記者杜甫話戰(zhàn)爭”的專欄,在極大程度上滿足了各層受眾的戰(zhàn)爭信息需要。通過一次不被期待的“生還”歸家的場景記錄成詩,詩人杜甫另辟蹊徑,將巨大的信息量蘊含在一個士兵的歸鄉(xiāng)事件中,從側面反映出了成千上萬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百姓戰(zhàn)死的慘狀。這樣的新聞信息濃縮,也便于百姓們通過田間地頭、走家串門,或部落集會的口口相傳,傳遞出“安史之亂”給人民帶來的無盡痛苦和深度災難。
在中國詩壇上,詩人杜甫從沿用古題到創(chuàng)造“類新聞標題”新題的創(chuàng)制,是杜甫新聞敘事性詩歌的開拓;在中國新聞史上,以詩為載體傳播新聞,也是杜甫敘事性詩歌的一種創(chuàng)新。在這種“詩新聞”中,新聞價值的諸要素不是全部包含、并列均等的,杜甫選取的事件包含的價值要素越豐富,組合越藝術,新聞價值就越大。
綜上所述,詩人杜甫被民族的災難和國家的戰(zhàn)亂卷入了社會生活的底層,以所見所聞所思所想為素材,在包含“顯著性”“重要性”“接近性”等價值要素的新聞事實選取中,通過長期“詩新聞”報道經(jīng)驗積累創(chuàng)做出的敘事性詩歌,不僅滿足了唐代人民或歌頌諷刺的議政需求,或知曉戰(zhàn)事的信息渴望,還為后人提供文化探秘和史料佐證的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