饅頭山下的故事

陳如慧

根河的南岸有一座巍峨的大山，遠(yuǎn)遠(yuǎn)望去，那渾圓的形狀像一個巨大的饅頭，所以人們都叫它饅頭山。矗立在根河南岸的饅頭山，如同一位歷史老人，經(jīng)歷了千百年的雨雪風(fēng)霜，見證了根河滄海桑田般的變遷，也記載了許多人世間的傳奇故事。

當(dāng)年，在饅頭山下，生長著一大片稠李子樹。每當(dāng)夏天來臨，稠李子樹就綻開潔白的花朵，怒放成迷人的花海。稠李子樹開花的時候，淡淡的花香會隨風(fēng)飄過河的對岸來，聞到花香的人們便會露出愜意的笑容。因為人們知道，稠李子花只要不被霜打了，就會在秋天結(jié)出累累的果實。

上個世紀(jì)六七十年代，要去一趟饅頭山可不容易。寬闊的大河就在饅頭山腳下滾滾奔流，要過河就必須乘船，當(dāng)年負(fù)責(zé)擺渡的是生產(chǎn)隊的老王頭。據(jù)說老王頭是闖關(guān)東輾轉(zhuǎn)來到根河的，人們都說他會武功、水性好、會講故事、為人仗義重感情，是一個受人尊重的老人。老王頭沒有家眷，孤身一人住在饅頭山腳下的一個小木屋里，看管著大河南岸生產(chǎn)隊的菜地同時也負(fù)責(zé)擺渡的活計。

在那個難忘的秋天里，我和幾個小伙伴混在過河去收秋菜的社員當(dāng)中，坐上老王頭擺渡的木船過了河。船靠岸后，我們拎著桶背著筐飛快地跑進(jìn)那片稠李子樹林。已經(jīng)落葉的樹枝都被稠李子壓彎了腰，黑晶晶的稠李子像一串串黑珍珠在枝頭搖曳著，散發(fā)出陣陣誘人的氣息?？吹竭@么多的稠李子，我和小伙伴們便急不可耐地?fù)淞松先?。我們將擼下來的稠李子一把把地塞進(jìn)嘴里，經(jīng)過秋霜浸染的稠李子已經(jīng)沒有了苦澀的味道，吃起來滿嘴都是濃郁甘甜的漿汁，真是好吃極了。我們邊吃邊采，時常還把舌頭伸出來讓伙伴們看看，比一比誰的舌頭讓稠李子染得更黑些。為了采到更多的稠李子，我和伙伴們都爬到樹上去。稠李子樹一般只有五六米高，騎在彎彎的樹枝上采稠李子別有一番情趣，在晃悠悠的樹枝上一只手扳住樹枝，一只手?jǐn)]下一串串的稠李子，那種感覺真是美極啦。在那艱難困苦的年代，能采回來幾筐稠李子，這在當(dāng)時是很重要的事情。人們可用采回來的稠李子換點錢補貼家用，也可用稠李子當(dāng)特色水果招待親朋好友，還可以在蒸饃時放在里面當(dāng)蜜餞，使難吃的粗糧有一些香甜的味道，如果小孩兒鬧肚子，連核帶皮的吃上一些就可以起到止瀉的作用，有諸多好處和價值的稠李子，在當(dāng)時怎么會不受到人們的喜愛和重視呢？當(dāng)年，饅頭山下那一片稠李子樹林多么令人神往，多么讓人饞涎欲滴就可想而知了。

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我和小伙伴們把筐和桶都采滿了。當(dāng)我要從樹上下來時，不料意外發(fā)生了。那棵樹枝不堪重負(fù)突然折斷了，我從兩米多高的樹枝上摔了下來。說來也巧，落到地面時我的右腳踩在一個圓圓的“塔頭墩子”上，竟然把腳尖扭到腳后面，把腳跟扭到了腳前面，真是“有朝一日倒過來”了。當(dāng)時，我只感到一陣劇痛襲來，渾身都疼出汗了。小伙伴們面對突如其來的情況都懵了，不知怎么辦才好。我歇息了好一會兒，終于忍著疼痛站了起來，小伙伴們攙扶著我向前走十來米，再返回去拿裝滿了稠李子的筐和桶，然后再扶著我向前走十來米，我們就這樣一步一挪地向饅頭山下的小木屋走去……

當(dāng)我們踉踉蹌蹌疲憊不堪地走到那座小木屋時，已經(jīng)半夜了。我們剛走到小木屋的門口就聽到里面有人喊：“進(jìn)來吧，快進(jìn)來吧！給你們留著門呢！”我們開門進(jìn)到屋里時，看到對面炕上有一個小炕桌，小炕桌上燃亮著一盞油燈?？蛔琅宰晃焕先苏龑χ蜔舫橹L長的煙袋鍋。他剃得光光的腦袋像個大冬瓜，眼睛不大卻很有神。見我們進(jìn)來了，他磕了磕煙袋鍋就說：“你們幾個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小兔崽子們，膽兒不小哇！”我忍著疼痛回答說：“王爺爺，我把腳崴了?！蓖鯛敔斠宦犨B忙下炕并說：“是嗎？那快點快點，脫鞋上炕，讓我看看?！蔽颐撔峡缓螅鯛敔斠贿呡p輕地?fù)崮χ业哪_一邊問我：“今天下午有一只大‘黑瞎子朝你們采稠李子的那片樹林子跑過去了，你們看見了嗎？”

什么，有熊瞎子？我的心頭為之一緊。就在我一愣神的時候，老人兩手捏住我的腳猛地用力一掰，只聽“咔”地一聲，我的腳就被王爺爺給掰過來了。緊接著王爺爺拿出來一瓶白酒，迅速倒進(jìn)碗里一些，劃一根火柴把酒點著了，然后，王爺爺用他的一雙大手沾著燃燒著藍(lán)色火苗的白酒，在我剛歸位的腳上一陣猛搓。我只感到一陣火辣辣的疼痛，然后便是血脈疏通后的舒暢。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腳就這樣被老人給治好了。治好了我的腳，王爺爺從外屋的爐子上端來一盆熱氣騰騰的兔子肉燉土豆，還有一盆黃燦燦的玉米面大餅子。他高聲大氣地招呼我們：“餓壞了吧？小兔崽子們，我早晨記著數(shù)呢，今天過河的人就缺你們幾個沒回來，一看你們就是瞞著大人偷著跑來的，你們回去不挨揍才怪呢！小兔崽子們，快來吃吧，還愣著干啥？”

王爺爺話音剛落，我們就圍在炕桌旁，好一頓狼吞虎咽，只一會兒功夫就把這些食物造了個精光。王爺爺做得兔子肉燉土豆真香??！那天晚上吃的飯菜是我長那么大吃得最香的一頓。吃完飯后，我和幾個小伙伴請求王爺爺用渡船送我們過河回家。王爺爺認(rèn)為天太晚了不安全，明天早晨再走也不遲。見王爺爺不同意，我們幾個小伙伴就哭了起來。王爺爺見狀忙說：“別哭，別哭，小兔崽子，等我抽完這袋煙就送你們過河?！被锇閭兟犕鯛敔斦f要送我們過河，馬上就不哭了。這時王爺爺又說：“小兔崽子們，趁抽煙的功夫，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好嗎？”聽王爺爺說要講故事，我們都高興地連聲說：“好，太好啦！”王爺爺使勁吸了一口煙，然后對我們說：“好，我今兒就給你們講個故事，不過啊，我今兒講的故事是個真事兒，這事兒就是昨天晚上在我這小屋里發(fā)生的?！?/p>

“昨天，大隊書記給我捎來二斤肉，我剁好了肉餡準(zhǔn)備晚上包餃子，可忙活了半天已經(jīng)很晚了，大概也是這個時辰吧。我聽見屋門吱扭一聲響，就看見進(jìn)來一個抱著小孩兒的小媳婦，那個漂亮勁兒就甭提啦。小媳婦進(jìn)門就說：老王頭啊，你一個人多孤單啊，今晚咱倆一塊兒包餃子吧！那漂亮的小媳婦邊說邊把包著孩子的花被卷兒往炕上一放，盤起腿往炕上一坐，然后伸手就向盆中抓生餃子餡兒吃。我仔細(xì)一看，天哪！這哪是人?。≡僬f了，這根河南岸方圓幾十里全是深山老林子，除了我一個孤老頭子，一戶人家也沒有哇！哪兒來的這么漂亮的小媳婦呢？這肯定不是人??！于是，我對這小媳婦說：行啊，咱倆包餃子好哇，可餃子餡不夠了，我再去剁點餡兒，要不然也不夠咱倆吃呀。把小媳婦穩(wěn)住后，我就到了外屋，把那把開山大斧放進(jìn)灶坑就燒上了，只一會兒功夫斧頭就燒紅了。我拎著燒紅的斧子進(jìn)屋照準(zhǔn)小媳婦的后脖梗子就砍了下去，只聽‘嗷兒的一聲，只見一溜火星子小媳婦竄出門就沒了影啦。我孤身一人，深更半夜的也不敢去追呀。我回過頭趕緊把炕上的小被卷兒打開，里面哪有什么小孩兒呀，只見一層層的樺樹皮里包著一個小兔崽兒。今天早晨，我沿著門口帶血的腳印去找，翻過了一座山頭后，在一棵老松樹下找到了一只死了的大兔子……

王爺爺?shù)墓适轮v完了，小屋里靜靜的沒一個人說話。窗外一片漆黑，山林中傳來幾聲野獸的嚎叫，聽了讓人頭皮發(fā)麻心里害怕。王爺爺講的故事，讓我們感到既新奇又神秘，還有不可思議的恐懼。要說是真的吧，世上哪有這樣的事情呢？要說是假的吧，王爺爺竟那樣鄭重其事地給我們講述他的親身經(jīng)歷，我們怎么能不相信呢？聽完了王爺爺講的故事，我和小伙伴再也不敢要求連夜渡船過河回家了。

那天晚上，我和小伙伴們在饅頭山下的小木屋里熱乎乎的火炕上睡了香香的一覺。第二天早晨，王爺爺用木船把我和小伙伴渡過那條寬闊的大河。船靠岸后，我們同王爺爺再見時，王爺爺大聲說道：“我可不想再見到你們了，小兔崽子們，你們要再來兩趟，我養(yǎng)的兔子就絕種啦，哈哈哈哈……”

時光如水，轉(zhuǎn)眼間半個世紀(jì)過去了。當(dāng)年和我一起到饅頭山下采稠李子的小伙伴，如今都年過花甲了。饅頭山下那個小屋也早就坍塌毀壞多年，再也尋覓不到蹤影了。那位勤勞善良、樂于助人能撐船會講故事的王爺爺早已辭別人世和巍巍的饅頭山融為一體了。饅頭山下那一大片稠李子樹，依然春天開花，秋天結(jié)果，更加繁盛了。

巍峨的饅頭山仍然默默地矗立在根河的南岸，在經(jīng)受著大自然風(fēng)霜雨雪的同時，還記錄著人世間的滄桑變遷和令人感動、令人潸然淚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