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海歷劫700天 20世紀最偉大的探險

1914年，英國探險家沙克爾頓（Ernest Shackleton）計劃徒步穿越南極大陸。對于40歲的他來說，這可能是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探險。

談起南極探險，有三個名字肯定會被提及，有人總結(jié)道：“要論科學有致的領隊藝術(shù)，當屬斯科特（Robert Scott）;要論快速高效的行進安排，非阿蒙森（Roald Amundsen）莫屬;但要論絕處逢生，于看似無望的困境中逃脫，那就只有真心地祈求沙克爾頓?！?p>

20世紀初，阿蒙森和斯科特先后到達南極點，創(chuàng)下人類探險史的新紀錄。而沙克爾頓雖然四次前往南極探險，但每一次都沒有達到出發(fā)時的目標。

若單以成敗論英雄，在那個人才輩出的年代，沙克爾頓無疑是一名失敗者。然而，也正因為一次失敗，讓世人永遠記住了他?！暗巧交实邸泵匪辜{爾將那次失敗稱為“20世紀最偉大的探險”，梅斯納爾說：

“雖然沙克爾頓失敗了，但他救了所有的人…… 我明白失敗比取得成功更重要?！?h3>英雄時代的失敗者

42歲的沙克爾頓立于船頭，目光緊緊鎖定遠處的象島。

上次見到留守的22名隊員還是4個月前，那時他正準備乘救生船去南喬治亞島求救。前三次救援中，船都被浮冰阻擋，無法靠近，而這一次他終于看到了象島。

海岸上出現(xiàn)一個個人影，一件風衣升上旗桿，卻停在了中間的位置。沙克爾頓的心猛的一沉，難道是有人遇難，自己終究還是來晚了？

這天是1916年8月30日，象島越來越近，他拿出望遠鏡，仔細掃過岸上的每個人。他們須發(fā)蓬亂，衣服又臟又爛，經(jīng)過700天的極地生存，即使是家人也沒辦法一下子認出他們。

堅忍號模型。

沙克爾頓當然記得每一個人，他喃喃地數(shù)著：

1、2、3…… 21、22！

他們都還活著。近兩年來的焦慮終于一掃而空。他轉(zhuǎn)頭望向一旁的隊友，只有他們能明白此刻的意義。

兩年前，同樣也是8月，探險隊從南喬治亞島出發(fā)。這是沙克爾頓第三次前往南極，這次他志在成為第一個徒步穿越南極大陸的人。

早在1902年，28歲的沙克爾頓就跟隨斯科特前往南極點，那是人類首次對南極內(nèi)陸進行探索。探險雖未成功，但沙克爾頓卻迷上了這片未知的白色領域。

1907年10月，沙克爾頓作為領隊再一次來到南極。忍受著雪盲、饑餓和凍傷的折磨，探險隊抵達了南緯88°23，距離南極點僅有97.5英里（約157公里），這已是當時人類最接近南極點的距離。

然而，此時沙克爾頓的補給不足，裝備也早已破爛。清點一番，沙克爾頓不得不承認一個殘酷的事實——就此折返，還有生還的希望。

是不惜代價成為史上第一人？還是放棄多年來的目標，保全所有人的性命？沙克爾頓很快選擇了后者，再一次與南極點失之交臂。

被困南極

沙克爾頓和團隊抵達南緯88°23。

1911年，阿蒙森與斯科特先后抵達南極點，人類的極地競賽終于暫告段落。沙克爾頓卻并不想就此停止自己的探險。三年后，他宣布了下一個更宏偉的目標——徒步穿越南極大陸。

籌齊資金后，他購買了一條原本用于北極考察的三桅木船，將其命名為堅忍號，取自他的家訓“堅忍致勝”。

從出發(fā)開始，堅忍號的航程就波折不斷。1914年8月1日，堅忍號起航的熱點被另一條新聞取代——德國對俄國宣戰(zhàn)，世界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這也意味著，探險計劃可能尚未開始就被擱淺了。

大戰(zhàn)在即，沙克爾頓宣布堅忍號及其船員聽從政府指揮安排。海軍部很快發(fā)來一條簡短的電文：繼續(xù)行動。在戰(zhàn)爭的陰霾中，探險隊揮師遠征南極。

來到臨近南極的南喬治亞島，沙克爾頓又遇到難題：海上惡劣的冰情始終沒有緩解的跡象。當?shù)氐牟饿L人建議推遲計劃，等下一個季節(jié)再出發(fā)。

對沙克爾頓來說，推遲無異于放棄，身后的戰(zhàn)爭讓他沒法回頭再來。在南喬治亞島等了一個月，載著28名隊員和69只雪橇犬，堅忍號向南極的威德爾海駛?cè)?。冰山和浮冰漂浮在海面上，在陽光照射下，映出幽藍的光。堅忍號時而巧妙地鉆過浮冰間的水道，時而頑強地破開冰面，時而在開闊的海域勇往直前。

1915年1月18日，堅忍號又一次遭遇浮冰區(qū)。與以往不同，這里浮冰由積雪構(gòu)成，分解成一塊塊碎冰，緊緊圍攏在船身四周。探險隊決定停在原地，等東北風停了，看看浮冰能否自然分開。

然而，這一等就是6天。東北風刮個不停，將浮冰凍在一起。堅忍號升起船帆，開足馬力還是沖不出去。船員們紛紛帶著鶴嘴鋤和撬棍下到冰面上，試圖鑿出一條航道，卻依然無濟于事。

堅忍號卡在冰里，紋絲不動。探險隊被困住了！

沙克爾頓探險隊。

浮冰漂流

外界沒有人知道探險隊遇到了麻煩。他們沒有無線電發(fā)報機，就算發(fā)出了求救信號，那個年代也沒有直升機，沒有履帶式雪地車。救援行動依舊無法進行。

隊員們只得接受這個事實——他們要在南極一條冰封的船上過冬。工作停滯，極夜正慢慢迫近，枯燥、孤獨快要把所有人逼瘋。為了化解這個局面，沙克爾頓安排了一系列活動：

取消輪換的航行值班崗，設立單人觀察哨，讓其他船員可以享受充足的睡眠;

將船上的雪橇犬分成6隊，并指定了明確的看護者，經(jīng)常組織狗隊進行對抗賽;

長達4個月的極夜里，人們熱衷于各種消遣活動，包括打撲克、下國際象棋、每周舉辦歌會等。

也曾有一支加拿大探險隊被困北極，但是困境中隊員們變成一群自私的烏合之眾，最終11人全部殞命北極。而堅忍號的氣氛則一片平和，這得益于沙克爾頓當初選人的原則。

沙克爾頓。

一位物理學家在應聘加入探險隊時，沙克爾頓提的問題令其大感困惑。他沒有問有關科學工作的細節(jié)，而是問物理學家會不會唱歌。沙克爾頓說：“我不需要魯濱遜那樣的人，但我希望你能為同伴大聲鼓勁兒?！?h3>再見，堅忍號

極夜難熬，卻并不意味著末日來臨。船上補給尚充足，隊員們甚至樂觀地推測：等開春堅冰消融，探險仍可繼續(xù)。然而，浮冰遠比想象中更加可怕。

大風肆虐時，移動的冰塊相互擠壓，堅忍號被擠在中間，左右搖晃。巨大的壓力下，船身戰(zhàn)栗著，發(fā)出駭人的聲響，有一次甚至向左傾斜了20度。

10月24日，一大塊冰直接擦過船尾，船尾柱幾乎被扭斷，大量海水涌入。排水泵連續(xù)工作了三晝夜，依然收效甚微。巨大的冰塊打定主意一般，又一次發(fā)出猛擊。甲板向上翹起，龍骨散架，堅忍號又下沉了一點。

棄船的命令是下午5點下達的。沙克爾頓最后一個離開，人們對著堅忍號三次振臂高呼，以此告別棲身一年的家園。

沙克爾頓相信行動是振奮士氣的最好方式。幾天后，帶著基本的給養(yǎng)，隊員們拖著兩艘救生船出發(fā)了。他們計劃走到無冰海域，然后乘船前往保利特島，1902年沙克爾頓曾在那里留下救急物資。

隨冰漂流10個月后，新目標的確讓人精神一振。他們不再原地猶豫，而是要通過自己的努力，走出絕境。

然而，南極嚴酷的環(huán)境一下子將探險隊帶回了現(xiàn)實。雪越下越大，第一天他們前進不到1英里（約1.6公里），第二天只走了半英里。第三天折騰了0.25英里（約0.4公里），他們就不得不停下。沙克爾頓承認這樣的嘗試是徒勞的，下令重新扎營，并將其命名為“海洋營”。

接下來的日子，打撈隊穿梭于海洋營和堅忍號之間，他們從船上搶救出更多物資，還拖回了第三艘救生船。但是補給還是不足，倉庫保管員認為食物最多夠100天用。探險隊只得獵殺海豹和企鵝作為補充。

這年圣誕節(jié)，沙克爾頓決定重新開始行軍。這引起了隊員的不滿，五十多歲的木匠表現(xiàn)尤為明顯，他公開表示，堅忍號沉沒之后，自己就不再履行船員的義務。

在南極這樣的苦寒之地，隊伍中的任何嫌隙都可能致命。沙克爾頓召集了所有人，大聲朗讀了雇用船員條例，并且告知他們，薪水會付到抵達安全港，在那之前所有人還要受他約束。

返程途中傾斜的船身。

在沙克爾頓的雷霆行動下，一場風波很快過去。但行軍一周后，他們再一次被迫停下扎營，這次的營地名為“耐心營”。燃料和食物越來越少，饑餓和寒冷時時刻刻折磨著每個人。

耐心等待，是他們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孤舟求救

離開堅忍號5個月后，等待終于有了結(jié)果。腳下的浮冰裂開了。沙克爾頓下達了大家期待已久的命令——開船。三條救生船載著28人出發(fā)了。

他們在浮冰間橫沖直撞，冒著暴風雪在狹小的水道間穿行?？耧L攜著巨浪涌向救生船，隊員們因為長期缺乏碳水化合物，很快就沒了力氣。

夜晚宿營也成了問題。一開始他們會選一塊結(jié)實的浮冰扎營，但有一次腳下的冰山破裂，所有人差點被拋進冰海，沙克爾頓下令今后只能在船上輪流休息。

沙克爾頓探險隊被圍困在浮冰之中。

在風雪中航行了7天，他們在象島登陸。自離開南喬治亞島的497天時間里，他們從未踏上一寸陸地。有的人在漫無目的地亂走，有的人全身顫抖，有的甚至將自己的臉埋在石子里……

然而，現(xiàn)在遠不是慶祝的時候。象島上寸草不生，氣候惡劣，更重要的是它遠離任何航線，在這里他們不可能被人發(fā)現(xiàn)。坐以待斃不是沙克爾頓的性格，第二天他就挑選了5名隊員，宣布他們將乘最大的救生船詹姆斯·凱爾德號去南喬治亞島求救。

在《700天極地生還》一書中，作者描述道：“這是一趟更為兇險的航行。800英里（約1300公里）的航程，逆浪滔天，船被舉起又扔下，平均每隔三四分鐘就要被澆一身海水，不管白天還是晚上都是如此。非常寒冷?！?/p>

歷時17天，沙克爾頓終于抵達南喬治亞島。同一時間，一艘500噸的蒸汽船在同一場颶風中覆滅了，而他們的詹姆斯·凱爾德號只是一艘約7米的敞艙船。

接下來的任務是找到捕鯨站，沙克爾頓有兩個選擇：

走海路需要150英里（約240公里），救生船已經(jīng)傷痕累累，海路恐怕并不可行。

走陸路只需要22英里（約35公里），這意味著他們要直接翻越南喬治亞島內(nèi)陸，而此前沒有人這樣做過，他們攜帶的地圖更是一片空白。

時值5月，正是換季的時候，過不了多久天氣就會變壞，救援可能變得更加困難。天一放晴，沙克爾頓就急切地和另外兩個體力好的隊員出發(fā)了。

很快，一排小山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像五根手指擋住了去路。他們爬上山頂，才絕望地發(fā)現(xiàn)腳下是起伏的冰峰，根本無路可走。數(shù)次折返，他們終于來到最后一條、也最有可能成功的路線。

此時，天已擦黑，再不回到山下，他們就會被凍僵。

霧氣吞沒了下山的路，沙克爾頓建議從山坡滑下去。隊友們簡直不敢相信，一向謹慎的沙克爾頓竟然作出如此瘋狂的決定。萬一半路碰上石頭怎么辦？要是山坡下是懸崖呢？面對隊友的猶豫，沙克爾頓厲聲問道：“你們說我們還能待在原地嗎？”

這一次，好運站在了他的身邊。他們一下就沖到山下，停在一處松軟的雪堆中。又經(jīng)過一夜跋涉，眼前再無絕壁擋路。

早上六點半，沙克爾頓聽到了汽笛聲，他急忙告訴隊友。如果真的是汽笛聲，7點一到，代表上工的汽笛聲就會再次響起。

6點57分、6點58分、6點59分……三個人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計時器，指針一格格挪動著。汽笛聲響起。那是兩年前從南喬治亞島出發(fā)以來，他們第一次聽到的來自人類社會的聲音。

20世紀最偉大的探險

17天航行800英里，之后徒步36小時穿越南喬治亞島，沙克爾頓為象島的隊友們找來了救援。

4個月后，當他再次出現(xiàn)在象島時，留守隊員站在岸邊揮動著手臂，像是當初送別時一樣。那時候成敗只是轉(zhuǎn)瞬之間，此去前途未卜，站在船上的隊員仍記得那個場景：“留在島上的人們可悲地站在一起，只要他們認為我們還能看得到他們，他們就一直保持著積極熱情的樣子?！?/p>

現(xiàn)在，28個人終于重新相逢。

“大伙都好嗎？”沙克爾頓在船上大聲喊道。

“我們都好?！彼麄兓卮稹?/p>

此刻，這場20世紀最偉大的探險已經(jīng)走到尾聲，但他們創(chuàng)造的奇跡至今仍為人樂道。

1995年，英國一支測繪隊同樣橫穿了南喬治亞島，即使裝備一應俱全，極富經(jīng)驗的登山隊員依然感到一路危機四伏。

1997年，一群愛爾蘭人試圖復制詹姆斯· 凱爾德號的航程，但在24小時內(nèi)翻船三次后，他們選擇放棄。

2002年，在“最偉大的100位英國人”的調(diào)查中，沙克爾頓位列第11位，緊隨其后的是斯科特上校。

1915 年堅忍號。

與取得勝利相比，人們越來越中意這位以人為本的英雄，許多南極遠征者更是將沙克爾頓視為偶像。100多年過去了，沙克爾頓實現(xiàn)了自己當年的諾言，正如當初他在招募信中寫到的那樣：

“誠邀強者加入，征途危險，薪水微薄，嚴寒刺骨，極夜長達數(shù)月，無法確保安全返航。如若成功，唯一獲得的只有榮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