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智
遠去了揮鐮收割的繁忙身影,沒有了士兵般威武站立的麥捆形成的壯闊氣勢和收割機的轟鳴喧囂,夏收后的麥田泛著金黃的底色,像剛剛分娩的產(chǎn)婦靜靜地躺在早秋作物中間,端莊安詳,閃耀著母性的光芒。周邊的綠樹和野花搭起五彩的帷幔,守護著這份靜謐。
昨天風(fēng)吹麥浪,今日沉甸甸的收獲已裝滿農(nóng)家的糧倉;收割機吟唱的歡樂洋溢在新一代農(nóng)民喜悅的臉龐。他們早已走進高樓林立的城市,去耕耘另一種生活與希望。
只有麥田默默地等待著完成麥種從發(fā)芽到長成麥穗的生命輪回,為處在雨雪冰凍中的麥苗送上溫暖,守護著麥苗分蘗拔節(jié)、抽穗灌漿,在天地間挺拔成一望無邊的豪邁的綠色,在田野里掀起陣陣金色的波濤,吸引著催鐮的杜鵑將“算黃算割”的美妙旋律唱遍山梁塬坡。
此刻,寂靜的麥田被深遠的土黃色渲染得廣袤無垠,像極了農(nóng)家漢子裸露的胸膛,寬厚豁達,堅實凝重。我想起那個身穿粗布短褂的男人——我的父親。曾經(jīng),麥田就是父親的生命,他惜命一般地珍惜這片田地,將他的愛、他的熱情全部傾注在麥田里。
依稀記得每年麥?zhǔn)罩螅赣H吆牛荷犁返回麥田,神情莊重地在麥田里大步流星走上一圈的場景,像虔誠的教徒在完成一個只有他心里才清楚的儀式。
當(dāng)一聲清脆的甩鞭伴著底氣十足的吆喝響起,犁鏵穿過黃色的麥茬扎進板結(jié)的田地,老牛躬身奮力向前,父親彎腰用一雙堅實的臂膀緊緊穩(wěn)著不停左右搖擺的犁把。不一會兒,麥田里翻起的干硬土塊在陽光下如黑石般熠熠生輝。父親,老牛,陽光下的麥田,像一幅畫植入我的腦海,成為一生都無法忘卻的生動記憶。
秋天,父親把麥種播撒在深耕耙磨得松軟黝黑的土地,也把心底里的希冀交給他熱愛的麥田。冬天,他拉著架子車將一車車農(nóng)家肥送到麥田,為嫩綠的麥苗送上溫暖,也為麥田儲備充足的養(yǎng)分。春天,他彎腰鋤草,用粗壯的大手除去麥田里的衍生物。端午前夕,他早早磨好鐮刀,站在地頭,掐一朵麥穗在掌心輕輕一搓,再對著手心一吹,包衣和麥芒順著手指飛起來,一道金色的弧線把他和麥田聯(lián)接在一起。
接下來的日子里,父親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氣。毒辣的太陽下,他的身影在一片金黃中左右馳騁,整齊排列的麥捆是他的“戰(zhàn)利品”,干凈清爽的麥田是他農(nóng)活技術(shù)的無聲展示。將麥捆運回碾麥場,碾打、揚場、晾曬,他夜以繼日地忙碌著,臉上的汗珠和麥粒一樣飽滿滾燙。
如今,麥田里不再有吆牛荷犁的身影,山梁上不再響起粗獷的秦腔,靠坡根的那個土丘是勞作了一生的父親的歸宿。他躺在鐘愛的麥田里,默默地注視著四季風(fēng)在麥田里炫起的精彩,感受著日月更替間麥田里鋪展的錦繡。父親若健在,此時此刻,他定是高興的,因為他一直期盼著過上富裕的日子;他可能還有些許惆悵,因為散落在地頭的農(nóng)藥化肥袋子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他曾經(jīng)把過度依賴化肥農(nóng)藥看作是給土地母親喂食慢性毒藥。
回望麥田,偶爾飛過的鳥兒悠遠地鳴叫,讓田野更添了一份寂寥。
回望麥田,我仿佛看到那條生命來時的路,蜿蜒伸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