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梓璇 張萬防
武漢輕工大學外國語學院 湖北武漢 430023
林語堂曾經(jīng)說:“簡練是中文的最大特色。也就是中國文人的最大束縛?!盵1]這句話十分準確的說出了中國散文的特點,朱自清的《背影》就是典型的代表。作者用了極其樸素的語言,著重描繪了父親為兒子買橘子而攀越月臺的情景。文章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過多的鋪墊,只是簡單平敘,情景再現(xiàn),于細節(jié)處彰顯真情,于平淡中見神奇。[2]也正是這種自然流露的純真感情打動了一代又一代的讀者,也讓眾多的譯者對其一再翻譯。
中國現(xiàn)當代翻譯家劉重德提出了“信達切”翻譯三原則,適用于文學翻譯和散文翻譯?!靶拧⑦_、切”三字翻譯標準:信——保全原文意義;達——譯文通順易懂;切——切合原文風格。[3]從《背影》原文的文體為散文體上來看,散文的創(chuàng)作和翻譯要求“形散神不散”,這就需要在散文翻譯中重視結(jié)構(gòu)的轉(zhuǎn)化。而重視結(jié)構(gòu)轉(zhuǎn)化的前提是重視句子的轉(zhuǎn)化。因此本文將以句子為單位,結(jié)合“信達切”的理論,對張楊二人的譯文進行翻譯批評,包括了翻譯批評和翻譯鑒賞兩方面的評析。
無論是西方泰特勒提出的“信達雅”還是嚴復的“信雅達”,“信”作為最主要的翻譯要素被排在了第一的位置。劉重德指出“‘Faithfulness’is the prerequisite of‘expressiveness’and‘closeness’.”“信”就是要翻譯出原文的意思,做到傳播文本信息的最重要的步驟。如果連“信”都達不到的翻譯,便是不合格的翻譯。
那么如何做到“信”的正確呢?奈達(Nida)提出的翻譯四步驟將翻譯分為:分析(analysis)、轉(zhuǎn)化(transfer)、調(diào)整(restructuring)、重查(testing)。“翻譯就是理解和使人理解?!盵4]分析作為第一步驟,也是最重要最基礎(chǔ)的步驟。以下就對《背影》原文的分析理解,對比張楊兩人翻譯的不同。
標題通常是文章的亮點,所謂畫龍點睛之筆,針對《背影》一題的翻譯,張楊二人分別譯為“The Sight of Father’s Back”和“M y Father’s Back”。兩位都準確的翻譯了“背影”兩字,卻存在細微差別。他們都在英譯標題指出了“背”是“father”的,對于父親的理解,無論中國還是西方,父親都有著扛大梁的家庭地位。中國讀者對父親“背”的理解是也可以引申為父親辛勞持家,擔起責任感,令人有安全感等含義,對此文化中西相通,西方讀者也可以感受得到。張在“背”的基礎(chǔ)上加了“sight”來譯“影”的意思,看似忠實于原文,其實有些畫蛇添足。因為“sight”一詞多指瞬間發(fā)生的動作,不是持續(xù)性動作。而原文中作者先后四次描寫“背影”,這與原文便產(chǎn)生了分歧;再者,標題的著重點本在于“Father’s Back”,多加“sight”一詞反而分散了題目的重心。對此楊憲益雖然沒有翻出“影”,卻也能傳達同樣的含義。
再來看文章第一句話:“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p>
此句為文章的開篇首句,原文雖然是平鋪直述的陳述句,可是仔細分析后發(fā)現(xiàn)其背后也大有文章:前半句的“已”和“了”,強調(diào)了“我”和父親分開的時間之長,包含著兒子對父親無比的想念,和無法相見的遺憾。后半句的“最”突顯出了“我”對父親背影的記憶猶新,起到了點題和開啟下文的承接作用。相比于張的直譯,楊憲益在開頭出增譯了“Though”,特意運用了“雖然……但是”的轉(zhuǎn)折結(jié)構(gòu)來強調(diào)“我”對父親背影的記憶深刻,更能突顯出兒子對父親的想念與愛。
為了做到“信”,譯者不僅僅需要傳達文章表層意思,還需要深度解讀和挖掘文章內(nèi)涵,中國作家寫作含蓄,漢語遣詞造句變化多端,往往文章簡單卻也伴有深意。
例如,原文中父親決定親自送兒子去火車站時說:“他們?nèi)ゲ缓??!贝司涫歉赣H再三糾結(jié)后下定決心送兒子去火車站時說的話?!八麄儭敝傅氖遣璺康幕镉媯儭懗隽烁赣H的謹慎細心,他信不過茶房伙計,又操心“我”的行程,所以決定親自送“我”。張培基的譯文用了解釋性的手法,增譯了“trust”和“guys like those hotel boys”,表達出父親的擔憂。相比之下,楊憲益直譯的“I don’t want them go”中“want”一詞就有些蒼白無力了。
當理解不當,對文章產(chǎn)生偏差時,便談不上做到“信”,也就是錯誤的翻譯。作者在笑話了父親的迂腐后寫的自己當時“聰明得過分”。通讀全文我們可以得知,文章是作者事隔多年后完成的,此句是作者日后回憶時對自己的評語,用了反話正說的手法,其實是一句反語來批評自己的不懂事,對自己沒能理解父親的良苦用心而感到愧疚。張培基選用了“smart-aleck”和“smarty”來描寫“我”的自作聰明是非常恰到好處的翻譯,而楊憲益在此處缺乏對原文的理解,直譯成“bright”,沒有傳達作者反諷自嘲的意思。
對原文內(nèi)容的精準掌握是翻譯的基礎(chǔ),在理解了原文意思后還能適當解讀原文的部分潛臺詞,幫助譯入語讀者理解,即譯作高水平地達到翻譯原則要求的“信”。
翻譯的目的是讓讀者能夠讀懂,《背影》的翻譯對象就是英語國家的人,所以翻譯時要注意英語語法,英文的行文習慣等,才能真正做到譯文的通順易懂。英語和漢語在句法結(jié)構(gòu)上的差異在散文文體中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漢語喜歡流水式的鋪排,少用連接詞,重意合;英語多用連接詞清晰地構(gòu)架內(nèi)容,重形合。譯者應把握這一差異,不可逐字逐句翻譯,應該深入理解漢語原文邏輯聯(lián)系,并套用清晰的英語句法結(jié)構(gòu),譯出“形異神似”的譯文。
例如此處:“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親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禍不單行的日子?!?/p>
此句在文章第一自然段,作為段落的中心句,也是整篇文章的背景總結(jié)句。漢語行文習慣的是先羅列后總結(jié),英文則是先下總結(jié),再分開講解?!暗湶粏涡械娜兆印弊鳛榇司淇偨Y(jié)性成分,張培基將“Misfortunesnever come singly.”提前譯,更加符合英語的行文習慣;且增譯了“two years”來表明故事時間,使得譯文更加通順,幫助讀者理解。而楊憲益則按照漢語原文進行直譯,并且將“那年冬天”直接翻譯為“Thatwinter”,指代不明。
同樣的行文用語習慣還體現(xiàn)在此處:“等他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里,再找不著了,我便進來坐下,我的眼淚又來了。”
張培基譯:“I,however,did not go back to my seat until his figure was lost among crowds of people hurrying to and fro and no longer visible.My eyes were again wet with tears.”
楊憲益:“When his back disappeared among the bustling crowd Iwent in and sat down,and my eyes were wet again.”
原文本是很簡單的陳述句。張培基解讀出了原文的邏輯關(guān)系,運用倒裝結(jié)構(gòu),把“我便進來坐下”這個結(jié)果提前。符合英語句子先呈現(xiàn)結(jié)果后解釋原因的表達習慣。同時也強調(diào)出“我”一直目送父親的這份難舍難分的心態(tài)。楊憲益則遵循原文的結(jié)構(gòu),用“when”引導的狀語從句陳鋪直譯,就稍顯遜色了。這兩處張培基都比楊憲益更注重了英語中先總后分的特點,提升了文章的通順度和可讀性。翻譯時譯者要時刻記住譯入語言的用于習慣,做到譯文的通順流暢,即做到了翻譯的“達”。
“切”為“切合”之意,要求作品秉承文章原有的風格,不得脫離原文進行顛覆性的再創(chuàng)作。這就需要選擇恰當?shù)脑~語完成翻譯?!扒小笔欠g家劉重德提出的創(chuàng)新性翻譯原則。相對于“信達雅”或是“忠實,通順,美”而言,“切”以原文為出發(fā)點,根據(jù)原文風格的不同而變化,做到了具體問題具體分析,而不是一味去追求“雅”和“美”。
《背影》的寫作風格近乎白描,文字樸實??墒菢銓嵉挠迷~用句卻能“四兩撥千斤”,因此在翻譯時不能一味貼近原文運用平凡的常用詞,在功能對等的基礎(chǔ)上要咬文嚼字,細細斟酌,才能傳達原文的風格和思想。
如文章開頭寫作者跟著父親回家奔喪,原文雖然只用了“奔喪回家”四個字,不過可以表達出“我”對祖母去世的傷心。此處張用的是“hastening home”,“hasten”一詞寫出了“我”著急回家奔喪的焦灼心情,更讓讀者覺得“禍不單行”;而楊譯的是“go back home”,則顯得情感貧乏了。
原文中祖母去世,家道中落,讓“我”不禁流下眼淚,此時父親安慰“我”不要哭。對于“哭”,張用了常用的“crying”,而楊用的是專指人去世的傷感的“grieving”,則更加正式,也更符合語境。故此處楊憲益翻譯的比張培基好。
雖然原文的詞語選擇簡樸常見,可是整篇文章處處透著家道中落的無奈感,和父愛濃濃的深情,為精準的傳達這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隱形的感覺,只能從選詞入手,進而讓譯文也能保持作品的原汁原味,力求閱讀時也能傳達到相同的情感,讓讀者感同身受到作者想表達的情緒。故在詞語的選擇上也能改變整個句子的含義。
除了詞語的選擇,行文的格式和語句的處理也會影響翻譯的結(jié)果。
例如原文中父親擺脫茶房伙計照顧兒子,兒子卻自作聰明的覺得父親白費力氣。為什么呢?因為兒子認為伙計只認得錢,不給好處不會做事,心中便嘲笑父親居然連這種潛規(guī)則都不懂。張培基此處用“for”來表述“我”暗笑父親的原因,楊憲益則直接用的破折號解釋。由于“托他們只是白托!”本為感嘆句,并且有著諷刺現(xiàn)實和“我”自我聰明的意味,用長句解釋反而顯得累贅。相反破折號在此及解釋了原因,既表明“伙計只認得錢”是眾所皆知的潛規(guī)則,又保留了感嘆句的形式。
劉重德著重解釋“切”字,表示譯者在達到“忠實與通順”的要求后,必須進一步追求“切”的風格。嚴復的“雅”之所以變?yōu)椤扒小保且驗椤把拧笔撬^的“語言優(yōu)美文雅”,可又不僅僅限于這一含義,更深層面而言,“雅”實際上是指文章的風格手法。因此,翻譯時應該具體文章具體分析?!扒小弊鳛橹行栽~,感情色彩不強烈,則可適用于不同文章的風格。
經(jīng)過從“信”“達”“切”三個方面對比分析張培基,楊憲益二人《背影》的譯文可看出,在對文本理解,作者情感把握,語法,用詞和英文用語習慣上,兩位翻譯大師都是各有所長,各有千秋,總體感覺張培基先生略勝一籌,在傳達文章意思的基礎(chǔ)上也做到了“切合”文章風格,傳達文章隱藏信息和隱晦的情感。兩位譯者在做到翻譯準確的同時,又體現(xiàn)了譯者各自不同的翻譯風格。不過一個譯者不可能保證將原文一處不改地翻譯出來,但是盡可能靠近原文,減少翻譯損失還是可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