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漂泊中的詩意——艾蕪《南行記》系列小說的主題闡釋

張高宇

艾蕪的一生是漂泊的一生，艾蕪的創(chuàng)作從他的漂泊中得來，艾蕪的漂泊和創(chuàng)作規(guī)定了艾蕪，使艾蕪成其自身，并由此與其他漂泊者和以漂泊為主題的創(chuàng)作區(qū)別開來。從艾蕪的不同文本出發(fā)，把艾蕪行走在漂泊中的詩意從下面三個方面展開論述。

一、艾蕪在漂泊的途中生存

在《人生哲學(xué)第一課》[1]18中，艾蕪言道，他讀書的條件已經(jīng)失去，想去大城市謀生的計劃也成了泡影，甚至連最低賤的出賣苦力的工作也找不到，他遭遇著前所未有的生存困境，掙扎在生死之間。當(dāng)物質(zhì)匱乏導(dǎo)致的窘迫來得最直接、最猛烈，即饑餓威脅著生命的時候，自然是痛苦不堪、憂心如焚，無暇顧及讀書和大城市的漂泊生活，甚至忽略了大自然的美麗，只剩下能吃頓飽飯的最低層次的愿望。但艾蕪自己卻并沒有被這種困境嚇倒，生的希望依然涌動著，知道要有毅力，要去奮斗，才能擺脫困境，尋求生的機會。因此，艾蕪的求生之路成為他的漂泊和流浪之途，它們主要有四川的怒江、云南某個偏遠山區(qū)和緬甸的茅草地等。

在四川的怒江，艾蕪寫到：“江上橫著鐵鏈做成的索橋，巨蟒似的，現(xiàn)出頑強古怪的樣子。/橋下兇惡的江水，在黑暗中奔騰著，咆哮著，發(fā)怒地沖打巖石，激起嚇人的巨響。/……夏天的山中之夜，陰郁、寒冷、怕人”[1]121。咆哮怒吼的江水，震耳欲聾，驚心動魄之余，使艾蕪感覺到就算兩岸蠻野的山峰都要臣服于它的巨大威力之下。索橋是人力的象征，是人創(chuàng)造的作品，但即便是人工的痕跡，在自然的威力和偉力面前，也仍然顯得薄弱和渺小。而夏天，本來應(yīng)該是炎熱難耐的季節(jié)，在這里卻是陰郁和寒冷，這不僅體現(xiàn)了環(huán)境的惡劣和氣候的高寒，更體現(xiàn)了這種惡劣和高寒對人的身心壓迫帶來的心靈的震撼和恐懼。在云南偏遠山區(qū)，這種情況并不比前者好多少：“……在云南西部邊疆流浪，飽嘗了人世的辛酸。有些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天氣常年炎熱，瘧疾流行……”[1]323云南本來就在中國的西南部，而云南西部，就是西部的西部，中國的最西邊，與緬甸接壤。那里氣候炎熱，瘴氣常年不散，有毒動植物造成的地方性疾病尤其是瘧疾流行，嚴重威脅著人的生存，不利于人居住，大人都沒法抵抗，很多小孩根本長不大甚至養(yǎng)不活。但正就是在這樣的地方，艾蕪開始尋求他的生存，把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而緬甸的茅草地，更是苦難的濃縮，他說：“……我在那邊勞動過，病倒過，受過壓迫、剝削和侮辱……”[1]326

四川的漂泊之途一樣是艱難大道。“由四川到緬甸，就全用赤腳，走那些難行的云南的山道……”[2]132-133通過自己的雙腳，艾蕪把大地和世界聚集在一起。世界持立在大地上，大地穿過世界而伸延。因此，艾蕪站立在大地之上，漂泊于世界之中。艾蕪背棄熟悉的家園，來到陌生的荒蕪之地做短暫的逗留，然后繼續(xù)前行，周而復(fù)始沒有終止。這些不僅給艾蕪的身體造成痛苦，同時也給他的精神帶來折磨。盡管如此，艾蕪的身體雖在時間空間之中，他的精神卻超越于時間空間之外。

二、艾蕪在行走的路上創(chuàng)作

對于創(chuàng)作，在《墨水瓶掛在頸子上寫作的》中，艾蕪說到：“由四川到云南，由云南到緬甸，一路上是帶著書，帶著紙筆，和一只用細麻索吊著頸子的墨水瓶的。在小客店的油燈下，樹蔭覆著的山坡上，都為了要消除一個人的寂寞起見，便把小紙本放在膝頭，抒寫些見聞和斷想?！盵3]278可見，艾蕪的創(chuàng)作，很多都是在路上開始和完成的，它包括直接的見聞以及對此見聞的感受和理解，主要包含著對人性中的丑惡的揭露和人性中的美好的贊美。

小人物對待女性的諸形態(tài)。在《流浪人》中，面對過路軍官看似漫不經(jīng)心實則不容拒絕的盤問，大腳女人都小心翼翼地搪塞著，生怕引火燒身，同路的一小伙子卻忍不住接口告訴軍官：“他們打花鼓的”[1]52。被小伙子泄露了身份，無權(quán)無錢無依靠的大腳女人不論如何推脫，最后還是被軍官帶走了。矮漢子一提到這事就“無名火高三丈……就是這狗東西一句話，把人家活活送給那幾只餓老虎！”[1]60打花鼓母女倆被軍官帶走時，算命先生也跟著去了，似乎是因為不放心而去保護她們，“矮漢子這時已放下了酒杯，對那走在河床里面的算命先生，情不自禁地望著，臉上現(xiàn)出有些惆悵又有些羨慕的神色?！盵1]54矮漢子惆悵什么呢？又羨慕什么？惆悵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算命先生與軍官抗衡，猶如螳臂擋車一般，是不自量力，軍官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不費吹灰之力，跟去了也是白搭。但作為經(jīng)常測算別人命運的人，算命先生對于生死博弈之道，自然是非常熟悉，他不會不知道自己此舉的后果。但他還是毅然決定做無謂的護花使者，跟著去了，想必是存了必死之心。對于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舉動，即便是悲劇，也凸顯出它的悲壯，使人不能不心生敬畏感。矮漢子比算命先生勇謀有力得多，也同樣經(jīng)驗老道，卻不能自由抉擇他自己想做的事情。因此，他羨慕算命先生，也敬佩算命先生的勇氣。為了發(fā)泄這股“無名火高三丈”的憤怒情緒，矮漢子把無心說漏了嘴的小伙子追打得到處亂竄，滿山都回蕩著小伙子的哀嚎聲。

死是到彼岸的祝福，生是在此岸的愛的表達。在《山峽中》，夜貓子及其團伙他們知道“原是在刀上過日子，遲早總有那么一天的”[1]132。雖然命中注定必有不得好報的死亡，但死亡都得等到來臨之際，審判和懲罰才具有意義，這還不能等同于現(xiàn)世報?，F(xiàn)世報既然尚未到來，那么能多活一天，都是上天的恩賜，是白賺得的。因此，他們雖然畏懼死亡但不對之恐懼，甚至還帶有樂觀式的僥幸心理，畢竟能活著就是最大的幸福，其他的一切都成了多余的，況且也顧不了那許多。在這篇文章中，夜貓子的歌唱是高潮部分，具有統(tǒng)攝全篇的功能。夜貓子針對不同對象的兩次歌唱，看似矛盾，實則在本源處是統(tǒng)一的。夜貓子第一次唱到：“那兒沒有憂/那兒沒有愁”[1]131，這是為小黑牛而歌唱；夜貓子第二次唱到：“這兒呀，也沒有憂/這兒呀，也沒有愁”[1]133，這是為艾蕪而唱的?！澳莾骸笔亲鳛樗赖谋税叮凳局鴮π『谂Ｉ目嗤吹慕饷?，和對他到死的彼岸的期許和祝福。小黑牛得到了現(xiàn)世報，雖還沒死，但跟死了沒有多大差別，因此他痛苦的呻吟和死亡的控訴，已經(jīng)顯得多余。小黑牛還未斷氣就被扔進怒江激流，乃是送他早登西方極樂世界的神圣葬禮。而“這兒”，作為生的此岸，是痛苦的現(xiàn)實世界，夜貓子卻說沒有憂愁，并且她蠻橫地不讓艾蕪離開她，她覺得她可以保護眼前這個處于生存困境中的男人，這乃是她對艾蕪的朦朧的愛的向往和召喚。因為在愛的國度里是沒有憂愁的，那里只有永恒的快樂和幸福?？傮w來看，夜貓子的第一次歌唱，帶有原始的殘忍的祝福的特點，而第二次歌唱卻是純凈人性的愛的呼喚。由此得出，作為在土匪窩里長大的女孩，夜貓子自己的人性并未被扭曲，善良并未被泯滅，她的祝福和愛，都是美好人性的表達。

無所謂開始與結(jié)束的凄美愛情。在《紅艷艷的罌粟花》中 “……叫作小玉的，一見她媽回去的時候，便挨到我旁邊來工作，高興地講這講那”，小玉說“我真失悔，人家叫我跟他走，我沒有答應(yīng)。我真失悔！……我以后呵，不論哪個，只要肯帶我走！她沒有說完，就朝前跑了?！盵1]494小玉雖然識字不多，但憑著女性特有的直覺，她知道艾蕪的心不屬于這里，他鐵定要離開這里，只是時間問題。她對于自己中意的男人，不想再次失去而讓自己后悔，只要艾蕪愿意帶著她一起離開，她愿意跟著他走。這意味著，小玉在向艾蕪傳達愛的訊號。對于含蓄而矜持的她，如此直白表明心跡，她無疑有點害羞，因此“她沒有說完，就朝前跑了”。此時，艾蕪若追過去，必定有美好而浪漫的愛情發(fā)生，但遺憾的是，似乎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了一段時間，艾蕪決定要離開了，那時“小玉有著孤單的一個人留下的悲寂神情，凄然欲淚的樣子……深深留在我的記憶里，久久不能泯滅?！盵1]502-505正值青春的女孩，美麗又動人，作為正常男人，都不會無動于衷、視而不見的。有愛突然降臨，那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情，艾蕪也不是不懂傳遞過來的愛情訊號，但他不接受此訊號，是因為他不敢愛也不能愛，他知道作為男人，理應(yīng)對女人負責(zé)，而他給不了她幸福，他只有狠心裝傻。小玉的悲寂和凄苦，艾蕪都是看在眼里記在心上的，他“久久不能泯滅”的是心里的憋屈和苦悶無法釋放。

堅守親情和藝術(shù)，懷疑光明的到來。在《瞎子客店》[1]139-145中，艾蕪讓一個處于黑暗中的瞎子，來觀感這個黑暗的世界，并讓瞎子自己言說黑暗世界的黑暗。瞎子(年輕時并不瞎)在無二爺?shù)膽蚺_上演《蔣世隆搶傘》與明珠相識并結(jié)緣，也因藝術(shù)與其私奔和建立家庭，并靠搭戲臺演戲謀生。但當(dāng)?shù)匾粋€大軍官不僅搶走明珠，還不準瞎子唱戲并拆了他的臺，明珠也含恨自盡，幸福的家由此被拆散而破亡。瞎子哭瞎了雙眼，憎恨并咒罵萬惡的世界以致不愿意再看到這樣的世界。他跟同樣是瞎子的兒子住在巖洞里，靠開旅店為生。對于每一位路過的旅客，瞎子都希望旅客幫忙圓謊，說兒子不是瞎子，說他只是暫時看不見并能治好。這既是對兒子的愛護的表現(xiàn)，也是希望兒子能陪伴孤獨的自己的表達，在這個意義上說，愛兒子即是愛自己。瞎子一生與藝術(shù)結(jié)緣，藝術(shù)已經(jīng)融入到他的血液中和生命里，他的生活中已經(jīng)不能沒有藝術(shù)的存在。瞎子天天都練唱腔和拉胡琴，旅客和路人也都自發(fā)聚集過來聽他的自娛自樂。這直接說明他對藝術(shù)的熱愛，忠于藝術(shù)人生，同時這也間接表現(xiàn)出對老婆的精神的寄托和對愛的守護，因為藝術(shù)對于他而言，聚集和保藏著他的生命的全部。但瞎子的兒子銀寶，面對艾蕪的“老虎不可怕么”的詢問，不認為虎叫可怕，認為“世間最可怕的，不是這叫聲哪……那光明的日子為啥不快點到來了呢？”[1]139-145銀寶希望光明的日子到來，這既是對自己的期許，也表達了對社會安定和諧的美好意愿。但銀寶卻質(zhì)問光明的可能性，而且是帶點不耐煩的質(zhì)問，表現(xiàn)出他對光明世界到來的迫切，但更為確切地表達出他對此光明世界能否真正到來的質(zhì)疑。質(zhì)疑它，也就意味著不再相信它，也就不再需要它，它就成為可有可無的東西。也許銀寶覺得，自己本來就看不見，光明到來與否，都與自己無關(guān)，自己該怎么生活，還得怎么生活。況且，就算是光明有序的世界，也不是或不僅只是用肉眼去看的，而更重要的是要用心去感受，因為光明和美好存在于每個人的心里，幸福度不在外在的世界中。從這個意義上說，世界的黑暗給人帶來的生理上的痛苦，遠沒有它給心理上造成的痛苦更讓人絕望，而讓大家都談之色變的老虎，對他而言都不重要也沒有意義了。

思念故鄉(xiāng)和慈母，堅守獨立的精神人格。在《墓上夜啼》中,艾蕪寫到：“回首岷沱的故鄉(xiāng)/淚滴在異國的湖上/但愿將朽的皮囊/丟在慈母墓旁/冷靜的幽夜呵/化作點點熒光/減我慈母的凄涼/方春來臨呵/化作朵朵花香/讓我慈母好徜徉/回首岷沱的故鄉(xiāng)/淚滴在異國的湖上?！盵4]295艾蕪身在異鄉(xiāng)，這個異鄉(xiāng)不是一般的異鄉(xiāng)，而是異國他鄉(xiāng)，即緬甸。艾蕪漂泊在異國他鄉(xiāng)，他才會思念故鄉(xiāng)，并從思念故鄉(xiāng)到有歸家的念頭，因為他自己的全部精神動力和寄托都扎根于生他養(yǎng)他的故鄉(xiāng)。作為兒子，另一頭牽扯著他的心的是他的慈母，遠離了故鄉(xiāng)和慈母，沒能回去祭拜，但根還深深埋在岷沱的那片土地上。在幽靜的夜里，疲憊不堪的一個人，更顯孤獨和凄涼，也更會想念慈母，想跟慈母訴說自己的所有遭遇和苦痛。這看似孤獨而略顯脆弱的艾蕪，卻擁有他自己的精神人格。在《漂流曲》中，艾蕪寫到：“兩天不曾吃飯/三天不曾睡眠/怕看人家嘴臉/怕向人家乞憐……”[4]296吃飯和睡覺，本是人最基本的生理需求，但本能的需求現(xiàn)在卻變成了本能的反感和拒絕，因艾蕪不想低三下四看別人臉色行事，也不愿裝可憐求人憐憫施舍，這表明他有他自己的獨立人格和尊嚴。該文中提到萬慧法師，他曾經(jīng)在艾蕪最為艱難的時刻，給予了艾蕪物質(zhì)幫助，并給他指了一條求生存的方法，還教給艾蕪知識和學(xué)問[1]4。從這個意義上，說萬慧法師是艾蕪一生中最為感恩的人也并不為過，故艾蕪不想因追尋并奮斗于光明的社會秩序而連累恩師，毅然搬離了恩師住所。

三、詩意的呈現(xiàn)

對于漂泊，艾蕪在《南行記新篇》后記中寫到：“滇緬相接的邊界地區(qū)，我年輕的時候，在那里生活過的一段期間，有痛苦、有歡欣、有留戀、有憎恨。我是永遠不會忘記的，可算是我的生活基地……”[5]505稍后，艾蕪繼續(xù)寫到：“第一次南行記，飽嘗了人間的辛酸，生活的痛苦；也對山川的美麗景色，感到歡欣，勞動人民的純真善良，深為喜悅?！盵5]387這是艾蕪對他自己第一次南行漂泊的回憶及評價，時隔多年，提起它，艾蕪都很興奮而不是痛苦，這說明漂泊帶給艾蕪的是更多的精神上的快樂。這意味著漂泊之途同時就是精神之旅，漂泊的冒險同時也是精神的歷險。這種生死相依共存的極限體驗，會因極度緊張后的舒緩產(chǎn)生的巨大刺激和快感，這是任何其他快樂無法比擬的精神財富，它會化作積極的精神動力激起人去應(yīng)對更多的不可知的命運的挑戰(zhàn)。這些艾蕪把它們都記錄在了文字里：如《愛》在戰(zhàn)爭中的家破人毀凸顯著親情的不舍，《快樂的人》中的同行惡性生存競爭也映襯對生活的不屈和樂觀，《山峽中》小黑牛對生的渴望與死的不屈和夜貓子對艾蕪蠻橫的愛，《瞎子客店》瞎子對愛情和親情的守護、對藝術(shù)的熱愛和對光明的態(tài)度等。

因此，對艾蕪而言，漂泊是大地的負重遠行，創(chuàng)作是對負重和遠行的顯現(xiàn)和揭示，它顯現(xiàn)和揭示了生死離別、禍福相依、失敗與痛苦、委屈和恥辱等。詩意的呈現(xiàn)，就是聚集和敞開在這些漂泊和創(chuàng)作中，它是艾蕪按照他經(jīng)驗世界和人生的方式承受并守護他自己的命運，艾蕪把它稱為他生命中的“純金”①[6]。這“純金”，改變著艾蕪與他們的關(guān)系，他們使艾蕪在自己的生命中和創(chuàng)作中找到了自己的處身和歸宿。以克欽山的一個夜晚[1]174為例，隨著光的地平線的消退并隱身而去，整個漆黑讓艾蕪感到異常獰猛。艾蕪憑借聽覺傾聽到了大盈江震動心弦的水聲，憑借視覺看到了樹間輕輕款款飛動的螢火蟲。對于此，艾蕪驚異于它的造化神奇，卻沒有產(chǎn)生陌生感和恐懼心理，反而激起他的興奮，使他喜歡上它。此刻處于生存困境中的艾蕪，能夠從困境中暫時擺脫，欣賞自然的美麗，除了源于他固有的文人情懷外，更在于這是人本來就應(yīng)該具有的居住在大地上的本然狀態(tài)，亦即與大地相親熟，逗留于此，而不應(yīng)為了生存疲于奔命，甚至殘害生命。這些應(yīng)該是文學(xué)承擔(dān)的使命。文學(xué)表現(xiàn)大地的本性，滋養(yǎng)著人性和生命。在漂泊途中，艾蕪的確用文學(xué)打發(fā)時間、驅(qū)散苦悶和緩解痛苦，也用文學(xué)提升精神并鼓舞自己前進，他也把他自己所遭遇的經(jīng)歷，都訴諸于文學(xué)，保藏于文學(xué)，借以發(fā)泄自己的苦悶和快樂。結(jié)合他自己的生命歷險和創(chuàng)作經(jīng)驗，艾蕪認為文學(xué)：一能夠驅(qū)我們的逐利己之心，使我們對于陌生人發(fā)生親密的關(guān)切，激起深刻的同情；二能夠驅(qū)除因襲的觀念，使我們對真實的人生，有著正確的見解；三能夠武裝我們，使我們不和惡勢力妥協(xié)，并能鼓動我們?yōu)檎x而戰(zhàn)[7]11-13。文學(xué)具有召喚和指引作用，它召喚并激發(fā)人們身上固有的積極能量，使人們認識到自己才是改變舊歷史和創(chuàng)造新歷史的真正動力，改變自身命運的力量就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應(yīng)該是被動、消極觀望，甚至忍辱偷生。

基于此，艾蕪呼喊：“熱愛生活，到生活中去！”[5]389艾蕪認為在生存的艱難面前，我們不要喪失信心，不要被暫時的困境嚇倒甚至壓垮，而是要勇于面對困境，樂觀積極地想盡辦法克服它。人生就在于勇于面對挑戰(zhàn)，挑戰(zhàn)成功了，不僅戰(zhàn)勝了困境，而且還能得到莫大的精神快感和享受。這種精神上的快感和享受是精神的無窮財富，它為人反觀自身并突破、超越自身提供了一次難得的機會，它不僅指引人走在正確的人生道路上，也給予其他人或后來者以人生的啟示。

總體而論，艾蕪漂泊中的創(chuàng)作語言比較平實，不華麗鋪張，但平實中透露出深刻；艾蕪的情感流露著平淡，幾乎沒有憤激之辭，但平淡中蘊含著深沉；艾蕪筆下的眾人物雖然卑微，卑微得猶如一顆顆不起眼的塵埃，但卑微中顯現(xiàn)出偉大；艾蕪的創(chuàng)作雖然是一時一地的人物與事件的聚集，但它穿透了歷史，維系著人性的命脈，顯得深邃而普遍。從這個意義上講，艾蕪的漂泊和創(chuàng)作，具有不可多得的精神意義和研究價值。

注釋：

① 謝輝認為：“老何、老朱，他們沒錢沒勢，居無定所，擁有的只是一身的牛勁和善良的稟性。然而邊境的生活尤為難熬，但兩個人不論怎樣腹忌難耐，卻從未動過傷人性命、謀財害命的歹念，靠著出苦力、抬滑竿的普通活計養(yǎng)活自己。在貧苦的境遇中他們依然積極樂觀，對待朋友真誠友善，盡管自己生活落魄不堪，依然能夠雪中送炭，幫助僅有一面之緣的‘讀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