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里，有歷史和未來

松陽縣橫樟村村民包加理站在修葺一新的老宅二樓

古人對于房屋的最早理解，隱藏在“家”的象形字中，有房的地方才是家。

即使置身于快速推進的現(xiàn)代化進程，中國人自我介紹，時時仍要提起“祖居哪里”。這是告訴我們，先人用一生的心血建造房子，是想萬代流傳的。

但當現(xiàn)代生活方式與傳統(tǒng)的泥墻、黑瓦、木質結構漸漸遠離，沒有了人居住的老屋，終究免不了凋敝的現(xiàn)實。

如何延續(xù)老屋的生命？2016年4月，松陽“拯救老屋行動”正式啟動，224處符合項目名錄的文物建筑被列入拯救范圍。全縣有110幢老屋的產(chǎn)權人進行申報，96幢老屋完成方案編制，59幢老屋已開工修繕。

老屋沒了 人們不會再回來

宋代狀元沈晦遍游松陽后，覺得這個地處于松古盆地的小縣，在戰(zhàn)事紛紛的宋朝，無疑是一片凈土，于是詩興大發(fā)，寫下“唯此桃花源，四塞無他虞”的詩句。

明末清初，浙江的人口大多集中在北部的杭嘉湖平原和寧波，金華、衢州、溫州、處州等諸府，人口則稀少得多。

空曠的山區(qū)吸引了周邊江西、福建、安徽以及寧、紹、溫等省內外的移民前來，在山間開墾出一片土地，用來種植靛青、番薯等植物。

一起遠道而來的，還有他們的建筑形態(tài)。閩地的人擅長用泥土夯成厚厚的墻壁，就地取材、不加修飾，只是偶爾添上一些秸稈和瓷片；徽地的人則喜歡馬頭墻、小青瓦，簡單的磚雕、木雕、石雕融為一體，顯示著生活的情趣。

當然，其他建筑的智慧，比如石頭墻基、底層用以居住二層放置物品的結構、內大外小增加采光的“取景器型”木窗等等，也被一一采納，一幢幢房屋落成，世代棲居，最終形成如今大多數(shù)古村落的模樣。

家住松陽大東壩鎮(zhèn)橫樟村的包加理，已經(jīng)不太清楚家中老屋——北弄20號具體的建造年份和過程了，但他知道“這是必須守護的”。

這種強烈的情感，源于在老屋度過的美好時光。兩進的院落里，十四五戶人家居住著，盡管擠擠攘攘，卻也其樂融融。過年時，在二三十平方米的大堂里一起打年糕、做豆腐的場景，至今仍是他腦海里無法遺忘的家族圖景。

20世紀80年代，當老屋里的人越來越多、空間也越來越逼仄的時候，住戶也一家家搬了出去，有的在村口，有的在村尾，一些人家干脆搬去了縣城，老屋里只剩下一位80多歲的老人。房梁、木板、瓦片爛了，終于，連馬頭墻也在一天夜里倒了下來。

“再不修，就晚了?！币虼耍敗罢壤衔荨毙袆有〗M到鎮(zhèn)村動員，大部分村民仍在質疑時，包加理沒有一點猶豫，牽頭做了起來，盡管這處700多平方米的老屋，他的產(chǎn)權只占6平方米。

村里老手藝的瓦匠、木匠、泥水匠都請來了，為了表示隆重，包加理在老屋外面點燃了一串鞭炮。

他想，老屋修好了，人自然會回來的。

的確，沒了老屋，人們再也不會回來，所有關于鄉(xiāng)村的情感和記憶都會漸漸淡去，留下的只是讓人悵然若失的鄉(xiāng)愁。

拯救老屋 不僅是拯救村莊

新的瓦一片蓋一片鋪上屋頂，雜草叢生的天井整理一新，倒塌的馬頭墻砌了起來，夯土墻上的裂縫也一點點被填滿。當然，為了順應現(xiàn)代生活方式，老屋修繕時，還在不破壞原貌的基礎上增加了防潮設施，植入了衛(wèi)生間，鋪設了隔音板，改造了電線線路。

“保護老房子完整風貌，修舊如舊的同時，也要注重宜居性，讓人愿意住，住得舒服?！彼申柨h“拯救老屋行動”領導小組辦公室副主任王永球說，這是“活態(tài)保護，有效利用”的一個重要內容。

此前并不理解的村民漸漸改變了態(tài)度，主動交了自家的份額。因為按照協(xié)議，修繕老屋的資金，一半由中國文物保護基金會承擔，另一半由產(chǎn)權人眾籌。

本來做了最壞打算的事情，突然有了喜人的轉變，包加理心里也亮堂了起來。

前些日子，橫樟村北弄20號終于完工了。85歲的葉毛娣、51歲的包紹賢一家4口和34歲的包林鳳一家五口，迫不及待地搬回了老屋。

到了除夕夜那天，其他住戶陸陸續(xù)續(xù)來了。大門兩側貼上新對聯(lián)“祖屋重修華堂瑞，家人同心小院仙”，香火堂里備好了食物和茶酒。

有心人買來了新的鑼鼓，“咚咚鏘”的敲打聲，伴隨著大人小孩的笑鬧聲，曾經(jīng)被放棄的老屋煥發(fā)出生機，承載著歷史的厚度，也摸得到家的溫度。

當然，對于古市鎮(zhèn)山下陽村的村民來說，老屋拯救之于他們還有另外一層意義。老屋“活”了，村莊復興的希望似乎也“活”了。

據(jù)松陽地名志介紹，“山下陽村”因地處大嶺北山南麓而得名。明末清初，龍泉的張氏遷居到這里，按照傳統(tǒng)風水理念和自然山水走勢布局整個村莊的建筑。

張氏宗祠和張氏祖堂最先建造，放置家譜，附設學堂，以提醒不要忘本，也便于教化后人。19幢具有閩南、浙南、徽派、西式風格的民居相繼建成，一幢緊挨一幢，或山墻毗連，或鄰弄相隔，連綿成片，勾勒出嵯峨的歷史輪廓。

34歲的山下陽村村主任張軍偉，至今保存著對宗祠的記憶。那時，村里每遇大事，家家戶戶也要到宗祠里商量，同心同力，和衷共濟。

因著靠近縣城，山下陽村也較早地遭遇了商業(yè)文明，人少了，學堂撤并了，無論是老屋，還是村莊，都日漸衰敗了。

老屋拯救行動啟動后，村里把宗祠列為第一個修復對象。從每一片瓦，到每一塊磚，到每一個梁木，老屋的每一點變化凝聚起每一個村民的期待。

“老屋修著修著，大家的心也齊了，之前較難推進污水處理工作，現(xiàn)在家家戶戶都很支持，進度很快?！睆堒妭フf，村里還計劃將宗祠大門前的圍墻和建筑拆除，“村里的紅白事、文化活動都要放到那里。”

山下陽村的未來究竟是什么樣子，還很難說。但所有的一切，都要從拯救老屋開始。

老房子里 有對未來的遠見

青山環(huán)抱的四都鄉(xiāng)塘后村，午后的陽光灑落在承載著生活的土地上。村子雖小，常住人口只有百來人，卻從來不寂寞。

一條巷弄中往往擠著幾幢老屋，大門一一相對錯開，墻體在歲月的磨礪中嚴絲合縫地黏結在了一起。母親輕聲的呼喚從廚房傳來，小孩“噔噔噔”地從樓上跑下來，東家端著碗走進西家，還會評判“今天哪家的菜最好吃”。

順著石階向上，塘后村31號里的修繕項目已告一段落。陳金香一家和姜萬青一家正搬了板凳，坐在小院里，喝著茶?！耙郧耙幌掠辏蛽穆┧?，每年都要修修補補?！标惤鹣阏f，借著“拯救老屋行動”的契機，4戶人家每家拿出2萬多元，把老屋里里外外修了一遍，“今年省心了，老屋住著也舒服。”

“村貌完整、舒適宜居、富有活力、人文和諧”，這是縣委書記王峻為理想鄉(xiāng)村圖景設置的4個關鍵詞，由拯救老屋撬動古村落保護只是其中的一個部分，“要從一棟房子的修復，引導到一個片區(qū)的復興，從而激活一種業(yè)態(tài)的發(fā)展?！?/p>

塘后村里，村支書陳國華帶著村民種下了400多畝香榧，預計過兩三年就能掛果收獲。在江蘇開超市的姜偉，也準備今年回來把家里的老屋修起來。姜萬青則計劃著，把老屋里的空房間再裝修裝修，開個民宿，“我們村旁邊就有兩條古道，平時來來往往的游客也不少。”

山下陽村里，張軍偉迎來了好幾批來考察的投資商，有建議參照蘭溪八卦村開發(fā)旅游的，也有提議做文創(chuàng)和民宿的。至于到底怎么發(fā)展，張軍偉覺得，“得和村民一起拿主意?！?/p>

橫樟村里，包加理修繕的老屋品質，得到了相關部門的一致稱贊，他考慮著把村里手藝好的工匠叫起來，組成施工隊，既增加農(nóng)民收入，又幫助推進“拯救老屋行動”。

可以預見，這自然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市場。縣里也準備今年在深化培訓上下功夫，分層次、分批次對600多名木工、油漆工、彩繪工、木雕工等進行培訓。松陽還出臺了《關于推進民宿經(jīng)濟發(fā)展實施意見》，整合3000萬元資金扶持民宿經(jīng)濟發(fā)展。此外，高效生態(tài)農(nóng)業(yè)、林下經(jīng)濟、民俗節(jié)慶活動、手工藝產(chǎn)品加工等等也被列入了多樣化業(yè)態(tài)的范圍。

由此，老屋“活態(tài)保護、有機發(fā)展”的意義也有了解釋，保護原真的生產(chǎn)生活方式，把老屋拯救放到活態(tài)的歷史發(fā)展中去。

現(xiàn)在，老房子里的故事還未完結。但可以確信的是，它值得期待。因為這里既有對傳統(tǒng)的堅守，也就有對未來的遠見。

摘自《浙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