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短篇小說《雨》中的殖民主義批判思想

劉祥萍

(華中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武漢 430079)

一、毛姆及其短篇小說《雨》

威廉·薩默賽特·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是二十世紀英國著名小說家、劇作家。他一生著作頗豐，而且創(chuàng)作題材頗廣，除詩歌以外的各個文學領域，都有所涉及。在他九十一年的生命歷程中，他一共寫了二十部長篇小說，一百多篇短篇小說以及三十多部戲劇，此外還著有游記、回憶錄、文藝評論多種形式的作品。他的作品取材廣闊，對人性有著透徹的理解，常以冷靜、客觀乃至挑剔的態(tài)度審視人生，基調(diào)超然，帶諷刺和憐憫意味，在國內(nèi)外擁有大量讀者。他的多部長篇小說，如《人性的枷鎖》、《月亮與六便士》、《刀鋒》、《面紗》等都為人們所熟悉，并且獲得一致好評。除了在長篇小說上的造詣和成就，毛姆的短篇小說更為他贏得了“英國的莫泊?！泵雷u，在20世紀英國短篇小說史中占據(jù)了重要地位。毛姆短篇小說的特點是冷靜、客觀且深刻地剖析與解讀人性弱點，讓人們從他的小說作品中親身領略和目睹當時社會的罪惡、人性的丑惡以及命運的不公和劫難。毛姆的小說之所以能夠引起不同國家不同階層讀者的興趣，而且這種興趣至今經(jīng)久不衰，其原因之一便在于他作品中具有濃郁的異國情調(diào)。這種異國情調(diào)既與當時的社會文化背景有關(guān)，也與作者本人的生活經(jīng)歷有關(guān)。毛姆一生中非常熱衷于旅行，游歷于各個國家和地區(qū)，并以此獲得寫作題材。毛姆對當時處于非主流與邊緣地位的土著文化、印度文化、中國文化等傾注了自己高度的熱情，他的短篇小說有很大一部分取材于當時分布在馬來西亞、南太平洋諸島、婆羅洲及遠東地區(qū)的殖民地區(qū)域。毛姆總是以敏感而細膩的觀察、睿智的分析以及尖刻的幽默,“真實記錄了殖民地白人官員、傳教士，以及因各種原因停留在那里的歐美人的生活狀態(tài)及所思所想，特別是這些來自西方的‘優(yōu)秀民族’和當代土著居民文化上的巨大差異、矛盾、甚至流血沖突”[1]65，突出了當時殖民地統(tǒng)治者與當?shù)赝林用褚蛩枷牒臀幕町惗鴮е碌臎_突和對抗。所以，毛姆的短篇小說為我們提供了豐富的殖民主義研究素材。

短篇小說《雨》就是這樣一篇含有殖民主義批判意識的作品。值得注意的是，“由于筆鋒直指大英帝國的殖民統(tǒng)治，這篇小說直到1921年收入《顫葉集》后才得以問世”[2]103?！队辍肥敲纷钪亩唐≌f之一，其高超的敘事手法將人性的墮落與殖民地傳教士的虛偽刻畫得淋漓盡致。小說中的每個細節(jié)無不牽動著讀者的神經(jīng)，震撼著每個人的內(nèi)心?！队辍芬缘谌朔Q視角，講述了麥克菲爾醫(yī)生夫婦與殖民地傳教士戴維森夫婦在航船上相識，最后目睹傳教士戴維森之死的故事。故事中，麥克菲爾夫人與戴維森夫人的無知與刻薄，湯普森小姐的粗鄙與放蕩，傳教士戴維森先生以及殖民地官員的虛偽和霸道皆通過麥克菲爾醫(yī)生的視角一一展現(xiàn)出來。故事中的很多細節(jié)描寫或直接或間接地表現(xiàn)著作品的殖民主義元素以及作者毛姆對殖民主義的批判意識。毛姆短篇小說《雨》中對處于殖民地統(tǒng)治階級的傳教士夫婦言行舉止、外貌形態(tài)的描寫和刻畫，以及小說中對傳教士戴維森結(jié)局的安排，無不流露出作者對殖民主義思想的對抗與諷刺。同時，毛姆對故事觀察者麥克菲爾醫(yī)生的人物呈現(xiàn)則進一步體現(xiàn)了作者對殖民主義的批判態(tài)度及其追求殖民地文化認同的思想。

二、戴維森夫婦的人物刻畫——對殖民主義的批判與諷刺

戴維森夫婦代表著狂熱而虔誠、古板而冷酷的殖民地傳教士形象，思想和行為偏執(zhí)又猖狂，常常以西方“優(yōu)越”文化的傳播者自居，言語行為中無不充滿對當?shù)赝林用窈臀幕拿镆暫蛥拹骸Ｋ麄円韵麥缢^“粗鄙的”土著文化為己任，并且樂此不疲，從中獲得成就感與滿足感。

當戴維森夫人向麥克菲爾醫(yī)生講述他們剛到殖民地島嶼上時的見聞時，她神情激動，對當?shù)匚幕曀奏椭员牵骸拔覀兂醯綅u上時，這些土人的婚俗，使我們大吃一驚，簡直無法向你敘述”[3]3。接著戴維森夫人語調(diào)激昂地說到當?shù)赝林说母瘔櫬?，并通過當?shù)赝林说幕樗讛嘌詬u上“任何一處村莊里也不可能找到一個好姑娘”[3]4。所以她告訴麥克菲爾醫(yī)生說他們到島上的第一件事就是禁止當?shù)赝林颂?。然而，她對西方白人與當?shù)赝林说奶枋遣扇‰p重標準的。她認為“但是在白人中間，事情就截然不同......可是土人的跳舞是另外一回事。跳舞本身不僅不道德，而且肯定導致傷風敗俗”[3]4。土著人的舞蹈是帶有野性和激情的，它不同于西方人那種在舞會上和著悠揚的曲調(diào)踩著有節(jié)奏的步子的舞蹈。各民族的舞蹈本身是各民族文化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但是戴維森夫人卻并不認為這是一種文明。在她眼中，這樣的舞蹈粗鄙而野蠻，是不能存在于世間的。所以作為當?shù)氐膫鹘淌?，西方“文明”的傳播者，他們嚴令禁止這種舞蹈形式。在他們的高壓管制下，他們撲滅了跳舞，并且使他們所管轄的區(qū)域里八年來再無舞蹈，扼殺了殖民地內(nèi)土著人的舞蹈文化。

除此之外，戴維森夫人還講述了他們夫婦是如何在他們的教區(qū)禁止島上的那些土著居民穿當?shù)氐拿褡宸椝_摩亞圍腰的。在他們眼中，土著人的薩摩亞圍腰“是最猥褻的穿著”[3]4。她的丈夫戴維森先生認為必須要通過法律規(guī)定來禁止這種服裝，并強制要求當?shù)厝舜╅L褲。盡管島上土著人的這種穿著是為了適應當?shù)匮谉岬臍夂?，他們卻無視這種客觀原因，也不尊重當?shù)厝搜永m(xù)了幾百年的文化習俗。傳教士戴維森先生對于教導當?shù)赝林用窈图m正他們的言行舉止具有堅定的執(zhí)念，在關(guān)于土著人穿著這件事上，“戴維森先生在他的一份報告里寫道：這些島嶼上的居民永遠不會成為基督徒，除非十歲以上的兒童規(guī)定必須穿長褲”[3]5。而且，當傳來島嶼上正流行既嚴重又致命的麻疹瘧疾、航船不得不停泊滯留時，戴維森先生馬上強調(diào)說：“如果船上不再發(fā)現(xiàn)染病的人，縱帆船可以開航，可只能載白人旅客，所有土人的往來要被禁止三個月”[3]6。此處無疑是戴維森先生毫無掩飾地對土著人種族歧視的體現(xiàn)，是殖民主義者以自我為中心貶低壓抑殖民地居民的表現(xiàn)。

以自身身份和文化為中心完全否定殖民地土著人身份和文化的行為和思想正是殖民主義的突出體現(xiàn)。在戴維森夫婦這樣的殖民地傳教士眼中，西方文化毋庸置疑是優(yōu)于殖民地文化的，他們以一種統(tǒng)治者和優(yōu)越者的姿態(tài)對當?shù)匚幕瘷M加干涉、平頭論足，甚至嗤之以鼻，并用鐵腕手段強制禁止和撲滅當?shù)匚幕Ｈ欢?，他們以殖民主義有色眼鏡觀察到的“東方”或“東方主義”只能使人誤入歧途[4]59。在他們的絕對權(quán)力和絕對話語之下，殖民地土著居民不得不放棄自己的文化和習俗，被迫而無奈地認同了在殖民略侵以前他們從未接觸過的陌生的西方文化，導致自己傳統(tǒng)的民族文化被殖民統(tǒng)治瓦解和取代。在這篇小說中，戴維森夫婦代表了西方殖民主義者的總體形象，他們的殖民主義思想和行為不過是所有西方殖民主義者對自身文化高度認同而對其他民族文化無限貶低的縮影而已。

盡管小說作者是一個來自西方文化的殖民地觀察者，但從毛姆在小說中對戴維森夫婦的人物刻畫，分明透露出他對這種高高在上的殖民地傳教士和統(tǒng)治者是持有批判和嘲諷態(tài)度的,首先，故事剛開始時，作者通過麥克菲爾醫(yī)生的視角描寫了在甲板上戴維森夫人的出場：“她一身黑衣服，頸間戴了條金項鏈，下面搖晃著小小的十字架。她身材瘦小，褐色而無光澤的頭發(fā)梳攏得十分平整，在一副夾鼻眼鏡后面有雙鼓出的藍眼珠。她有張瘦長得像綿羊的臉，但是毫無蠢相，反倒是極度的機警；有種飛鳥似的迅捷動作。她最最令人注意的是她的語調(diào)，高亢，刺耳，一點也不婉轉(zhuǎn)；聽進耳朵里是種僵硬單調(diào)的聲音，攪動的神經(jīng)不安，一如風鉆的無情喧囂”[3]2。這段描寫戴維森夫人的文字給讀者的印象就是她是一個古板、不漂亮、刻薄、偏執(zhí)的婦女形象?！耙簧砗谝路焙汀昂稚鵁o光澤的頭發(fā)”使人覺察不到活潑和生氣，讓人壓抑，給人一種古板的形象；“鼓出的藍眼珠”與“瘦長得像綿羊的臉”更是將她丑陋的外貌刻畫得一覽無遺。在形容戴維森夫人的語調(diào)時，作者用了“高亢”“刺耳”“一點也不婉轉(zhuǎn)”“僵硬單調(diào)”“如風鉆般無情喧囂”等詞和短語來描述，生動而形象地呈現(xiàn)了戴維森夫人尖刻的嗓音和她不討喜的一面，與后面描寫她對殖民地土著文化評頭論足的情節(jié)遙相呼應。在后面描寫戴維森夫人說話和神態(tài)時，作者又用了“冷酷”“高亢”“鳥似的眼光”來刻畫她。所有這些刻畫戴維森夫人形象的詞語，都是帶著負面和貶義的色彩或情感的，注入了作者對她的嘲諷與輕蔑。其實，這不僅僅是對戴維森夫人的嘲諷與輕蔑，更是對以戴維森夫人為代表的殖民地傳教士和統(tǒng)治者看似優(yōu)越文明實則粗鄙不堪的批判和諷刺。

其次，作者對傳教士戴維森先生的人物刻畫也是持著這樣一種批判態(tài)度的。作者對于傳教士戴維森先生的外貌描寫只有一處。在小說開始之初戴維森先生第一次出現(xiàn)時，作者對其進行簡單的描寫：“當他在燈光里坐下來，脫掉帽子，你便可以看見他一頭深色的紅發(fā)，頭頂有一塊已經(jīng)光禿禿、紅潤而滿布瘢痕的皮膚輝映在紅發(fā)之間；他年已四十，瘦骨嶙峋，一張干癟的臉，刻板而迂腐；說起話來，滿口蘇格蘭腔，聲調(diào)緩慢而低沉”[3]1。在將傳教士戴維森的外表呈現(xiàn)給讀者時，作者用了“光禿禿”“滿布瘢痕”“干癟”“刻板”“迂腐”等一些負面的詞匯進行刻畫，這樣的描寫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戴維森先生是一個丑陋和迂腐的人物。這樣直接且負面的人物形象描寫為小說后面戴維森先生丑陋的所作所為埋下了伏筆和鋪墊，從中也折射出作者對傳教士戴維森先生丑陋面目和行徑的無情批判與嘲弄。

另外，整個故事由于是以麥克菲爾醫(yī)生的視角展開的，故，在故事剛開始時，作者并沒有花大量的筆墨直接刻畫傳教士戴維森先生，而是通過麥克菲爾醫(yī)生有限的接觸和戴維森夫人的轉(zhuǎn)述來窺探傳教士戴維森先生的人物形象。通過觀察，麥克菲爾醫(yī)生覺得戴維森先生是一個安靜沉默不喜交際的人。通過戴維森夫人講述他們在殖民地的故事，可以看出戴維森先生是一個執(zhí)著且對宗教事業(yè)虔誠而忠貞的人。他是一個盡職盡責的傳教士，竭力向土著居民灌輸基督教的原罪思想和戒律清規(guī)，把通奸、說謊、偷竊定為罪惡，把赤身裸體、跳舞、不穿長褲視為淫蕩和墮落。他在殖民地用盡一切辦法使當?shù)鼐用癯蔀楹细竦幕浇掏?。通過戴維森夫人對其丈夫近似崇拜的描述，以及麥克菲爾醫(yī)生未曾深入的接觸，傳教士戴維森先生的那種殖民主義者形象稍微隱于幕后，給人一種戴維森先生是一個盡職虔誠的基督徒的錯覺。他對海外教會事務和對土著人的教導充滿熱情，“從他熱情地姿勢和深沉而又響亮的聲調(diào)中，他的誠摯似乎可以一目了然”[2]10。但這并不是對傳教士戴維森的認同，而是為了更刻骨地給震撼人心的后續(xù)進行鋪墊或?qū)Ρ取９适碌淖詈?，盡職盡責的殖民地傳教士戴維森以自盡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他死后被人在海灘發(fā)現(xiàn)時，“一半泡在水里，一半露出水面……喉部從左耳切開到右耳，右手還握著干這件事用的剃刀”[3]39。傳教士戴維森的死猙獰而恐怖。還有小說最后湯普森小姐那句“你們這些男人！你們這些又臟又臭的賤豬”[2]42，則毫不留情地將傳教士戴維森的真面目揭開。這些無一不將戴維森的形象間接或側(cè)面地表現(xiàn)出來：那是一個虛偽、猙獰、墮落且充滿罪惡的面目。作者對傳教士戴維森的人物刻畫，對其結(jié)局的安排，無疑是對殖民地傳教士虛偽和自我墮落的嘲諷與批評，是對殖民地統(tǒng)治者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嘲弄與批判，也是對殖民主義思想的對抗和諷刺。

三、主人公麥克菲爾醫(yī)生對殖民主義的批判意識

毛姆對麥克菲爾醫(yī)生的人物刻畫是通過那恰到好處的人物心理描寫和其幽默而一針見血的語言，以及麥克菲爾醫(yī)生細膩而敏銳的洞察力來體現(xiàn)的。故事剛開始戴維森夫人與麥克菲爾夫人交談時，戴維森夫人說這艘船上只有麥克菲爾夫婦是值得他們夫婦結(jié)交的，其他人傳教士夫婦不屑一顧。而當麥克菲爾夫人向麥克菲爾醫(yī)生轉(zhuǎn)述戴維森夫人的話時，麥克菲爾醫(yī)生并未覺得有多自豪，卻反駁道：“我并不以為一個海外傳教士該是這樣一位大亨，居然擺出這副臭架子來”[3]2。在他看來，一位海外傳教士應該以平等和友善的姿態(tài)去對待每一個人，而不是高高在上地對別人不屑一顧，等著別人去頂禮膜拜。接著，當船駛近海岸時，麥克菲爾醫(yī)生“用貪婪的眼光注視著這塊陸地”[3]2?！柏澙贰焙汀白⒁暋倍~充分地體現(xiàn)了他此刻正被海島風光所吸引，并對這片島嶼充滿好奇與欣賞，而且隱隱能覺察出他此刻興奮與激動的內(nèi)心活動。這與戴維森夫人“帶著一種冷酷的眼光”[3]3來看這片島嶼是完全不同的態(tài)度。對于戴維森夫人而言，海島上這種原始的景色是野蠻的，與“文明”二字不著邊際。但是在麥克菲爾醫(yī)生看來，這是自然之美，是像“伊甸園”一樣的天堂之美，是令人輕松愉悅的美。這兩種面對殖民地島嶼時的不同神情和態(tài)度，折射出來的是兩種不同的觀念和意識?；谇懊嬉还?jié)的分析，我們毋庸置疑，戴維森夫人是刻薄而冷漠的殖民主義者形象，是充滿殖民主義意識和偏見的。作者通過麥克菲爾醫(yī)生的視角對戴維森夫婦的刻畫和描寫，透露出麥克菲爾醫(yī)生對傳教士夫婦進行冷眼旁觀式的嘲弄與批判。所以，麥克菲爾醫(yī)生作為戴維森夫人的對抗面，是一個反殖民主義人物形象。

除了對殖民地海島的喜愛和欣賞，麥克菲爾醫(yī)生對于殖民地土著居民和文化也是以一種尊重與包容的心態(tài)去面對的。當戴維森夫人對土著居民跳舞這件事激憤不已、抨擊譴責時，麥克菲爾醫(yī)生在一旁慢悠悠地說出自己的觀點：他認為自己并不反對跳舞，而且向她表明自己前一天晚上還與自己的夫人跳了一圈舞。當戴維森夫人指責土著人穿薩摩亞圍腰為“最猥褻的穿著”時，麥克菲爾醫(yī)生卻認為“這很適應當?shù)氐臍夂颉盵3]5。在麥克菲爾醫(yī)生眼里，跳舞和穿薩摩亞圍腰是他們當?shù)厝俗约旱拿褡逦幕?，是另一種文明，不該以西方人的文明和文化去衡量或苛責。

此外，對于戴維森夫婦引以為豪的殖民地管理方式，麥克菲爾醫(yī)生是有些許反感的。當戴維森夫人講到他們?nèi)绾卧谥趁竦刂鞒趾凸芾砗Ｍ饨虝氖聞諘r，麥克菲爾醫(yī)生“一想到她必然會使用的管理方法的效率，不免感到心里一沉”[3]3?！靶睦镆怀痢币辉~一方面表現(xiàn)了麥克菲爾醫(yī)生對戴維森夫人所引以為豪的殖民地管理方式的反感和不認同，另一方面也表現(xiàn)了他對殖民地本土居民的同情和擔憂。接著，當戴維森先生及其夫人慷慨激昂地講到他們?nèi)绾斡描F腕手段懲罰土著人們的“罪行”時，麥克菲爾醫(yī)生則“用惶惑的眼光注視著戴維森。他聽到的話使他吃驚，但是他怯于表示自己的反感”[3]13?！盎袒蟆薄俺泽@”“反感”等詞無不透露出麥克菲爾醫(yī)生對傳教士夫婦的殖民主義思想和言行的反感甚至是批判的心理。

而且，在傳教士戴維森夫婦講述他們對殖民地的治理和教化的整個過程中，麥克菲爾醫(yī)生幾乎是保持沉默的狀態(tài)。在麥克菲爾醫(yī)生沉默的同時，作者毛姆適時地對麥克菲爾醫(yī)生進行心理和神態(tài)描寫，間接體現(xiàn)著麥克菲爾醫(yī)生對戴維森夫婦言行的態(tài)度。比如在戴維森先生講到自己是如何毫不猶豫地在波濤洶涌的海面上駕著一葉扁舟去各處島嶼傳教行醫(yī)時，麥克菲爾醫(yī)生“注視這位傳教士說話時，不免有些不寒而栗”[3]11，因為他自己連戰(zhàn)壕里猛烈對射的槍彈都受不了，甚至在前沿陣地進行手術(shù)時都會控制不住地顫抖和流汗。然而，受不了槍彈和手術(shù)時流汗是普通人再正常不過的反應。所以，這段對麥克菲爾醫(yī)生的心理刻畫看似是對麥克菲爾醫(yī)生“怯懦”的批評，實則是對戴維森先生敘述的不可靠“英雄”事跡的無聲嘲諷和反駁，側(cè)面反映了殖民主義者戴維森先生的虛偽。而且，整個過程中，都是戴維森夫婦滔滔不絕和得意洋洋的雙簧戲，而麥克菲爾醫(yī)生只有兩句簡短的發(fā)聲。第一次是在傳教士戴維森先生講到他們要從土著人習以為常的動作中定出罪惡來，要把女人裸露肌膚和男人不穿長褲等定為罪行時，他頗為驚奇地追問他們要以怎樣的方法定罪；第二次則是在戴維森先生講述如何對土著人的“罪行”進行罰款和勞役時，他反問道：“但是他們從來不拒絕付款嗎 ?。[3]12”麥克菲爾醫(yī)生的沉默是對戴維森夫婦的不茍同，而對戴維森先生的兩次發(fā)問則直接表達出他對傳教士的殖民地管理方式的疑慮和反駁，也更進一步體現(xiàn)了麥克菲爾醫(yī)生對殖民主義及殖民地統(tǒng)治者的厭惡和批駁。

四、結(jié)語

毛姆是二十世紀英國著名小說家、劇作家。作為一名來自殖民地宗主國的作家，毛姆自小接受的是西方殖民地文化，西方文化毋庸置疑對他起著潛移默化的作用。正因如此，很多學者會下意識地認為作家毛姆是以西方殖民者的視角和態(tài)度來安排和敘述故事的，短篇小說《雨》卻是對此種觀點的無聲辯駁。

《雨》是毛姆最有名的短篇小說之一，其不僅蘊含著對人性弱點的思考，對傳教士虛偽面目的諷刺，更蘊含著對殖民主義霸權(quán)文化和霸權(quán)話語的批判。在以傳教士夫婦為代表的西方霸權(quán)文化與話語體系下，殖民地土著居民無辜地“背負著落后、麻木、瘋癲、愚昧、野蠻的罪名”[5]6。 在該短篇小說中，作者通過對戴維森夫婦人物形象的刻畫，對傳教士戴維森結(jié)局的安排，對麥克菲爾醫(yī)生敏銳的洞察力及其反感傳教士戴維森夫婦、認同殖民地土著居民文化等一系列的敘述和呈現(xiàn)，傳達出他的反殖民主義意識?；谝陨戏治觯覀儫o疑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jié)論：短篇小說《雨》體現(xiàn)了毛姆對殖民主義思想批判的意識，反殖民主義是這篇小說的主要主題之一。小說在對殖民地傳教士戴維森夫婦進行嘲諷和批判的同時，更是對他們所代表的西方殖民主義者的嘲弄和對抗，是反對西方文化霸權(quán)、尊重殖民地文化思想意識的體現(xiàn)。通過對毛姆短篇小說《雨》中體現(xiàn)的反對殖民主義思想意識的解讀，可以更進一步了解作家毛姆的寫作動機和思想意識，從而更深入地探討小說主題，并對殖民主義進行更深刻的認識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