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二帖

孔帆升

小雪：鄉(xiāng)情慢慢升溫

太陽到達黃經(jīng)240°，此時稱為小雪節(jié)氣。小雪，是二十四節(jié)氣中的第20個。

諺語云：一年莊稼兩年種，閑時積肥忙時用。

天空如宣紙潑墨，只要濃密的烏云一直存在，就有了下雪的氛圍?？上虏幌卵瑤讜r下雪，常常令人思量。好在，有些日子原本就是用來糾結的，不然，這漫長的冬天和短暫的白晝，該又如何消磨？

風到了冬天，就長硬了翅膀，于是開始發(fā)威，那是一路吼來的西北風。人在屋內(nèi)，也能感知哪個是撲簌簌的雨，哪個是漫天飛舞的雪。若鳥兒悠閑地站在窗臺上啁啾，伴隨的大約是和煦的陽光了。

我在村里轉悠，遇到一位尋野果歸來的老人，問他忙不忙，他說現(xiàn)在地里的那點農(nóng)活啊，營務著就像做戲。在家里腌腌白菜，砍砍柴，積積肥，弄弄花草，不費吹灰之力。

蹓跶完村前村后，我又來到巷邊地頭，到處悠閑一片，人閑、地閑、山閑、水閑。閑置的鋤頭、鐮刀、風車、犁耙、谷斗等農(nóng)具塵封于棚屋，在同樣閑著的老墻下，閑給人念想。

此時河下退水，河道枯瘦，正是加緊修橋補路，疏浚與加固塘堰、河道、渠堤的好時節(jié)。傍晚時分，大家伙在堂前架上干柴，燃起大火，打攏板凳，圍在一起嘮嗑。有人提議，是不是要搞個合作社，把閑人調(diào)動起來，把閑地整頓出來，還原它的輪耕輪作，這可是一條振興鄉(xiāng)村、富裕村民的光明之路啊。

也有人說，窮人辦事業(yè)，不是雨便是雪。意思是說，在過去，農(nóng)村人習慣聚在年前辦喜事，便顧不上天氣好歹了?？扇缃瘢兆邮歉蛔懔?，就拿村里的喜事來說，一年四季不斷，也頗讓人煩惱的。因為誰家都抹不下面子，破不了鋪張浪費、大操大辦的陋習。于是，趁著這個機會，大家都說說，是不是由鄉(xiāng)里的賢達人士出頭，引導大家把宗族宗親中的隨禮、攤派、撐門面等等瑣事清一清，簡一簡？把心思花在環(huán)境衛(wèi)生、村莊水利、農(nóng)業(yè)發(fā)展、文明風尚上？

該收的收了，該曬的曬了，該藏的也藏了，百事大吉。這群身在農(nóng)村，心系土地的人，掏著心窩子，就著篝火，講古說今，只為了讓日子更加有滋味。而到了周末，許多開車回來的半個城里人，一頭扎進村里就舍不得走了。爺娘在灶下燃起紅色的火苗，屋頂升起裊裊的炊煙，鍋里升騰起白色的熱氣，桌上溢出濃濃的肉香。天冷呵氣成霧，鄉(xiāng)情卻在慢慢升溫。圍著熱騰騰的家常飯，雖無“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詩意，卻充滿溫馨的天倫之樂。

大雪：把年味薰?jié)?/p>

厚厚一本日歷，一日日翻薄，臨近結尾卻越發(fā)精彩。萬物收斂，平添的是內(nèi)涵與韻致。漫步山間，看見楓葉熱烈地紅、自信地紅、歡喜地紅，映紅初冬。黃燦燦的銀杏葉，像一枚枚小傘，緩緩落在地面，安靜地面向藍天，在迎接新一輪的春秋更替。還有許多水杉，在陽光下，像是一座座金字塔。枇杷花居然已開了多日，滿樹淡白的花朵，仿佛在彌補未曾兌現(xiàn)的一場小雪的到來。

日歷翻到了12月，7日或8日，便是二十四節(jié)氣的大雪。

大雪，既讓人盼，又讓人怕。

無論大人小孩，有種情結叫盼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大地純潔壯美得令人動容。高山，低谷，丘陵，田畦，溝壑，房舍，小水庫與池塘，層次分明、高低起伏的白，銀裝素裹的純，再矜持的人，也免不了童心萌動，一顆心忍不住躁動著，歡欣著。白茫茫的世界里，孩子們堆雪人，打雪仗，追逐戲耍;大人們或三五人撒起歡，逐兔圍獵，或圍爐熱語，侃天說地。

看似祥和，每個人的心底，也難免隱有淡淡的憂愁?？崂涞亩荆吘故莻€萬物凋零的世界。就說風吧，夾雜在細雨或大雪中，斜著吹來，鼓噪著，直往骨頭里鉆?？蓱z一些年長體弱者，穿了幾層棉衣，也扛不住它的刻薄。記憶中，人生中的永別，大多在寒流到來之時，悲痛與寒冷交織著，刺入心扉。想想，萬物生生不息，有新芽萌動，就有葉落歸根，兩者輪回交替，雖屬天道倫常，卻有喜有悲。

這個讓人悲喜交加的季節(jié)喲。

到了大雪，距離過年就不遠了。許多平素憨厚木訥的人，便顯露出來了靈巧。隨便走到誰家，都能碰上這樣的人，或男或女，把一把糧食升華為了藝術品。印粑崽了，粑印上有花或魚，花有菊、桃、梅與牡丹，魚則千姿百態(tài)，咕嘟著小嘴，一副索吻的模樣。拿一塊粑崽，不忍心下口，生怕害了鮮花與鮮魚的小命。還可以把粑崽在甑上蒸熟，曬干，放冷水里漂，從隆冬可一直貯存到正月半前后。還有蕩粉皮，打豆腐，煎油干，炒花生、豌豆、蠶豆、玉米，做油面。一件件都飽含著主婦的愛，貼心想讓一家人吃得豐盛甜美，高高興興過年，存心想為接待客人拿出幾宗象樣的東西。就連一塊紅薯，人也要把它擦成絲，切成片，打成粉，漏成粉絲，做成粉塊，最后還能做成包坨——人們用盡心思，讓一粒粒糧食，顯露出極致的甘甜。

“未曾過年，先肥屋檐。”記得小時候，小孩子們一窩蜂，從村東到村西，觀看家家戶戶既殘忍又喜慶的場面，人們興致勃勃，因為這是迎接新年到來的開端。腌臘肉又是一大風景，柴火不能斷，特別是旺旺的硬柴火，勁大煙火足，薰肉最好。

這是把年味薰?jié)獾募竟?jié)。因為每家每戶的火爐上方，行條上掛滿了肥肉、痩肉、豬耳、豬腸、豬臉與干魚。每次路過，忍不住瞄上一眼，都感覺到這個冬天的無比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