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貍能開三道門(上)

吳誰

[ [一]]

相傳，狡猾的狐貍?cè)绻业搅双C物的巢穴，是不會貿(mào)然鉆進(jìn)去的。

理由很簡單——此時獵物不一定在家，鉆進(jìn)去不但白費力氣，還會留下可疑的痕跡。如果這痕跡被獵物回家時注意到了，它就會直接溜走永不回來。

但狐貍也不會傻傻地守在巢穴附近等。

一來不知道獵物什么時候回來，守候有可能浪費大把時間;二來巢穴說不定有多個出入口，獵物從哪里進(jìn)出都不能確定。

守株待兔，那是愚笨的人類才會做的蠢事。

狐貍很聰明。如果找到了獵物的巢穴，它什么都不會做，只會暗自記下巢穴的位置，然后耐心地等。

等著冬天，等待過年的那場大雪。

當(dāng)白茫茫的大雪將整個原野覆蓋，獵物尋找食物變得異常困難時，狐貍就會悄悄來到先前發(fā)現(xiàn)的巢穴。

這么冷的天氣，獵物肯定躲在家里睡覺，通常還會是大大小小一家子都在洞里。

狐貍開始慢慢地刨開積雪，從巢穴的入口鉆進(jìn)去。獵物無處可逃，因為此時其余出口都被積雪覆蓋堵死了。

狐貍不慌不忙地鉆進(jìn)來，它知道自己不用急。它會把這個巢穴作為過冬的基地——因為洞里不僅有為了過冬而把自己養(yǎng)得肥肥的獵物，還會有大把獵物用于過冬的食物儲備。

狐貍吃東西很講究次序：它會先吃掉能反抗的成年獵物，留下沒有反抗能力的幼崽，待到來年了又是豐盛的盤中餐。冬天是漫長而殘酷的，不是嗎？

這就是狐貍的獵食方式。很奇妙，也很歹毒。

但這說的只是成年的狐貍，我還沒有告訴你們，那些成精的狐貍怎么度過冬天。

我老家流傳著一句歌謠：“狐貍精，害人精;剝?nèi)似?，吃人心?！?/p>

冬天大雪封山，人們都窩在炕頭上看電視的時候，狐貍精就會從山上下來了。

因為狐貍精不會說話，所以只是沉默地敲門而已。

這個時候，千萬不能開門。開了門，就完了。但不開門，也沒有用。

狡猾的狐貍精會自己開門。

對！就算你把門反鎖，狐貍精也有辦法將門打開。

而且，它還能連著開三道門。

[ [二]]

“‘三月三，狐下山;偷雞蛋，吃心肝。這是我們這邊一直流傳的童謠，說的就是農(nóng)歷三月三這天，狐貍們會從山上下來，到村子里做壞事?！蔽谊幧馗嬖V身邊的小P，“小的狐貍偷吃雞蛋，成精的狐貍就吃人的心肝。”

“大哥哥，這都是迷信啦，我才不信?！彪m說已經(jīng)嚇得臉色慘白，但小P嘴上還在逞強。

現(xiàn)在是春節(jié)的晚上。老家蓋了新房子，我和老姐各自分到了一間房。再也不用跟老姐搶被子，我幸福得做夢都在笑。

可我高興得太早了。

過年村里沒什么娛樂活動。聽說隔壁鎮(zhèn)上來了一個著名的文藝團，今天是最后一天表演，于是村里人都紛紛坐車前往，我爸爸媽媽當(dāng)然也不甘落后。但爬樹扭了腿的我和已經(jīng)保送了大學(xué)的老姐被留在家里。老姐一個勁地抱怨，說我連累了她。

爸媽說好了當(dāng)晚就回，但外面突然下起大雪。這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一下子就把整個大山覆蓋成白茫茫一片。山高路滑，再加上這厚厚的積雪，估計大部分的客車都停運了。就算勉強開起來，車輪百分百要陷到路邊的積雪里。爸媽無奈，只好留在隔壁鎮(zhèn)子上想辦法，他們囑咐我們在家小心，不要擔(dān)心他們。

擔(dān)心？我們超開心的啊！只有我和老姐在家，那就想干啥就干啥，把家鬧翻天也沒人管了！

但倒霉的是，鄰居家的大人也被困在了外面，所以他們家的小孩也要到我家來住，還得和我擠同一張床。

你們一定都知道，在茫茫宇宙中，有一種神奇的生物——他們長得好看，寫字好看，成績單也好看，德智體美全面發(fā)展，說拉彈唱無所不能。

他們就叫做“別人家的孩子”。

鄰居家的小孩號稱是混血兒，名字全稱是“愛新覺羅·皮埃羅”，我嫌麻煩，就叫他“小P”。他雖然只有7歲，但已經(jīng)跳級到初一，和我一個班。

到了睡覺的時候，熱愛學(xué)習(xí)的小P還想做幾道練習(xí)題，好在我用狐貍的恐怖故事嚇得他鉆進(jìn)了被窩。

看到他驚慌的表情，我覺得還挺痛快的。

不過，很快報應(yīng)就來了。

也不知道凌晨幾點鐘，小P把我從夢中吵醒：“大哥哥，我上廁所回來了?！?/p>

喂，這種事不用匯報吧！我惱火地翻身，想再度進(jìn)入甜美的夢鄉(xiāng)。

小P還是不依不饒，一個勁地推我：“大哥哥，一樓客廳有點不對勁?！?/p>

哪里不對勁了？

“客廳里擺了滿滿一桌酒席，但沒有人吃?！?/p>

這半夜三更的，怎么會有一桌酒席擺在我們樓下客廳？

[ [三]]

我趕緊從被窩里爬出來，沒來由得打了一個顫，好冷的天！

我抓了棉睡衣披上，扭頭看窗外。雪已經(jīng)停了，雪白的積雪反射著月光，外面倒也不黑。但看天色，應(yīng)該還是半夜。我綽起床邊的手機，屏幕上顯示是凌晨三點。

“你睡迷糊了吧？肚子餓了？我給你煮碗面?！?/p>

“大哥哥，你若不信，開門向樓下看看?！?/p>

我家新房號稱“歐式別墅”，共上下兩層。根據(jù)老爸的設(shè)計，一樓的主體是正中間的客廳，二樓是環(huán)繞客廳一圈的各個臥室，兩層樓由室內(nèi)樓梯相連。

我看的雜書多，自稱懂一點風(fēng)水，當(dāng)時就阻止說，這西洋設(shè)計不行。在家里整這么一個“回”字，可能會引來“不干凈”的東西的。但我人微言輕，還沒說完就被老爸一句“迷信”，一個大耳刮子給扇回去。

我的臥室就在二樓樓梯口，一出門就能看到樓下。走出房門，下面的客廳燈火通明，正中是一張能坐十二個人的大圓桌。

這圓桌上擺滿了豐盛的菜肴。黑色的是爆炒鱔魚，加了青色的蔥段調(diào)味;紅色的是回鍋肉，底下填滿了醬色的干豆角;黃色的腌牛肉，橙色的土豆絲，綠色的油麥菜，還有整整一籃子白煮雞蛋……中間眾星捧月般的主菜是蒸整雞，雞還冒著騰騰的熱氣。

奇怪，爸爸媽媽都不在家，怎么凌晨三點家里客廳會擺酒席？

我裹著棉衣，一臉迷惑地走下樓梯，來到飯桌旁。

這是誰做的？

“不管是誰做的，反正我不想吃?！毙撇撇嘴，“剛才上廁所時看見一桌菜，正好肚子餓了，我就下來掰了個雞腿吃。呸，可難吃了，都沒有蒸熟。”

我靠近了仔細(xì)看，確實，這菜做得不咋地。被小P咬了一口的雞腿，還能看見紅色的血絲，回鍋肉也還是紅色的半生肉。

花了大力氣做了一桌菜，但幾乎都是半生半熟的，根本就不適合給人吃啊。

除非，這不是給人吃的，而是給……狐貍吃的！

雖然我在城里長大，但也知道家鄉(xiāng)的“狐仙”傳說。農(nóng)村有“四大仙”：狐貍、刺猬、蛇和黃鼠狼。據(jù)奶奶說，我爸小時候身體弱，就認(rèn)了附近挺靈驗的“狐大仙”為“干爹”。從此，每到過年，家里都要擺上一桌酒席獻(xiàn)給“狐大仙”吃。

“這事可不能忘。過年下雪，山上沒東西吃，‘狐大仙就會帶著他的徒子徒孫來咱家吃酒席。”奶奶念叨著。

“要是我們忘了給它們準(zhǔn)備吃的呢？”

“沒東西給它們吃？”奶奶沒了牙的臉上露出了害怕的神情，“它們可是一定要填飽肚子的啊?！?/p>

然后，她就小聲念起了那首歌謠：“三月三，狐下山;偷雞蛋，吃心肝?！?/p>

“這雞蛋還是生的??！”小P剝個雞蛋，發(fā)現(xiàn)里面還沒有凝固，便失望地放回去，衣袖卻不小心掛到了籃子邊。整個籃子都掉到了地上，“噼啪噼啪”一陣亂響后，沒熟的雞蛋碎了一地，嚇得他趕緊抓起沒碎的雞蛋放回去。

“完了，這可是給‘狐大仙吃的！”

我話音剛落，整個客廳，不，整個新房的燈全部都滅了。

一瞬間，四周變得漆黑，眼前伸手不見五指。

[ [四]]

“大哥哥，這燈……怎么都黑了？”小P嚇得抱住了我的腿。

“應(yīng)該是停電了，雪大壓壞電線了吧?！蔽覜]敢多想，也不敢多想。

突然，遠(yuǎn)處傳來了一陣細(xì)微的吱呀聲，這是有人推開了我家外面庭院的鐵門，要進(jìn)來了。

爸媽回來了？

不可能！這么大的雪，就算坐車也會被困住。更何況，鐵門是用一個笨重的金屬鎖鎖上的，而我根本就沒有聽到用鑰匙開鎖的聲音。

除非，他們不需要開鎖。

“狐貍能開三道門……”

我嚇出一身冷汗，這是“狐貍精”來我家赴宴了。

就算是已經(jīng)“成精”的狐貍，也討厭光芒。所以，狐貍在進(jìn)宅之前，都會一個疊一個地立起來，咬斷屋檐下的電線，讓房子里陷入黑暗。

然后，它們就要進(jìn)屋吃飯，或者是……吃我？

不由分說，我拖著小P趕緊摸黑爬上樓梯，先躲在二樓我的臥室旁。

“大哥哥，這是你爸媽回來了吧？”

我趕緊捂住他的嘴巴：“噓，小聲點，這是狐貍在開門，能讓三道上鎖的門自行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