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的長夜（十）迷人巷之謎

“呵！”王子叫了一聲，只見一道金光閃過，黃寶石蜘蛛縱身一跳，攀援在屋頂，又急速地沿著客廳的壁板逃遁。

王子追著它到了走廊，到了自己的房間。他再次看見掛鐘的指針在飛速朝前打轉(zhuǎn)。兩根雕刻精美的石柱也浮現(xiàn)了，像兩個彎著脊背的人，兩根石柱頭頂著頭，形成一個拱形的門廊。

門廊上鑲著金邊和銀邊， 通往迷人巷，這五個字如沙雕似的浮現(xiàn)，甬道里和上次在夜里所見一樣的朦朧，蒙著薄紗一般，看來迷人巷是不分晝夜的。

王子沒猶豫，一個箭步?jīng)_入，心里蕩起神圣的感覺，他要拯救媽媽和石磊。他沿著迷蒙的金碧輝煌的甬道走著，眼前圓而窄的通道無限悠長，似乎是一條華麗的隧道，腳下的地面是溫軟的，有規(guī)律地起伏著，像有浪潮在腳下泛起又低低退落。

他聽到了音樂，悅耳的聲響輕輕地在耳畔響起，遠(yuǎn)遠(yuǎn)地，王子看見了高貴而神秘的城堡，可是映入眼簾的城堡有觸不到的高，有摸不到的遠(yuǎn)，他步子加大，想著與城堡接近，卻發(fā)現(xiàn)離它更遠(yuǎn)了，城堡像是會升降，會前行走路，也會隱身，還能跳起來， 頂著云霧來又游走，王子都看呆了。

甬道外的地形格外開闊，但不是平的，而是一溜斜坡，凹進(jìn)去的大片土地如同一只巨大的鍋?zhàn)?，鍋底的低洼處很平緩，流淌著飛滾的河流，深紫色的河水翻滾著葡萄那么圓而小的熱氣泡，漩渦圓鼓鼓、密匝匝的，像裝了一河床的煮沸的紫葡萄。葡萄河兩邊的河岸上空間廣袤，停滿了一排排黑色的獨(dú)木舟， 從四處而來的人流和馬車在低洼的鍋底匯集，卻了無聲息，顯出一派詭異的風(fēng)景。

一個身影挨近來，是一個臉色黧黑的少年，王子問道：“哥哥，請問渡船是去城堡嗎？”

少年說夢話似的對王子耳語說：“跟舟走也，順時光河流而去……找你的名字，每一條獨(dú)木舟都刻著一個人的名字。”

王子跟著黑少年匆匆走下一溜的斜坡，他想看看人堆中有沒有石磊和媽媽。

黑少年又在他耳畔輕輕耳語著：“跟舟走也，順時光河流而去，在世界背面遠(yuǎn)行。”

什么叫世界的背面？王子覺得費(fèi)解，人類生活在世界的正面，而世界還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嗎？

獨(dú)木舟駛離河岸，黑少年仰望對岸的城堡，一會兒少年忽地轉(zhuǎn)過身，朝王子微笑，黑黑的臉光潔而年輕。獨(dú)木舟在漩渦中搖晃了一下，瞬間，黑少年微笑著的臉已改變，仍然笑著的是一張大叔般老氣橫秋的臉，很快大叔的臉又變成老人的臉，滿臉是樹根一樣縱橫交錯的皺紋，一頭白發(fā)，兩道滄桑的白眉毛，仿佛有兩百多歲了，而笑容依舊。

王子受了驚嚇，叫起來：“呵……哥哥！”

四周死一般的沉寂，人流如同光影飄動。漫天的黑雪飄落在時光河流上，那些黑雪如皮毛，掉在河里也不會融化，好像羽絨一樣柔軟。少年和行舟者都變成了一只只黑羽毛的天鵝，展翅朝城堡飛去。黑天鵝飛得極快，轉(zhuǎn)眼就成了天空中的一個一個小黑點(diǎn)，只剩下空空的獨(dú)木舟在時光河流葡萄般的漩渦中盤旋。

王子“嗷”地叫起來：“媽媽，石磊，你們在哪里？趕快離開迷人巷！”

有動靜了！一個金黃色的小點(diǎn)從魔幻城堡的頂上飛出來，那是一只鳥，但不知是什么鳥，長相很俊美，長嘴、大眼，它的胸脯起伏不定，長長的翅膀一字形張開，劇烈扇動。

它像飛機(jī)一樣朝王子俯沖而來時，王子抱住腦袋，如一塊堅(jiān)硬頑強(qiáng)的巖石，昨夜他剛受過一只惡鳥的襲擊，這次他沒那么傻。

金色的大鳥不放過王子，用尖尖的如錘子似的嘴啄他的背脊，用爪子拉扯他的衣服，用大翅膀不停地扇他的屁股，但王子一點(diǎn)不感覺疼痛，他發(fā)現(xiàn)鳥并不打算兇狠地攻擊他，仿佛討厭他闖進(jìn)它的地盤。它的雙翅像掃帚似的把王子往甬道的方向掃動，努力地趕他走。

“媽媽！石磊！快跟我走！”王子沖著時光河流的方向叫著，“我來接你們啦?！?p>

聲響驚動了一只長得很像恐龍的鳥，那是恐怖鳥，有三四米高，長得好丑陋，像恐龍的親妹妹，頭小翅膀短，羽毛厚如瓦片，腳桿超級強(qiáng)健，腳桿下有尖利的爪子，爪子像是一排尖尖的匕首似的。

恐怖鳥拍著短小的翅膀來追王子，它跑動起來巍巍顫顫的，像一座搖搖欲墜的碉堡。王子跑在起伏軟綿、如水一般的河岸，腿骨發(fā)軟，無論怎么都跑不快，他盡力地跑，心里想著媽媽的留言：勇敢就是即使感到恐懼，也要堅(jiān)定向前。

恐怖鳥追上來了，陰影越來越大，烏云一般籠罩在王子頭上，遮天蔽日。王子快跑到甬道口了，被一個很像手雷的滾圓東西絆了一下，摔倒在地。他翻身爬起，看見恐怖鳥的利爪高高地懸在自己的頭頂上，像賣水果的砍爛西瓜似的要往下狠劈。

千鈞一發(fā)之時，大鳥發(fā)飆了，狠狠地朝王子撞來，力量巨大，把王子一頭撞進(jìn)甬道，他倒在甬道里，耳朵里嗡嗡作響，受傷的頭皮一陣陣發(fā)麻。他罵大鳥太魯莽，卻在這一刻看到驚心動魄的一幕——恐怖鳥的利爪深深地扎進(jìn)大鳥的右翅，那右翅像一張硬板紙被一排利爪釘在地上。恐怖鳥利刃般的腳爪殘酷地前后碾踩，大鳥的右翅成了夾雜羽毛的肉醬。大鳥拼死撲騰著另一只翅膀攻擊恐怖鳥，可是無濟(jì)于事，與恐怖鳥相比，大鳥顯得如此羸弱。

王子沖出甬道，他此時不營救舍命救他的大鳥，那將是恥辱。

他奮力朝恐怖鳥的粗腳桿撞去，它搖晃著后退小半步。王子恨自己無法襲擊恐怖鳥的要害部位，它的腦袋和脖子高高在上，他撲上去抓住它發(fā)硬的羽毛，像爬樹一樣爬上去，掐它的脖子。恐怖鳥猛烈地打轉(zhuǎn)，像刮起了十二級龍卷風(fēng)，王子被甩下來，恐怖鳥抬起利爪要刺他的胸脯。

一只帶刺的“手雷”飛來，堅(jiān)硬的刺如小刀刺入恐怖鳥的心臟部位，恐怖鳥仰面倒下，真的，它像一幢小樓似的重重地倒地，脖頸和脊背上厚重的羽毛像磚片一樣四處迸裂。

“手雷”迅速地滾到王子腳邊。王子以為它快要爆炸了，結(jié)果它舒展開來，變成一只小刺猬。呵，是健碩英武，五個拳頭高的小刺猬，它好義氣，真是好樣的！

大鳥奄奄一息，纖細(xì)的鳥脖子軟軟地歪向一邊，王子不忍舍棄它，拖著它艱難地朝甬道方向挺進(jìn)。小刺猬舒展身子，繞到大鳥后面，用腹部推動。

透過幽暗的迷霧般的光線，前方影影綽綽地有兩根石柱的拱形門廊，那是迷人巷的入口，只要穿過就安全了。門廊的入口處是有陽光照射的世界，有一所老房子是王子溫暖的家，雖然這老房子有可怕的傳說，可是房子的每一個角落里有他和爸爸媽媽在一起的溫暖記憶。

眼看快接近甬道的入口了，但拱形門廊開始慢慢閉合。

“不！不！”王子高聲叫著，拱形的門廊一旦閉合，會變成一堵實(shí)心的無法穿越的絕望之墻，王子背起昏死過去的大鳥，拖著它前行。好累哦，撒開腿跑得喘不過氣來，甬道的空氣稀薄，亮光越來越稀少，巨大的陰影在蔓延、擴(kuò)張。

兩根石柱快要完全合起時，刺猬掙扎而起，像被人一腳射門似的，沖向前去，死死地卡在兩根石柱之間，擠開五個拳頭大小的空隙。王子急速跑去，和刺猬一起撐開，把大鳥塞過去，自己側(cè)身穿越石廊，再用皮帶纏在刺猬腰間，猛力一拉。

兩根石柱“轟”一聲不見了，一切平復(fù)。王子面對的又是一堵潔凈的白墻，墻上有一只鬧鐘，它不緊不慢地朝前走著。

拽出來的小刺猬幾乎被擠扁，它緊緊縮起來，像一塊硬石頭，唯一慶幸的是，它的帽子還在，帽檐向后。大鳥緊閉眼睛，折斷的雙翅在床腳邊散開著，羽毛全都松開了。

極度的疲乏，傷心加上傷口疼痛，王子栽倒在地，不省人事。更大的挑戰(zhàn)在等待他 。

（連載結(jié)束）

秦文君幻想小說《王子的長夜》即將由新蕾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