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楓
一個藝術作品,能否存活當下并長久不衰,除其外部社會環(huán)境諸因之外,有否鮮活的生命力,有否永恒的藝術價值,則是它的主要內(nèi)因。上海戲劇學院、上海金山區(qū)委宣傳部和上藝戲劇社聯(lián)合出品的原創(chuàng)話劇《生命行歌》正以清新表現(xiàn)、厚重內(nèi)核,叩問我們應如何走好人生終點及尊嚴死亡,從而引起社會廣泛關注。
最初的文學劇本叫《生命驛站》,是上戲教授陸軍受上藝戲劇社之邀,帶領學生根據(jù)金山衛(wèi)鎮(zhèn)衛(wèi)生服務中心安寧病房(又稱舒緩療護病房)的真人真事編寫的劇本。很快,被上海文化基金會選為當年重點扶持優(yōu)秀劇目,上戲又很快誠邀北京國家話劇院著名導演查明哲加盟。查導憑借他的學識和風骨,睿智果斷地把此劇定位為一首莊嚴的“穿越生命隧道的嘯吟行歌”。
《生命行歌》應運而生,風生水起。2018年4月16日正式建組,樹本子、立人物、拉架子、排調度,上至出品人,下至操作人員,日夜操勞了近兩個月,終于在2018年6月5日、6日、7日,把一臺反映上海40年改革開放,具有大視野大情懷和獨特視角的現(xiàn)實主義話劇《生命行歌》公演于上戲實驗劇場。10月30日、31日,提高改進后的第二輪演出又隆重亮相于中國第20屆上海國際藝術節(jié)。11月13日馬不停蹄又趕赴北京,作為“春華秋實”展演周劇目,在國家大劇院獻演。
我們一路不容喘息、連續(xù)辛苦,但是面對觀眾的熱情互動,社會各界的鼓勵支持,我們已釋懷意適、開心滿滿了。
2018年年初,當我接到策劃人張文軍邀請我參加劇組的電話起,這一年來,我就心無旁騖地忙著與陳阿公老人共處這一件事兒了。
陳阿公是《生命行歌》劇中的主要人物,他在大西北甘肅山里教書育人一輩子,是深得學生和鄉(xiāng)親們喜愛的老教師,耿直善良,流放右派,孤身不娶。雖已患癌癥晚期,卻倔犟地拒絕過度治療,定要有尊嚴、有體面地去見他那十年前已經(jīng)去世的愛他幫他的戀人。
十多年前,我就萌生回歸我敬畏并久別的舞臺,重享話劇表演藝術魅力的念頭,長嘆沒有良機。突然,此刻母校邀我,在舞臺上塑造這樣一個人物,不能不說是上蒼對我的恩賜、藝術之神對我的又一次眷顧,喜出望外之情實在難以言表!
說“千尋難覓”,是因為陳阿公是死之將至的老年病人,而我現(xiàn)在正是腿腳不便的八十老翁,日常的形體、聲音和精神狀態(tài)與角色很接近,不需要花很大力氣就能與角色的形質“合而為一”;說“一見如故”,是對陳阿公的人生閱歷和性格特征,到了我這把年紀,自己的、別人的、聽到的、看到的類似認知和情感,已有足夠的體驗積淀,我完全能在舞臺上做到專業(yè)性的“感同身受”和“情感再現(xiàn)”。
沒有以上兩個前提,就是上蒼再恩賜、藝術之神再眷顧、再好的機會、再棒的角色,打死我也不敢褻瀆神明去二百五地丟人顯眼。所以,當接到邀請電話我二話沒說一口承諾。從參加前期研討到進劇組工作,我一直是心懷敬畏和珍惜之情,定要全力以赴地投入此戲,甚至想到說不定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重登殿堂、再塑人物。不怕見笑,大有如果失敗就“無顏見江東父老”之慨。
查導為構建《生命行歌》的深刻立意和演出的厚重大氣,對全劇故事情節(jié)和人物形象,做了必要的增刪修改和豐富深化,在艱難的二度創(chuàng)造中,他留學蘇聯(lián)時所奠定的戲劇理念及長期藝術實踐中所形成的哲理思辨的導演風格,都施展得得心應手。他用二十天的時間,帶領全體演員從頭到尾把劇本梳理了一遍,使脈絡更加清晰、人物更加立體,還逼著演員三番五次地對自己的角色找出個性化的臺詞,既要言簡意賅,又要為人物所獨具,那種全力投入的創(chuàng)造氛圍,實為當下文藝圈內(nèi)少見。
幸遇話劇《生命行歌》和導演查明哲,讓我想起三十三年前我幸遇電影《黑炮事件》和導演黃建新。1985年5月,藝術之神把我引到新銳導演黃建新的面前,讓我在他的電影《黑炮事件》中扮演主角趙書信。當時,在傳統(tǒng)的電影表演觀念和淺直白露的表演仍是主導的電影界,我們倆能在新的表演理念和對角色的演繹上達到高度的默契,是何等的幸運。每個鏡頭他都讓我在他表現(xiàn)性極強的現(xiàn)場充分發(fā)揮,甚至不受供片片比限制,只要我有想法,他就放手拍我各種不同的演法,讓我的“模糊表演”發(fā)揮得淋漓盡致,既與他的意圖相得益彰,我也如魚得水,享受了從未有過的創(chuàng)造快感。
在對陳阿公的塑造中,查導同樣對我充分信任,同樣讓我恣肆抒意。我喜歡的書法、古詩詞都被他用上了,甚至讓我用沙啞的嗓音喊唱“信天游”。他善于利用演員的特長,例如演黃阿婆的演員會唱評彈,演嘟嘟的演員會彈吉他,都被他用到了舞臺創(chuàng)作中,為人物和劇情增加不少光彩。
演員修改劇本臺詞,一般來說這對編劇或導演都是大忌。不過,為了吻合陳阿公的坎坷人生,他們都寬宏大度地“恩準”讓我說我體驗到的阿公的話,做阿公做的事兒,不管是否準確精彩,起碼做到了我與角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讓觀眾感受到一個有血有肉、有人文情懷的“這一個”阿公形象。
還想說一下斯文儒雅的編劇陸軍,他在公開場合一再承認他的劇本很不成熟,非常感謝查導和演員對劇本的修改和豐富。但是,畢竟是他第一個滿懷激情地寫出了這個關于走好人生最后一程,臨終關懷、舒緩療護的劇本。按常理,自己的創(chuàng)作被修改,心中的不快是肯定的,但他并沒有干擾排練,更沒有爭吵告狀之舉,完全表現(xiàn)出謙謙君子之風,甚至讓我有些感動。《生命行歌》順利公演,陸軍教授功不可沒。
《生命行歌》起點很高,要達到高峰,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也有功課要做,例如:我演的角色是來日不多的癌癥晚期病人,應該是心力衰竭、氣血敗壞、臥床不起的老人,但又要在舞臺上走來走去的表演,我又不能自然主義到讓觀眾看不到動作、聽不清臺詞,必須有所夸張設計,特別是該點送清楚的還得大聲說,所以我還要在舞臺上繼續(xù)尋找它們的契合點,以更加真實自然、生動鮮明的藝術形象呈獻給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