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購“殘局”

史宇

身處一個億萬規(guī)模的“行業(yè)”，原本風生水起的代購者終于迎來了真正的“寒冬”。1月1日，千呼萬喚始出來的《電子商務法》落地實施。

在此之前，早已聽到“風聲”的一部分從業(yè)者們紛紛宣布停業(yè)轉行，另一部分則轉入了更隱秘的地下運營。為了躲避越來越嚴格的海關檢查，他們換掉微信號、買更貴的航班、打游擊一樣變換采購的目的地，頻繁出入境，只為盡最大努力囤貨。靴子落地后，私人代購的性質從“灰色地帶”逐漸往法律“觸線”的邊緣靠近。走私、偷漏稅、假貨，與之相關的每個關鍵詞都像是一把懸在其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所有從業(yè)者都不得不面對一個無從破解的“殘局”。

寒冬已至，“轉往更隱秘的地下”

在大多數(shù)代購者都在準備“過冬”的時間里，阿妃也一樣，更加“小心翼翼”地經(jīng)營著自己的代購生意。

2018年8月31日通過、2019年1月1日正式實施的《電子商務法》（簡稱《電商法》）是令代購者恐慌的始作俑者。“如果拿《電商法》的要求來比照國內(nèi)大多數(shù)代購的行為，簡直處處雷區(qū)?！卑㈠硎?。根據(jù)《電商法》規(guī)定，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等信息網(wǎng)絡從事銷售商品或者提供服務的經(jīng)營活動的自然人、法人和非法人組織，要依法辦理市場主體登記并納稅，代購、朋友圈微商等被納入監(jiān)管對象。

阿妃是一名會計，兩年前，她與自己在海外的親戚合作，干起了代購的生意。她的朋友圈擁有一個代購的標準配置：每日平均更新15條;“親測有效”式文案中夾雜著大量網(wǎng)絡用語，配圖的主角跨度極大，從頗占空間的小家電到“雞零狗碎”的牙刷、牙膏、驅蚊手環(huán)，從價值不菲的珠寶手表、名牌鞋包、高端化妝品到10多元一條的潤喉糖……已經(jīng)儼然一座小型百貨商場了。在生意起步后三個月內(nèi)，阿妃就擁有了一群固定的客戶，她建了一個有四五百人的微信群，交易額可觀，收入遠遠大于自己的工資。

但阿妃也很清楚代購的“局限性”。對大多數(shù)代購來說，代購只是一種創(chuàng)收手段，而非本職工作，因為“持牌上崗”是不現(xiàn)實的，而一旦被海關截獲或遭到舉報，便很有可能會惹來大麻煩。尤其是今年政策收緊后，阿妃看到自己的同行在朋友圈中發(fā)出類似“最后的血拼”“最后三十天”的狀態(tài)，提醒買家抓緊時間囤貨，更多代購則在愈加嚴峻的形勢下，尋求其他出路。

監(jiān)管力度的增大，似乎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不可逆轉的趨勢。雖然還沒有受到任何實質性的警告和處罰，但“小心駛得萬年船”，阿妃對代購采取了更加謹慎的態(tài)度?！爸車胁簧俅彾急环饬颂枺械母纱嗄甑状黉N清貨轉行了。像我這樣‘幸存下來的，不能不小心應對?！?/p>

阿妃應對的方式是將代購生意轉向了更隱秘的“地下活動”。元旦前，阿妃通過朋友圈發(fā)布了通知，從2019年1月1日開始，會暫停朋友圈更新。同時還交代了，需要訂購商品的消費者，微信發(fā)消息要回避敏感詞匯，“最好可以微信語音通話”。據(jù)了解，很多人已經(jīng)形成了某種默契，在微信代購交易時，“支付寶”被寫作“ZFB”，“轉賬”被寫作“ZZ”，其他與交易相關的詞匯也被要求使用“暗語”。另外，由于不敢在朋友圈直接發(fā)布代購商品的圖片，代購們還轉移陣地將產(chǎn)品圖片放在了一款名為“微商相冊”App上。

游戲崩盤，“嚴查還在繼續(xù)”

2018年11月，一則“淘寶代購服裝店主被判刑10年、罰款550萬”的消息在代購圈內(nèi)引爆了。

據(jù)報道，這則消息是一個真實案例。從2013年開始，淘寶店主游燕用快遞郵寄、雇用“水客”偷帶及自行攜帶等方式帶貨入境，在自己的淘寶店里銷售。2017年3月20日，游燕在入境時被九洲海關緝私分局抓獲。同年4月，她以“涉嫌走私普通貨物、物品罪”被逮捕。經(jīng)統(tǒng)計，游燕在香港刷卡購買并走私進境的服飾金額約1140萬元、偷逃稅款約300萬元，一審被判處有期徒刑10年，罰款550萬元。2018年7月，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二審維持原判。

此案一出，海外個人代購們頓時人人自危。大批代購紛紛將自己的淘寶店下架，王琪就是其中的一個，作為一名有著六年日本代購經(jīng)驗從業(yè)者，她同時還擁有兩家淘寶店鋪和多個代購微信賬號。

12月底，王琪先是解散了自己運營的500人的代購微信群，沒過幾天，她又將自己淘寶店鋪中的代購貨品全部下架。維系了“個人代購”圈子多年繁榮的游戲規(guī)則，正在崩盤。

作為一名日代，王琪早就聽說了同行韓國代購的遭遇。2018年9月28日，這一天，被韓國代購們稱做“災難日”。王琪的朋友小吳就是一名親歷者。當日她帶著自己從韓國代購的兩大行李箱化妝品，乘坐航班在晚上11點多抵達了上海浦東國際機場。但在T2航站樓，他們遇到海關嚴查海外購物進境，所有的乘客都必須全部開箱排隊等待過機審查，被查到攜帶未繳稅物品的，連夜排隊上繳。

僅小吳乘坐的那一個航班的乘客中，就查出了100多名代購。中國海關對個人隨身攜帶物品進境的免稅額度是5000元。化妝品和價格在1萬元以上的手表稅率是60%，護膚品稅率是30%。“一片面膜就要罰20元;有的人帶了10只Tom Ford口紅，被罰了1800元?！绷硗庖晃淮彯斕彀l(fā)了一條朋友圈說，“有一個代購的男生，隨身帶了幾只價值幾十萬元的手表，一共178萬的貨，急得當場就給海關跪下了?！?/p>

最終，小吳的兩箱化妝品一共被罰了1.7萬元?；貞浧甬敃r的場景，她現(xiàn)在還后怕：“我其實還提了兩大書包的SK-II，幸虧飛機上坐我旁邊的姐姐幫我背了出去，要不然我還得多罰萬把塊錢?！比缃?，嚴查還在繼續(xù)?！吧虾Ｖ灰袕捻n國回來的航班落地，海關就會重點盤查。清關公司的貨在各個港口放著，也不讓進來?！毙钦f。

“賺快錢”的時代結束了？

代購曾被描述為一個“萬億規(guī)模的行業(yè)”。這也許是一個被“夸大”的描述，有專業(yè)人士估算過，在代購或海淘最火爆的時期，從業(yè)者也不過20萬人，而真正的“人肉代購”大約不足5萬人。

海外代購始于國貨低迷時。2005年左右，市場消費需求增長，海外留學生、商人和旅游人群成為國內(nèi)第一代海外代購。2008年，三鹿奶粉事件爆發(fā)，國內(nèi)奶品質量引起消費者質疑，一度掀起國內(nèi)代購奶粉的熱潮。發(fā)展到2012年，“代購”已經(jīng)成為百度搜索中“未來十年最有前景的行業(yè)”。

人們對國貨的不信任情緒刺激了海外代購瘋狂增長，代購開始擴展到了更多商品：從韓國的化妝品、澳洲的奶粉、日本的馬桶蓋，到歐美各大高端品牌的奢侈品，不一而足。個人代購開始進入了野蠻增長階段。2016年之后，進入“全民代購時代”，幾乎所有從業(yè)者都認同代購是個好財路，因為它門檻低、來錢快。

代購在朋友圈改變著人們的消費習慣，也在更大范圍內(nèi)影響著經(jīng)濟業(yè)態(tài)。圍繞代購，已經(jīng)形成了一條完整的產(chǎn)業(yè)鏈。以韓國為例，據(jù)中信建投統(tǒng)計，韓國曾連續(xù)十年免稅市場規(guī)模達到全球第一。價格優(yōu)勢、距離中國近、簽證寬松、出行成本低，再加上韓劇潮流，這一切都讓中國代購趨之若鶩。在代購的鼎盛時期，代購雇人去韓國免稅店排隊買限量套裝，薪水按小時支付。代購到達韓國會有當?shù)芈眯猩绲膶＼嚸赓M接送，代購從免稅店購買商品會獲得返點，而旅行社也會從中獲取利潤。

即使是在近年來跨境電商爆發(fā)的背景下，通過淘寶、微信等平臺招攬生意的“個人代購”，仍然是個龐大的群體。艾媒咨詢在2017年6月發(fā)布的《2017Q1中國跨境電商市場研究報告》曾稱，國內(nèi)用戶有52.5%在海淘時選擇使用跨境電商平臺，但通過代購海淘的，仍然占比達到40.2%。

顯然，以個人代購作為分銷渠道，不需要進行工商登記，不需要上稅，還免除了庫存等的成本，可謂“一本萬利”。而現(xiàn)在，管控力度的加大，正在刺激這個行業(yè)盡快從混亂狀態(tài)走向有序?！半娚谭ǖ陌l(fā)布，其實是進一步放開一條合法道路，收攏不合法的道路。對于整個行業(yè)來說，我覺得是好事情?！卑㈠f，“但是，對于代購，特別是一些實力較弱的個人代購來說，它們將很難再繼續(xù)做下去?！?/p>

對于大部分代購來說，迷茫是當下的狀態(tài)。因為有些人再也無法回到代購前的生活了，“有一部分代購放棄了自己曾經(jīng)的職業(yè)，她們可能是老師，可能是銀行的職員，看重了短期的利益出來了，沒做多久，發(fā)現(xiàn)自己被盯上了，甚至被罰款了，非常懊惱，也回不去了?！币晃粯I(yè)內(nèi)人士感慨：“因為做人肉代購也是創(chuàng)業(yè)嘛，創(chuàng)業(yè)是條不歸路，就是這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