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精神在中國古已有之,是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一以貫之的精神,也是一種深深根植在中華民族血脈的精神。這種精神在先秦諸子思想中多有體現(xiàn),先秦諸子雖然沒有明確提出“工匠精神”這一概念,但在諸子寓言中蘊含了豐富的工匠精神內(nèi)涵?!读凶印肥窍惹氐兰业浼?,對中國古代的哲學、文學、科技等影響深遠。其中講述的許多寓言故事,深刻揭示出“工匠精神”要達到的三重境界,即專注、體悟和變通。這三種境界是依次提高的,分別代表著能工巧匠、行業(yè)專家、在多個領(lǐng)域做出杰出貢獻的“大家”。
工匠精神主要指手工業(yè)者在生產(chǎn)和制造過程中所形成的職業(yè)精神品質(zhì)和價值追求,是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和集中體現(xiàn)。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長期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工匠精神形成了自身獨有的精神特點和價值追求,如愛崗敬業(yè)、持之以恒、精益求精、勇于創(chuàng)新等。工匠精神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一以貫之的精神,也是一種深深根植在中華民族血脈的精神。這種精神不但體現(xiàn)在富有進取精神的儒家思想、法家思想中,在墨家思想、道家思想中也多有體現(xiàn)。近年來,“工匠精神”逐漸成為復興中華傳統(tǒng)文化與中國職業(yè)精神的標識性概念。[1]“工匠精神”在得到主流輿論大力弘揚的同時,也成為學術(shù)界探討的熱點話題。但這些探討多集中在職業(yè)教育或某一具體行業(yè)如何提倡和弘揚工匠精神,對工匠精神的內(nèi)涵缺乏學理分析,尤其缺乏與傳統(tǒng)文化精神的有效對接。事實上,目前社會各界大力提倡和弘揚的“工匠精神”既不是舶來品,也不是近年才出現(xiàn)的新事物,而是在中國古已有之。先秦諸子雖然沒有明確提出“工匠精神”這一概念,但在諸子寓言中蘊含了豐富的工匠精神內(nèi)涵。如《莊子》中“技進乎道”的闡述[2](P45),與工匠精神有異曲同工之妙?!读凶印肥窍惹氐兰业浼?,是列子門人記錄列子思想的代表著作,該書對中國古代的哲學、文學、科技等影響深遠。其中講述的許多寓言故事對于技藝與道的關(guān)系進行了深入闡述,深刻揭示出“工匠精神”要達到的三重境界,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啟發(fā)意義。
工匠精神所體現(xiàn)的職業(yè)精神,是一種超越技藝本身的精神理念。這種理念首先要求專注。專注是工匠精神的第一重境界,能達到這一境界者至少可以稱得上良工巧匠。《列子》中有很多論述專注的地方,從多個角度闡發(fā)專注對于練就高超精妙技藝的重要性。如《列子·湯問篇》中“紀昌學射”的故事:
甘蠅,古之善射者,彀弓而獸伏鳥下。弟子名飛衛(wèi),學射于甘蠅,而巧過其師。紀昌者,又學射于飛衛(wèi)。飛衛(wèi)曰:“爾先學不瞬,而后可言射矣?!奔o昌歸,偃臥其妻之機下,以目承牽挺。二年之后,雖錐末倒眥,而不瞬也。以告飛衛(wèi)。飛衛(wèi)曰:“未也,必學視而后可。視小如大,視微如著,而后告我?!辈詺討沂陔唬厦娑?。旬日之間,浸大也;三年之后,如車輪焉。以睹余物,皆丘山也。乃以燕角之弧、朔蓬之簳射之,貫虱之心,而懸不絕。以告飛衛(wèi)。飛衛(wèi)高蹈拊膺曰:“汝得之矣!”[3](P182-183)
這一故事表現(xiàn)出,紀昌學習射箭之所以能夠成功,主要原因在于他的專注。他按照飛衛(wèi)的教導,先訓練“不瞬”,即不眨眼,為此用了兩年時間,每日躺在他妻子織布機的踏板下面練習。當他兩年后能達到“不瞬”的狀態(tài),飛衛(wèi)又教他“學視”,要練到“視小如大,視微如著”。紀昌為此又用了三年時間,每日“以氂懸虱于牖,南面而望之”,直到三年后望之如“車輪”,再看其他東西,都像山丘一樣。然后舉箭而射,箭能貫穿“虱之心,而懸不絕”,這時他向老師報告,老師認為他已經(jīng)學成了。紀昌在選定了學射箭的目標之后,能夠心無旁騖、堅持不懈、持之以恒地練習,所以才能成為和飛衛(wèi)一樣的神箭手。
如果不能專注于自己所干的事情,心思受到外物的干擾,就會影響學習和實踐的效果,即便有神射手的技能也不能充分地發(fā)揮不出來?!读凶印S帝篇》中“列子學射”的故事形象地說明了這個道理:
列御寇為伯昏瞀人射,引之盈貫,措杯水其肘上,發(fā)之,鏑矢復沓,方矢復寓。當是時也,猶象人也。伯昏瞀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當與汝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若能射乎?”于是瞀人遂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進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瞀人曰:“夫至人者,上窺青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爾于中也殆矣夫!”[3](P51-53)
列子射箭的本領(lǐng)已經(jīng)很高超了,在正常情況下可以發(fā)揮到極致,但當伯昏瞀人把他帶到懸崖邊上,讓他施展高超的射箭本領(lǐng)時,列子被外在的危險所干擾,不能專心在射箭上。他嚇得膽戰(zhàn)心驚,站不起來,只能伏在地上,汗流浹背,哪里還能發(fā)揮射箭的神技呢?
那么,專注到什么程度才是極限呢?《列子·黃帝篇》所記“佝僂者粘知了”的故事立了一個大致的標桿:
仲尼適楚,出于林中,見痀僂者承蜩,猶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耶?”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垸二而不墜,則失者錙銖;累三而不墜,則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墜,猶掇之也。吾處身也,若橛株駒;吾執(zhí)臂也,若槁木之枝。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側(cè),不以萬物易蜩之翼,何為而不得?”孔子顧謂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痀僂丈人之謂乎!”[3](P64-66)
在這個故事中,孔子從佝僂丈人捉蟬的事例中深受啟發(fā)。孔子看見佝僂者捉蟬,就像在地上拾取東西一樣容易,不由感嘆其巧妙,所以上前詢問捉蟬是否有規(guī)律可循。佝僂者回答說確實有道。首先需要練習在竿頭累卵,練習半年左右,可以累兩個不倒,則粘蟬時偶爾會失手;繼續(xù)練習累卵,如果能累三個不倒,則粘蟬時尚有十分之一失敗的可能;再繼續(xù)練習累卵,如果能累五個而不倒,則捉蟬時就像在地上拾取物品一樣輕而易舉。為什么技藝能夠這樣日益精進呢?捉蟬人繼續(xù)從道的層面進行解答:自己把身體當成樹樁一樣,伸出手臂就像干枯的樹枝一樣,天地之間的其他事物都渾然不知,唯一的關(guān)注點就在于蟬的翅膀,自己身體一動不動,除了蟬翼,其他東西都不入其心,在這種情況下捉蟬,怎么會失手呢!孔子回頭告誡弟子要學習佝僂丈人“用志不分,乃凝于神”??鬃铀f的“用志不分”即專注,專注到不被外在的任何東西打擾。前邊提到的列子在懸崖邊無法射箭,就在于他還沒有達到“用志不分”的地步。
專注之中蘊含著堅守,也就是對自己所干事業(yè)的無比堅定的信心和決心??鬃釉唬骸叭娍蓨Z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保?](P204)何晏《集解》引孔安國注釋:“三軍雖眾,人心不一,則其將帥可奪而取之。匹夫雖微,茍守其志,不可得而奪也。”[4](P205)南朝皇侃疏亦云:“此明人能守志,雖獨夫亦不可奪;若其心不堅,雖眾必傾。”[4](P207)《墨子·修身第二》上也說:“志不強者智不達?!保?](P9)這里論述的都是堅守本心的重要性以及堅守的終極狀態(tài)。
如果不能專注于自己所學之事,淺嘗輒止或者三心二意,則不能學到真正的技藝,更不用說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了。技藝可以精益求精,不能自滿,自以為是,如果沒有一種積極的追求,是不可能在自己的領(lǐng)域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紀昌學射練視力、佝僂者承蜩的不斷精益求精都是能夠不斷追求更高境界的工匠精神。
另外,《列子·黃帝篇》中“尹生向列子學習”的故事,則說明了三心二意的危害,從反面說明專注的重要性:
列子師老商氏,友伯高子,進二子之道,乘風而歸。尹生聞之,從列子居,數(shù)月不省舍。因間請?zhí)I其術(shù)者,十反而十不告。尹生懟而請辭,列子又不命。尹生退。數(shù)月,意不已,又往從之。列子曰:“汝何去來之頻?”尹生曰:“曩章戴有請于子,子不我告,固有憾于子。今復脫然,是以又來?!绷凶釉唬骸瓣傥嵋匀隇檫_,今汝之鄙至此乎?姬!將告汝所學于夫子者矣。自吾之事夫子友若人也,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夫子一眄而已。五年之后,心庚念是非,口庚言利害,夫子始一解顏而笑。七年之后,從心之所念,庚無是非;從口之所言,庚無利害,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九年之后,橫心之所念,橫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歟,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歟;亦不知夫子之為我?guī)煟羧酥疄槲矣眩簝?nèi)外進矣……尹生甚怍,屏息良久,不敢復言。[3](P46-48)
尹生聽說列子從老商氏學成后乘風而歸,于是決定跟隨列子學道,開始很誠心,可是問了幾次沒有得到回答之后,怨憤而歸,回家后還是忍不住想學,于是又來跟隨列子學習,列子這次向他講述了自己求學的艱辛過程,尹生聽后非常慚愧。這實際上就點明了想要精通一門技藝不是向自己想象的那么容易,每一個成功的背后都是堅守和用功,需要勤學苦練,持之以恒,也就是堅持不懈的專注。列子的學藝的過程更是向我們展示了成功之不易,專注之重要:跟隨夫子學道,三年之后,“始得夫子一眄而已”;五年之后,“夫子始一解顏而笑”;七年之后,“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九年之后,才達到“內(nèi)外進矣”“心凝形釋,骨肉都融”的境界,最后乘風而回。如果不是對學道的專注和堅持不懈,連三年的階段都難以堅持,就像尹生那樣,不可能達到后來五年、七年、九年之后的更進一步的境界。尹生的情況絕非個例,而是代表了現(xiàn)實中很大一部分人,僅僅看到別人的成功,而沒有看到成功背后的艱苦付出,只看到了成功后的光環(huán),而沒有看到成功路上的專注和努力。正如《詩經(jīng)·大雅》所言“靡不有初,鮮克有終”[6](P368),也就是魏征在《諫太宗十思疏》中強調(diào)的“善始者實繁,克終者蓋寡”[7](P574)。古往今來的歷史實踐也表明,能夠堅守初心不改的人都能做出一番事業(yè),但能做到善始善終的人確實鳳毛麟角。由此更可見專注、堅守之于工匠精神的重要性。
人們在學習過程中知其然,發(fā)揚專注精神,可以成為能工巧匠。如果想繼續(xù)進步,精益求精,就必須知其所以然,達到工匠精神的第二重境界:體悟。《周易·系辭上》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保?](P546)闡明了具體與抽象的關(guān)系。能夠在一個具體事情上運用,只是器的層面,如果能從具體事物進一步抽象概括提升,才會達到道的層面,也就是具有廣泛應(yīng)用的道的高度,可以指導其他各種事務(wù)。如果能夠達到工匠精神的第二重境界體悟,可以讓能工巧匠再上一個臺階,達到“技進乎道”的境界,成為某一領(lǐng)域的專家。
《列子·說符篇》通過“列子學射”的故事向我們講述了技如何“進乎道”的道理:
列子學射中矣,請于關(guān)尹子。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者乎?”對曰:“弗知也?!标P(guān)尹子曰:“未可?!蓖硕曋H?,又以報關(guān)尹子。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乎?”列子曰:“知之矣?!标P(guān)尹子曰:“可矣;守而勿失也。非獨射也,為國與身亦皆如之。故圣人不察存亡而察其所以然。”[3](P242)
列子學射箭已經(jīng)能夠射中了,但當關(guān)尹子問他是否知道能射中的原因時,他卻不知道,關(guān)尹子覺得他學的還不行。列子回去后又繼續(xù)學習參悟,三年之后才慢慢參透其中的道理,這時關(guān)尹子才認為他已經(jīng)學成了,并告誡他“守而勿失”。射箭如此,修身、治國都是一樣的道理,要慢慢體悟其中的道理,知其所以然,這樣才能從具體的事務(wù)中概括總結(jié)出抽象的理論,并且將之靈活應(yīng)用到其他事務(wù)中,完成由器達道的高度提升。
除了專注之外,不懈的努力追求進而體悟是能夠更上層樓的必備條件。體悟可以分兩種情況,一是自己領(lǐng)悟,二是通過他人的啟發(fā)而感悟?!读凶印珕柶分小皫熚膶W琴”的故事說明了自己領(lǐng)悟的重要性:
匏巴鼓琴而鳥舞魚躍。鄭師文聞之,棄家從師襄游。柱指鈞弦,三年不成章。師襄曰:“子可以歸矣?!睅熚纳崞淝?,嘆曰:“文非弦之不能鈞,非章之不能成。文所存者不在弦,所志者不在聲。內(nèi)不得于心,外不應(yīng)于器,故不敢發(fā)手而動弦。且小假之,以觀其后?!睙o幾何,復見師襄。師襄曰:“子之琴何如?”師文曰:“得之矣。請嘗試之?!庇谑钱敶憾瞪滔乙哉倌蠀?,涼風忽至,草木成實。及秋而叩角弦以激夾鐘,溫風徐回,草木發(fā)榮。當夏而叩羽弦以召黃鐘,霜雪交下,川池暴冱。及冬而叩徵弦以激蕤賓,陽光熾烈,堅冰立散……師襄乃撫心高蹈曰:“微矣子之彈也!雖師曠之清角,鄒衍之吹律,亡以加之。彼將挾琴執(zhí)管而從子之后耳?!保?](P175-177)
師文聽說匏巴鼓琴能夠讓鳥舞魚躍,于是決心跟著師襄學琴,但學了三年,仍然不能完整彈奏曲子,師襄認為他學不成,奉勸他還是回家。但師文繼續(xù)練習,不斷思考,慢慢悟透學琴的道理:“文非弦之不能鈞,非章之不能成。文所存者不在弦,所志者不在聲。內(nèi)不得于心,外不應(yīng)于器,故不敢發(fā)手而動弦。”不久,他的琴技就達到得心應(yīng)手的境界,琴聲能夠使自然界發(fā)生感應(yīng),產(chǎn)生神奇的效果。師文之所以能夠達到如此的精湛的技藝,除了內(nèi)心專注外,自己的體悟是成功的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
另外,《列子·湯問篇》“造父學駕”的故事中,泰豆氏用走步代替駕車,然后用道理的延伸促使造父體悟駕車的道理,最終使造父成為古代的駕車能手。這兩個故事的區(qū)別在于,師文是通過自己的體悟達到得心應(yīng)手,而造父則是通過泰豆氏點撥達到的這種境界,自己的體悟比其他人的講解更能讓自己進步。反過來說,如果學生不能體悟到老師講解的道理,那些道理終究不是自己的??梢?,體悟是一種發(fā)酵過程,是在專注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的進一步提升,將專注取得的成果逐步擴大,從而達到更高的境界。
有了專注,就可以達到良工巧匠的境界,有了體悟可以達到專家級別。但是,如果沒有變通,終歸還是沒有達到工匠精神的最高境界。如果說專注、體悟是從具體到抽象的提升,其本質(zhì)都是繼承,那么,變通就是從抽象再還原到具體,其本質(zhì)就是創(chuàng)新發(fā)展、融會貫通??傊兺ň褪悄軌虬殉橄蟮睦碚撛俸侠淼剡\用到具體的實踐工作中去,在繼承的基礎(chǔ)上進行創(chuàng)新。
《列子·天瑞篇》中,宋國的向氏向齊國的國氏學習致富不成反而獲罪的故事,從反面說明了變通的重要性:
齊之國氏大富,宋之向氏大貧。自宋之齊,請其術(shù)。國氏告之曰:“吾善為盜。始吾為盜也,一年而給,二年而足,三年大穰。自此以往,施及州閭?!毕蚴洗笙玻髌錇楸I之言,而不喻其為盜之道,遂逾垣鑿室,手目所及,亡不探也。未及時,以贓獲罪,沒其先居之財。向氏以國氏之謬己也,往而怨之……東郭先生曰:“若一生庸非盜乎?盜陰陽之和以成若生,戴若形;誠然,天地萬物不相離也;仞而有之,皆惑也。國氏之盜,公道也,故亡殃;若之盜,私心也,故得罪?!保?](P35-38)
宋國的向氏向齊國的國氏求教致富的方法,國氏以“善為盜”來作比喻說明致富的道理。向氏卻以為國氏通過做強盜而致富,回去以后也做起了強盜,無所不用其極,不久就因為臟罪狼藉而被處罰,不但失去了非法所得,連自己本來的財產(chǎn)也被罰沒。向氏認為國氏坑騙了自己,于是找國氏理論。國氏聽說了向氏的所謂“盜理”后,不禁感嘆,你居然這么理解我講的“善為盜”。國氏所謂“善為盜”,不過是善于利用天時地利,人也是盜天地陰陽和氣而生,“善為盜”不過是不私己,善順物情而利用之,而不是像向氏那樣什么都據(jù)為己有。向氏之所以得到這樣的下場,就是因為他不能變通,不善于靈活運用國氏“善為盜”的道理。所以同樣的一個道理,在國氏用則富,在向氏用則盜而獲罪。
《列子·說符篇》中,魯國施氏的兩個兒子向鄰居孟氏的兩個兒子學習,不但不能像后者一樣榮親富家,反而被施以刑罰的故事,也說明了不會變通的危害。
魯施氏有二子,其一好學,其一好兵。好學者以術(shù)干齊侯;齊侯納之,以為諸公子之傅。好兵者之楚,以法干楚王;王悅之,以為軍正。祿富其家,爵榮其親。施氏之鄰人孟氏,同有二子,所業(yè)亦同,而窘于貧。羨施氏之有,因從請進趨之方。二子以實告孟氏。孟氏之一子之秦,以術(shù)干秦王。秦王曰:“當今諸侯力爭,所務(wù)兵食而已。若用仁義治吾國,是滅亡之道?!彼鞂m而放之。其一子之衛(wèi),以法干衛(wèi)侯。衛(wèi)侯曰:“吾弱國也,而攝乎大國之間。大國吾事之,小國吾撫之,是求安之道。若賴兵權(quán)。滅亡可待矣。若全而歸之,適于他國,為吾之患不輕矣?!彼祀局?,而還諸魯。既反,孟氏之父子叩胸而讓施氏。施氏曰:“凡得時者昌,失時者亡。子道與吾同,而功與吾異,失時者也,非行之謬也。且天下理無常是,事無常非。先日所用,今或棄之;今之所棄,后或用之。此用與不用,無定是非也。投隙抵時,應(yīng)事無方,屬乎智。智茍不足,使若博如孔丘,術(shù)如呂尚,焉往而不窮哉?”孟氏父子舍然無慍容,曰:“吾知之矣,子勿重言!”[3](P245-246)
學習過程中,如果僅僅學到了皮毛,不能將學到或體悟到的理論恰當?shù)馗吨T實踐,往往得不償失。正如施氏所說,“得時者昌,失時者亡”,“理無常是,事無常非”,在用之是否恰當,所以“投隙抵時,應(yīng)事無方”,不能膠柱鼓瑟,否則即便“博如孔丘,術(shù)如呂尚,焉往而不窮哉”。這正如《系辭下》所說的“變通者,趣時者也?!鄙朴谠谇‘?shù)臅r機做正確的事情,才能無往不利,要能把所學的東西在恰當?shù)臅r機和事物上進行巧妙運用。
如果知道變通,但變通的方式有誤,仍然不能達到完美的境界。那么,真正的變通是怎樣的?《列子·說符篇》中著名的“九方皋相馬”的故事為后人樹立了典范。伯樂善于相馬是出了名的,但其后人都沒有學成這種技術(shù),原因就在于千里馬不是一個具體的樣子,告訴他們具體的馬是否是千里馬容易,從一群普通馬中找尋千里馬卻是個難題。所以,當秦穆公請伯樂推薦能識別千里馬的人才時,伯樂沒有推薦自己的子侄輩,而是推薦了九方皋。事實證明,九方皋確實能相馬,原因就在于他善于總結(jié)千里馬的主要特征,相馬時只關(guān)注這匹馬是否具有千里馬的特征,而不關(guān)注與千里馬的特性無關(guān)的其他特征,比如毛片是黃是黑,性別是雌是雄?!秴问洗呵铩び^表篇》提到十個善于相馬的人,他們有的相口齒,有的相面頰,有的相眼睛,有的相臀部,有的相胸肋,有的相腿腳,有的相前面,有的相后面[9](P601),各有所相,可稱良工巧匠。至于伯樂、九方皋,他們相馬則不主一征,所以能各盡其妙。九方皋相馬同時體現(xiàn)了工匠精神中的專注和變通精神。
綜上所述,在現(xiàn)實生活中,如果能夠進入工匠精神的第一種境界,即專注于自己的專業(yè),至少可以達到良工巧匠的層面,成為專業(yè)技術(shù)人才;在專注的基礎(chǔ)上能夠繼續(xù)體悟,則逐漸進入工匠精神的第二種境界,成為某一行業(yè)的專家;如果繼續(xù)精益求精,達到變通的境界,就可以成為在多個領(lǐng)域做出杰出貢獻的“大家”,達到工匠精神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