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祭十二郎文》是韓愈用淚水浸泡的文字,其情感之深浸透字里行間。尤其是語氣助詞“嗚乎”多次出現,更是蘊含了對叔侄二人身世之悲的感嘆,對老成突然離世的悲傷,可以說動人心魂,感人至深。
關鍵詞:《祭十二郎文》;韓愈;語氣助詞;情感表達
《祭十二郎文》是一篇令人不忍卒讀的祭文。文中種種情感寄托于如述家常般的語言文字中,看似尋常的文字,卻完全浸泡在作者的淚水長河里,幾乎每一個文字都帶有感情的水印。此文無一句閑言贅語,不用說詞義豐富的實詞,就連看似“跑龍?zhí)住钡恼Z氣助詞,對作者情感的表達都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這些語氣助詞或者連綴實詞,或者單獨成句,既表達了作者不同的語調,又于抑揚頓挫之中顯示出作者情感變化的軌跡。它們化作了作者情感世界中的朵朵浪花,推動著這篇文章流向更深闊的悲傷海洋。
下面我從文中幾處語氣助詞“嗚呼”入手,分析作者的情感變化歷程。
第二段,韓愈一上來就用了“嗚呼”一詞,開始回顧自己的身世,“吾少孤,及長,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又描述了家族的現狀,“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承先人后者,在孫惟汝,在子惟吾。兩世一身,形單影只?!奔易迨侵袊鐣凶钪匾那楦泄餐w。中國現代著名歷史學家、思想家、教育家錢穆認為:“‘家族是中國文化一個最主要的柱石,我們幾乎可以說,中國文化,全部都從家族觀念上筑起,先有家族觀念乃有人道觀念;先有人道觀念,乃有其他的一切?!盵1]人道觀念的核心是家族,不是個人。個人,被溶解在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的家族情感中,成為不折不扣的“無我”之人。在當時的社會,個人若僅憑自身的力量很難在社會上發(fā)展,這是家族在歷史上的最大特點。顯然,韓氏一族,“門衰祚薄”。作者幼時不知嫂“其言之悲”。此刻,聽到老成的死訊,想起當時的情景,才真正了解嫂子所言之凄涼,作為韓門的男丁,內心的凄楚與嫂子相比,肯定有過之而無不及。因此,在這里,作為祭文的一部分,寫了自己的童年往事,作者一上來就用了“嗚呼”一詞,既有對自幼相依為命的老成的懷念,又有對自己身世之苦、家世之悲的感嘆,這里便成了悲傷之海的源頭。
第三段,回顧兩人數年間聚少離多,每一次離別都因為寄希望于下一次相見而顯得那么輕松自然,韓愈甚至已給兩人勾勒了長久相伴的美好藍圖。但是,造化弄人,原以為只是短暫相別,不想卻成陰陽兩隔?!拔崤c汝俱少年,以為雖暫相別,終當久相與處”?!皢韬?!孰謂汝遽去吾而歿乎!”此處的“嗚呼”,表達的是對老成突然離世的驚異,以及對之前幾次匆匆而別、聚少離多的追悔與無奈。
第五段,“嗚呼”第三次出現,雖得到老成去世的消息已過七日,但是作者仍心存幻想,認為這只是一個誤會,一場夢而已。作者邊泣邊訴,反復詠嘆,于情于理都不愿接受這個事實。但是“東野之書,耿蘭之報,何為而在吾側也?”想必,作者寫到此處,定是搖頭嘆息,左右徘徊,捶胸頓足……悲傷不可自抑。宋代的費袞曰:“退之《祭十二郎文》一篇,大率皆用助語,其最妙處,自‘其信然以下,至‘幾何不從汝而死也一段,僅三十句,連用‘耶字三,連用‘乎字三,連用‘也字四,連用‘矣字七,幾于句句用助辭矣!而反覆出沒,如怒濤驚湍,變化不測,非妙于文章者,安得及此!”顯然,作者內心已激潮澎湃,傷心至極。
第七段,“汝之子始十歲,吾之子始五歲。少而強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又可冀其成立邪?嗚呼哀哉!嗚呼哀哉!”老成已逝,自己也已“視茫茫”“發(fā)蒼蒼”“齒牙動搖”,“諸父與諸兄,皆康強而早逝”,生命竟是如此無常,誰又能保證兩個年幼的孩子能夠成年自立?因此,此時才是韓愈最為悲傷、絕望、擔心、憂慮的時候?!爸袊募易逵^念,更有一個特征,是‘父子觀之重要性超越了‘夫婦觀。夫婦結合,本于雙方之愛情,可合亦可離。父母子女,則是自然生命之綿延。由人生融入了大自然,中國人所謂‘天人合一,正要在父母子女之一線綿延上認識。因此中國人看夫婦締結之家庭,尚非終極目標。家庭締結之終極目標應該是父母子女之永恒聯屬,使人生綿延不絕。短生命融入于長生命,家族傳襲,幾乎是中國人的宗教安慰?!盵2]個體的生命可以借助子女延續(xù),“人生代代無窮已”;家族的香火,可以由子孫來傳承,“雖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有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這不僅是對于自己生命的一種安慰,也是對家族所賦使命的一種交代。誠然,韓愈沒有信心去完成這種使命,想到這兩個孩子如果也不幸夭折,那韓氏一族就再也無法延續(xù),自己就會成為整個家族的罪人,那將有何臉面去見列祖列宗?作者悲痛、絕望的情緒于此達到了極點。因此,連用兩個“嗚呼哀哉”。作者痛哭許久后他的情緒才漸趨平靜,才想起來要追問老成的死因,在兩人的書信往來之中,老成去年書云“比得軟腳病,往往而劇”, 除此之外并沒有提到其他的身體不適,“嗚呼,其竟以此而殞其生乎?抑別有疾而至斯乎?”此處的“嗚呼”是剛剛平靜的情緒之后,又一次掀起的大的波瀾,再次表現出作者的震驚與意外。但是此刻沒人能解除他心中的疑惑,他只能自己去猜測。接下來又推測了死亡的具體時間,交代了老成后事的安排,以求告慰死者的亡靈。
第十一段,“嗚呼”再次領起,表達作者深切的自責,“汝病吾不知時,汝歿吾不知日,生不能相養(yǎng)于共居,歿不能撫汝以盡哀,斂不憑其棺,窆不臨其穴。吾行負神明,而使汝夭”。老成的早逝,也讓作者看破了世事,萬念俱灰,只打算歸隱田園,專心撫育自己和老成的兒女,與家人相比,一切功名利祿都輕如浮云。由此可見,老成的死對韓愈的沖擊是多么巨大。
最后一段,收束全文, 再多的語言也難以說盡作者對老成的懷念,韓愈在掙扎與痛楚中不得不接受老成已逝的事實。作者的淚水早已流盡,但“言有窮而情不可終”,在作者的余年里,悲傷仍將繼續(xù),或者觸景生情,或者睹物思人,或者“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那時,作者的心事又能說給誰聽?誰又能理解呢?身邊相伴的人還會有誰呢?生命如此脆弱,世事如此無常,韓愈只能無奈悲嘆“嗚呼哀哉,尚饗”!
韓愈的“嗚呼”一詞看似是平常的語氣詞,卻處處飽含著不可抑制的深情。直到數年之后,作者又寫了《河之水二首寄子侄老成》,仍在表達他對老成的思念。
可見,作者的痛苦并沒有因為一篇祭文的結束而停止,我們品讀文本,品讀虛詞,其實更是品讀韓愈心底的“悲傷成海淚成河”。
注釋:
[1][2]錢穆.中國文化史導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
【基金項目:本文系定州市教育科學”十三五”規(guī)劃2017年度課題“在高中課堂滲透落實語文學科核心素養(yǎng)”(2017075)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劉靜(1980—),女,河北省定州中學一級教師,主研方向為語文學科情感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