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60年代,黎巴嫩曾經是歐洲人的度假天堂,但如今卻是游客寥寥的破碎城市。曾經的黎巴嫩,一度被譽為“人生必去的目的地”和“全球旅行十佳地”之一,但現在卻成了人們印象中傷痕累累的“中東炸藥包”。
中東國家的面貌,我在伊朗就已經見識過,時至今日,我還記得那黑袍子下的虔誠面孔。而來黎巴嫩,不過是在前往約旦的途中順路看看,但沒想到的是,本以為七天走馬觀花的旅途,卻讓我如此接近戰(zhàn)爭和沖突……
你見過一個首都本該繁華的市中心空無一人嗎?到處是帶槍守衛(wèi)的士兵,漂亮的建筑卻無人問津。你見過著名的旅游景點游客寥寥無幾嗎?就連那熱情洋溢的地中海也只剩鳥兒安家。你見過被戰(zhàn)爭和宗教摧殘過的國家嗎?富麗堂皇的清真寺竟和十字架教堂為鄰……這就是貝魯特,被戰(zhàn)爭和沖突覆蓋的黎巴嫩首都。
我來到貝魯特,正好遇上傾盆大雨,雨水浩蕩地洗劫著這個滄桑的古都,被大雨淹沒的中東城市蒙上了淡淡的一層霧,我和男友兩個外來人就這樣濕漉漉地闖入了黎巴嫩的市井生活。在貝魯特著名的商業(yè)街哈姆拉行走,也許是雨天的緣故,平日的熱鬧全然不見,來來往往的路人和小販身上裹挾著潮濕氣息,行色匆忙。盡管貝魯特被譽為“中東的小巴黎”,可如今卻褪去了燈紅酒綠,顯得疲憊而冷清。我們繼續(xù)前行,沿途的汽鳴聲不絕于耳,彈痕密布的斷墻更是隨處可見。
踱步到市中心,貝魯特則顯得光彩照人,這個被重建的地區(qū),讓人有種身處歐洲的錯覺:令人眼花繚亂的中東建筑上掛著漂亮的法文標牌;充滿法式風情的建筑下是琳瑯滿目的奢侈品店和歐式咖啡廳;入時的服裝、精致的鐘表、最新款的包、高級巧克力和豪華跑車,在這里比比皆是。
而越往老城區(qū)走,越是看見和市中心相去甚遠的景象。在1975年的內戰(zhàn)中被摧毀的建筑顫顫巍巍地佇立,墻面被子彈射得千瘡百孔,而樓下卻隱藏著迷彩的武裝坦克。如果你拿起相機想要記錄下這些戰(zhàn)爭的痕跡,便會有持槍的士兵過來要求你刪除這些照片。只不過一個街區(qū)的距離,上一秒還是市井繁華,下一秒就變成人間地獄;前一個街區(qū)還看見身穿華服舉止典雅的貴族在咖啡館里談笑風生,轉了一個彎就發(fā)現衣衫襤褸的黎巴嫩父親抱著瞌睡的孩子在售賣圓珠筆。富豪們愿意一擲千金花費30萬美金買下一塊伊朗地毯,卻不愿意給月薪不足1000人民幣的底層工人加工資;有錢人家的孩子身邊永遠跟著一個來自東南亞或非洲的傭人,而普通家里的孩子只能在一邊看他們玩最新的玩具車。
我曾以為戰(zhàn)爭十分遙遠,但站在貝魯特的街道上,卻能清晰地感受到:戰(zhàn)爭給這里的人們帶來的巨大傷害從未遠去,它深深地躲在城市的殘檐斷壁里,藏在每顆破碎的心里。
走在城市中心,隱隱感覺到貝魯特的戒備森嚴,那是不同黨派之爭引發(fā)的。在街角,幾個基督教的士兵正在巡邏,而轉彎走到老城區(qū),真主黨武裝人員早就盯著游客不放,生怕照相機里閃出異樣的光芒,市中心的主街道早就被封鎖,時不時還會遇到各種士兵盤問。讓我分不清面孔的兩隊人馬,在網絡上也許是互相欣賞的好友,但放下手機轉身拿起槍只想干掉對方。這樣的沖突,每天都在發(fā)生。
沖突之外,貝魯特是當今世界宗教最多元化的城市。黎巴嫩的融合性就此顯現:從基督教、伊斯蘭教、猶太教到巴哈伊、佛教和德魯茲的宗教信徒都能尊重彼此的宗教信仰,從而融洽地相處。在市中心的巨型字母下,你會看到羅馬的“異教徒”遺址、巨大的基督教教堂及清真寺都相距不遠,這三種迥然不同的宗教建筑同框,使人不免在驚詫之余心生敬意。
除了宗教的多元化,貝魯特的涂鴉別具一格。在上世紀八十、九十年代,使用涂鴉或標識是黎巴嫩政黨的一種宣傳形式,如今則會有一些黎巴嫩街頭藝術家主張利用涂鴉來反映黎巴嫩的一些社會政治問題。比如Yazan Halwani,這位著名的涂鴉藝術家在最引人注目的街區(qū)畫了一個在寒冬因無家可歸而被活活凍死的人,使政府和人民開始關注流離者問題。他還在城市戰(zhàn)前時代的標志性建筑上繪制了永恒的沙巴,在老城區(qū)的街角向黎巴嫩著名詩人和作家賽義德·阿克爾致敬。最讓我驚奇的是:一棟廢棄高樓的墻壁上鋪展著高達十余米的巨幅涂鴉畫,畫面中一個童真的男孩正在研究電線板,生動鮮明的畫面和滿目瘡痍的墻形成強烈對比,極具沖擊力。
如果說貝魯特的市中心是一首寫盡滄桑的詩,那地中海沿岸的鴿子巖便是心靈的避難所。我們離開了市中心,沿著hamra街朝著海邊的方向走,路過貝魯特大學再往西,就來到了海濱大道,大道的盡頭便是鴿子巖。
鴿子巖是貝魯特著名的自然奇景,是和平的象征,在黎巴嫩的郵票和錢幣上都可以看見它的身影。面朝地中海的是拔地而起的酒店和餐廳,兩個風化的大石頭在地中海屹立不倒,除了鴿子在石頭上面安居,就只剩下一面雪松國旗在風中搖曳。散步的人就站在高臺遠眺地中海。我們好奇地走到鴿子巖海灘邊,回頭望向岸上,地中海和高樓融為一體,而除了這兩塊歷經百年仍屹立在地中海的巖石,經歷了歲月的風雨飄搖,不知道有多少東西改變了。
離開貝魯特,我們前往位于黎巴嫩南部的西頓。西頓是黎巴嫩的第三大城市,曾與古埃及有著頻繁的貿易往來,與全球知名的玻璃制造業(yè)也聯(lián)系緊密,如今則以新鮮水果和糖果(當地特產是一種名為senioura的易碎餅干)蜚聲國際。
西頓老城區(qū)是黎巴嫩最具特色的集市區(qū),其中,古老的阿拉伯集市最為知名。第一眼望去就覺得熱鬧非凡,街道兩邊鱗次櫛比地坐落著小咖啡館、地毯商鋪、甜品小店、民宅及清真寺。道路本就不寬,兩邊更是被小販的各種商品堆滿,加上車輛頻繁往來,街道顯得擁擠、狹窄。為了遮擋日曬,街道上空有用布串聯(lián)起來的帷帳,炎夏時分走在底下十分涼快。盡管沒有伊斯坦布爾的百年大巴扎那么歷史悠久,西頓迷宮般的集市卻更貼近當地人的日常生活。顏色鮮艷的甜品在燈光下格外誘人,便宜地道的肉串店和大餅店里人聲鼎沸,店家在人們路過時熱情地邀請品嘗。他們的工作和生活是一體的,有客戶的時候招呼生意,沒人的時候抽抽水煙,看到我們走過會微笑著點點頭,生活得平靜如水。
從主街鉆進巷子,來到了集市的內部,我們宛如在迷宮中尋寶,而每一個出口都是一幅別樣的人間煙火圖。在狹窄的小巷漫步,躲進隧道,沿途其樂無窮。拿著玩具在巷子里亂竄的孩童、坐在店鋪門口閑聊的店主、購置生活用品的一家人、剛剛放學的孩子們,他們沒有抗拒我們的鏡頭,而是大大方地展露笑容,這些陌生人的友好和善意,成為此次旅行中最溫暖的回憶。盡管集市的內部錯綜復雜,但只要朝著一個方向走,就能夠輕松地鉆出集市走回主干道。我瞥見一筐綠油油的釋迦果,忍不住想嘗嘗鮮。老板看見我的饞樣,給我挑了一個最大的,不僅給了很便宜的價格,還手把手教我怎么吃。等我掰開殼子,新鮮的果肉更是使我垂涎欲滴,輕輕咬下一口,一股怪怪的味道鉆進全身,我齜牙咧嘴的樣子惹得周圍的人哈哈大笑。
本頁圖為阿拉伯集市掠影。街道狹窄但市井氣息濃郁,建筑古樸自然,當地人熱情好客,毫不吝惜地展露著如春光般溫暖和煦的笑容。集市旁的海岸,垂釣者悠然自得地享受著這自在時光。
穿出弄堂般的集市走到海邊,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生活景象。當地漁民站在海水里垂釣,不少人在海邊閑坐,在這個戰(zhàn)亂紛爭的國家,西頓卻顯得祥和安寧。沒有游客,無論這里的老者還是小孩,人人都掌握了垂釣技巧,在蔚藍浩瀚的大海邊,他們顯得無比的悠游自在,就連等著吃魚的貓咪,也毫不畏懼地觀察我們。兩個發(fā)型一致的小哥,開著電動車從我們身邊經過,又轉了回來,他們不會英語,只是示意能不能和我們拍照。全世界都有熱愛拍照的心,去哪個國家都是一樣的啊。
本來想去看著名的肥皂博物館,卻尋蹤無果,誤打誤撞地遇見一棟奧斯曼建筑——Debbane Palace,一位極其紳士的管家接待了我們。他詳盡地介紹這里美輪美奐的歷史展品以及動人的歷史故事。Debbane Palace屬于奧斯曼貴族,建于1721年,整個宮殿設有典型的東方風格的客廳、一個狹長的大廳、幾個房間和一個露天庭院,建筑中最有特色的當屬棕色和白色條紋的石頭和繽紛的馬賽克瓷磚裝飾。盡管它位于繁華的街道上,房間里卻十分寧靜。
拉斐爾·迪伯班在1800年買下了這所房子,他回憶:“我曾經在這所房子里度過愉快的童年,依稀記得兒時在客廳和露臺上玩耍。到了1967年,這所神奇的房子變成了我的婚禮殿堂,就算離開了賽達,我和妻子也幾乎每個周末都和我們的孩子回到那里,度過愉快的生活?!?978年,黎巴嫩內戰(zhàn),Debbane家族被迫離開家園,西頓變成了逃離南方難民營的巴勒斯坦難民的家園,1982年以色列轟炸該地區(qū)。這個家族在戰(zhàn)爭結束后歸來,發(fā)現房子已經被毀壞,但他們沒有放棄這個住所,而是選擇慢慢修復。直到現在,Debbane Palace每月接待近2000名游客,它在戰(zhàn)亂后得到了重生。
這棟奧斯曼建筑讓我感慨良多,巴勒貝克神廟更是讓我心旌蕩漾。巴勒貝克位于貝魯特東北80多公里肥沃的貝卡山谷高處,有黎巴嫩最壯觀的考古遺址,再往北便是敘利亞。由于敘利亞常年暴亂,常有難民逃亡至此,此行頗有風險,盡管如此,我們也執(zhí)意前往。
從貝魯特搭車5小時來到巴勒貝克,這里不比首都的艷陽高照,而是異常寒冷,我們身著單衣,在冷風中走向神廟。1984年,巴勒貝克神廟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是古代最神秘的圣地之一。在公元前2000年左右,巴勒貝克就成了古代世界重要的朝圣地,腓尼基人在這里建造祭祀太陽神的神廟,羅馬人在公元前一世紀也開始在這里建造神廟,用了近2萬名奴隸。這些寺廟的基石重量超過100噸,無論常人還是考古學家和歷史學家,都感到迷惑:這些如此重的石頭來自哪里,人們是如何把石頭移動至此,神廟的柱子又為何比其他地區(qū)大那么多?神廟被羅馬人建造出來,堪稱奇跡。
左圖為酒神廟,神廟雖經歷千年風雨侵蝕,也難掩其燦爛輝煌。下圖中左上圖為巴勒貝克羅馬建筑群遺址,左下圖為建筑群倒塌的獅子浮雕,右上圖同伴激動得在建筑群中央高高躍起,右下圖則為酒神廟外觀。無論是從外看還是身處其中,整體或是局部,遺址的滄桑和古老都令人嘆為觀止。
我們剛走進神廟遺址,就被震懾住了:神柱有二十米高,局部的雕刻花紋精致而繁復。走進酒神廟,就不得不驚嘆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宏偉的殿堂。我因這些古老的建筑而心潮澎湃,哪里還記得身著單衣的寒冷。我站在巴克斯神廟腳下抬頭仰望,情不自禁地感嘆它的神奇了:四面墻體和石柱得以被完好地保存,石柱的頂部雕刻著獅子頭,墻壁上栩栩如生地刻著葡萄和古老的圖騰,望久了仿佛自己被淹沒在這大殿里。
“最不像中東的中東國家。”這句話是一同從機場乘坐小巴士的意大利人對黎巴嫩的點評。深處中東的咽喉,卻幾乎不沾染中東的氣息,這個充滿戰(zhàn)爭和沖突、又不乏溫情與神秘的國度也許值得我們再度造訪。
作者簡介
doubleliker馬蜂窩蜂首作者,Airbnb愛彼迎簽約作者,攜程旅行家,大疆社區(qū)達人,和愛人做一對環(huán)球旅行的游民couple,游走山川湖海,旅居全世界。在路上的600天,從亞洲走到非洲,從地球表面走進靈魂內心,帶著愛和好奇,去體驗生命一百種活法,分享萬千世界的無數種奇遇,探索不止,步履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