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湛
爵士音樂里,打擊樂器從來不是可有可無的角色。作為容易入門,且融合度很高的樂器,近年來鼓擦或手鼓獲得的重視逐步上升。據我所知,不少家長會為天性頑皮的小男孩在自己房間里放置一套鼓,而在西方國家,通過網絡教授塔布拉鼓的課程也日益火熱,且比其他樂器的線上課程取得了更勝一籌的反饋 。
最初是被ECM公司的一系列打擊樂唱片吸引住的我,慢慢開始思考這樣的問題:與其他爵士樂手(如薩克斯管或鋼琴)很不同,鼓手這樣的“幕后工作者”身份,縱然也有機會走到臺前,卻極少能贏得“詩人”之類的贊美稱呼。音樂家和詩人這兩種身份經常可以被聯(lián)系在一起,比如“鋼琴詩人”等,但從來沒有人會說“鼓上的詩人”,這又是為什么呢?
帶著這樣的困惑,我頻頻接觸了各式爵士與世界音樂唱片中那迷人的“鼓”,包括獨奏、合奏,還有在小樂隊中扮演著“隱藏角色”的。如果你有興致對一首爵士標準曲進行透視與微觀,會發(fā)覺鍵盤手或管樂手負責呈現技術或氣息的光彩,而鼓手的角色大多是提供一幅“畫”的宏觀底色,是某種空間而非時間屬性。每每最優(yōu)秀的鼓手,憑空在舞臺后方安排出一塊“吸鐵石”來,不足為難。即便是全無Solo段,鼓手們的存在也像在時刻聲明著,他們有著一種不平行于普通音樂世界的異質能量。我想打擊樂器的本質特點之一,正是:不走線性旋律(即便能提供低音線)的它們似乎在重復著同一類發(fā)音形式的同時,偶然迸射出帶著傲氣的偏差與不規(guī)整。這樣一來,音樂的花紋便更為有趣了。善用打擊樂器的古典作曲家也大有人在。瓦雷茲曾經認為,音樂的本質不過是“聲音材料”的一種聚合。瓦雷茲的《電離》可以說對三十七種打擊樂器用法都做了一定的革新。這種對聲音的解放的努力盡管從最嚴格與理想的角度看,仍然無法獲得很大的聽眾市場,但有些能夠代表打擊“聲響”實驗之最高成績的錄音早已誕生了半個多世紀,那就是在爵士樂界。
第一類偏近于傳統(tǒng)鼓手面貌的,大約是像與西納特拉(Francis Albert Sinatra)和貝西伯爵合作多年的佩恩(Sonny Payne)。在《It Might As Well Be Swing》中,這位歷史上最重要的大樂隊鼓手之一在如何清晰有力地支持樂手方面顯示出老道的經驗。多年之后,薩克斯手莫布利(Hank Mobley)一枚重要的《Soul Station》中大師布萊基(Art Blakey)的鼓擦,同樣是無比穩(wěn)定的靈魂支柱。
第二類是靈動與變化的類型,他們將擊鼓的手法拓展到了很寬的范圍,讓繽紛而細膩的音色加入進來而放手一搏,使人愈加確信在熟視無睹的標準曲背后仍然可能藏著某些特殊的東西。薩克斯手肖特(Wayne Shorter)在1965年的專輯《非禮勿言》(Speak No Evil)里起用了我所佩服的打擊樂才俊之一埃爾文·瓊斯(Elvin Jones),在規(guī)矩之內融入了自由自在的節(jié)奏音型。而我最早是從吉他手弗里瑟爾(Bill Frisell)的錄音中認識名氣略小的鼓手巴隆(Joey Baron)的,很快發(fā)覺他對細膩節(jié)拍特別是歡快氣氛的營造與操縱,歸入第一檔也不容置辯,后來的其他兩枚唱片中大牌弗里瑟爾顯然只是綠葉陪襯。鍵盤手杰瑞特(Keith Jarrett)的現場錄音《標準》(Standards)(純灰色封面,不是和低音貝斯手查理·海登的那枚)的伴奏鼓手是德約翰特(Jack DeJohnette),他1942年出生,現今將近八十歲了,深得清澈、靈巧而剛勁的鼓法之精髓的他足以憑此鐫刻在ECM的史冊。最后要隆重推薦的一位資深鼓手名為海恩斯(Roy Haynes),他參與的單曲《Hagnes》《Subscriptions》和《Dillon》被“注入”了大劑量的靈感催化劑。
第三類大約是一種超凡脫俗的純凈,當然,唯獨技法精純到家,手底才有閑余。杰出的鼓手羅希(Max Roach)就是最好的例子。《Georges Dilemma》與《Parisian Thoroughfare》(演釋頻繁的標準曲)是由小號手布朗(Clifford Brown)主奏的,羅希的小鼓伴奏之出色,幾乎能讓一眾鋼琴家都羨慕起他“單一音”里頭的豐富維度。二十世紀中葉另一位優(yōu)秀鼓手克拉克(Kenny Clarke)和他的六重奏錄下了《奢侈生活》(Lush Life),鼓聲以松散的背景式“徘徊”出現,那遙遠的異國情致分明已境入希夷。而另一位以清爽鼓點著稱的當屬來自美國西海岸的曼內(Shelly Manne),他的《我的巔峰過去了》(Past My Prime)和《A Gem from Tiffany》中無盡地浮現著與貝斯樂手心曠神怡的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