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忱
約有一個更次,黛玉一覺睡醒,早見紅日東升,滿窗弄影。
瞧了瞧寶釵,尚在熟睡,忙推道:“姐姐快醒醒兒罷,日頭都出來了。”寶釵驚醒,在窗上望了一望,笑道:“你莫要驚怪,昨兒是寅正才睡的,這會子只怕合家的人還都沒睡醒呢。昨兒一天一夜,鬧的人腰酸腿疼的,且躺著舒服一會兒再起來也不遲?!摈煊竦溃骸翱刹皇悄兀降姿诉@一會子,又覺著好些兒。才剛兒咱們商量,要把柳五兒仍舊叫了進來,也還只是他一個人兒,咱們兩人也不夠用的。我前兒聽見他們說,芳官、藕官他們現(xiàn)在饅頭庵出家,我想把他們這幾個也叫了回來,就只怕老爺、太太未必肯依?!睂氣O道:“你想的這些個,全不合我的意思。當日五兒在家時,咱們那個小爺因為你去世之后,總沒夢見你,定要在外間等你的魂。晚上服侍的就是五兒,我在里間聽著他們就有點子鬼鬼崇崇的。這如今若要把他仍舊叫進來,只怕服侍不成咱們,倒又給小爺弄下掛心的了。至于芳官他們雖說是伶俐,好到底,是唱過戲的女孩子,那里能夠像紫鵑、鶯兒服侍咱們貼心呢。我想,四妹妹那里,還有入畫、翠墨兩個丫頭呢,雪雁雖說不好意思和他要,我們?nèi)艉退_個口,他也斷然沒有不肯給的理。我的意思,莫若明兒依舊把雪雁要了過來服侍你,我明兒把我媽媽的丫頭,要一個過來服侍我也就是了。至于他們四個人,不過說是跟上咱們,還像個丫頭似的,似乎不通理些;咱們回到房里,他們該服侍咱們的地方兒,也還要照舊服侍才是,難道收在房里,就算升了天了嗎!”
黛玉聽了,笑道:“我的意思卻不在芳官他們身上,我想柳五兒他和錢家鬧死鬧活的不肯失身,到底是為誰呢?萬一這丫頭一輩子說不出婆家來,我心里覺得怪不忍的?!睂氣O聽了,沉吟了半晌,道:“你想的也很是。原該推己及人,存心忠厚,才是你我的為人,也不枉咱們讀書一常只是如今切不可告訴寶玉。目下將他們四個人收在房里,老爺就不喜歡的什么似的。不過是不敢駁老太太的回兒,那里還敢再提柳五兒的話呢。且等收了他們四個人之后,寶玉如果很好,不致教老爺、太太操心生氣,那時再想法兒辦就是了。”
黛玉聽了笑道:“姐姐說的很是,就這么著罷。今兒給他們四個人上了頭,晚上圓房可把他們都安置在那里好呢?”寶釵笑道:“我的意思,把這西邊的兩個小套間打通,把他們四個人都安置在一處,你說好不好?”黛玉笑道:“噯喲喲,咱們兩人在一塊兒,晚上遇見寶玉涎起臉來,我就覺著臉上怪不好的。若把他們四個人放在一起兒,越發(fā)沒個意思了?!睂氣O聽了,把身子向黛玉跟前湊了一湊,笑道:“你那里知道這里頭的道理呢。我且問你,你我二人自從與寶玉成婚以來,也都一個人兒和他單住過的。你如今仔細想去,咱們一個人和他住著,他是怎么一個涎臉的樣兒?如今咱們兩人同在一塊兒,他又是怎么一個涎臉的樣兒?彼此比較起來,那個與他有益,那個與他無益,你可就知道了?!摈煊衤犃?,握著嘴笑道:“可是呢,我瞧著自從咱們搬在一塊兒,他雖然也是照舊的涎臉,可就比咱們一個人兒的時候安靜多了?!睂氣O笑道:“何如?你想,如今若把他們四個人放在四處,不但寶玉恣情縱欲,無所不至的鬧起來,他們四個人,勢必也要各出所長,討寶玉的喜歡。將來鬧的虧損了身子,咱們兩人可拿什么臉兒見老太太、太太呢。不說是他們鬧的來,倒像是咱們兩人,也不知好歹似的?!摈煊衤犃诵Φ溃骸敖憬隳阏f的很是。妹妹的愚見,不過說他們四個人在一塊兒,面光光的沒個意思。”寶釵笑道:“這有什么呢。譬如咱們姊妹倆,從小兒一塊兒長大的,情同骨肉,如今又同嫁了一個人,男女居室,人之大倫,普天率土,莫不皆然,有什么沒意思的呢。我們?nèi)绱?,他們自然是一樣的了。若說不論尊卑貴賤,我們也和他們都攪在一塊兒,這個自然是沒意思,還用你說么?!摈煊衤犃?,不覺歡喜道:“這件事,真是姐姐明見萬里,獨出心裁。妹妹佩服之至。如此辦理,不但與寶玉的身子有益,抑且與他們也好。凡寶玉之一舉一動,皆四人所共見共聞,免得吃醋拈酸,雞嗔鵝斗的?!睂氣O聽了笑道:“顰兒你真是透極了的個人兒,告諸往而知來者?!倍司愀鞔笮ζ饋怼?/p>
正然說笑,忽聽外面有人叩的月門上的銅環(huán)兒啪啪的亂響。
二人聽了,連忙起來穿好了衣服,跳下炕來。只聽鶯兒在院子里問道:“誰叫門呢?”只聽門外答道:“是我回來了,怎么這早晚兒還不起來么。”鶯兒聽了聽,像是寶玉的聲音。因為眼看著就要上頭,自己不好意思出來開門,忙走進來向晴雯道:“姐姐,二爺回來了,你快開門去罷?!鼻琏┬Φ溃骸澳銈兌悸?,這個人瘋了不是?你的手教豬咬了,怎么巴巴兒的從院子里進來,教我出去開門呢。”鶯兒紅了臉道:“到底你和二爺比我們又熟些兒。”晴雯笑道:“自己姊妹們里頭,又撇的是什么清呢。若論和二爺熟,金釧兒是在太虛幻境陪著二爺睡過的。”金釧兒聽了,發(fā)氣道:“你不用混嚼舌根了,我那天晚上問過二爺來。二爺說,你那年夏天撕扇子的時候兒,已經(jīng)和二爺那個話兒了,這會子又充正經(jīng)人兒來了?!鼻琏┞犃思t了臉,道:“小蹄子,你等我開了門,回來再撕你的嘴就是了?!?/p>
說著便走了出去,“嘩啷”一聲,把門開了。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