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祠文化的儀式化傳播研究

□ 任文肖 許婷婷 朱靜雯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詹姆斯·凱瑞在杜威的傳播與現(xiàn)實關(guān)系密切和伊尼斯媒介二分法的基礎(chǔ)上，提出了傳播的儀式觀。凱瑞認為傳播“是一種以團體或共同的身份把人們吸引在一起的神圣儀式”。凱瑞的這一論斷開始了從文化研究的角度研究傳播的轉(zhuǎn)向。在宗祠文化的傳播中，不論是從場景建構(gòu)、流程安排，還是服裝搭配、主持演講等，無一不是用強烈的儀式構(gòu)建想象的共同體，以此加強相互之間的聯(lián)系。

一、儀式化場景

詹姆斯·凱瑞傳播的儀式觀是指在時間上對社會的維系，將群體集合到“場”這樣一個環(huán)境中，共享意義、信仰。儀式作為文化的重要載體，通過一系列象征性符號來展示和傳遞個人以及群體的共同價值追求。

據(jù)文字記載，福建省龍巖市連城縣芷溪村距今已經(jīng)有500 多年歷史了，因此這里存有很多明清時期的古宗祠建筑，并且當?shù)鼐用穹浅Ｖ匾曌陟艚ㄖ?jù)統(tǒng)計，這里有74座古宗祠，139幢古民居，規(guī)格龐大且建筑宏偉，這些建筑又被稱為是“客家大宅門”。這些明清時期的古建筑根據(jù)功能分為兩類：一部分是專門作祭祖聯(lián)宗之用，更多的則為祠居合一的復(fù)合型建筑。這些古宗祠建筑，不僅能夠傳遞文字信息，而且能夠喚起人們內(nèi)心的某種情結(jié)以及滿足深層次的心理需求。

古宗祠建筑作為專門祭祖聯(lián)宗、追思先輩的場地，尤其注重人們是否在場并切身參與其中。眾所周知，宗祠是尋根問祖之地，而每座宗祠莊嚴肅穆的祭祖儀式，可以說是家族一大盛事，海內(nèi)外所有族人都盡力趕回家鄉(xiāng)參與祭奠。按照古代傳統(tǒng)，祭祖禮儀的活動流程包括敬獻果品、上香、宣讀祭文、行鞠躬禮等，整個場面異常壯觀。在祭祖活動中的每一個流程都充滿濃郁的儀式感，例如上香，會有專門主持人念到一上香、再上香、三上香，族人們才可以一同行叩拜大禮；再者宣讀祭文，宣讀祭文時依舊要遵循禮法，依次是敬福德正神、文昌帝君、先祖，每一項都有嚴格的規(guī)定，必須按照流程進行宣讀。其次在整個祭祖過程中，每當宣讀祭文后還要依次進行上香、敬獻果品、行叩首禮等儀式。相較于個人祭祖，集體祭祖是以集體的身份把人們聚集到一起的神圣典禮。因此，在整個祭祖聯(lián)宗過程中，不僅是簡單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傳遞，也是組織形成的概念借以獲得意義的過程。這種自覺或不自覺的戲劇性行為使得群體間相互感染，彼此產(chǎn)生歸屬感，進而達到群體身份認同和情感認同，是當?shù)厝嗣窬窳α康南笳鳌?/p>

同時，古宗祠建筑作為祠居合一的復(fù)合型建筑，對于當?shù)卮迕駚碚f，這是他們?nèi)粘Ｉ畹膱鏊?，但這又不僅僅是一個大的空間，它更是人們情感的紐帶。在芷溪村，主要以楊氏、黃氏兩姓居多。像是黃氏家廟建筑整體宏偉壯觀，其祖屋內(nèi)文化氣息更是非常濃厚。走進黃氏家廟，可以看到在上廳醒目的“忠孝廉節(jié)“四個大字，像是此類古牌匾，在祠內(nèi)仍然保留有多塊，如“文魁”匾、“州司馬”匾等，都顯示出黃氏人才倍出的輝煌歷史以及濃厚的文化氣息。在祠堂中還保存有大量宗祠，記載著家族姓氏的歷史由來。生活在這兒的族人，每天耳濡目染，閑暇之余給子孫后代講解宗族文人事跡，例如，在實地調(diào)研過程中，在農(nóng)戶的門口經(jīng)常能看到三五一桌的老人和小孩，老人們講述著自己聽來抑或親身經(jīng)歷過的故事，而小孩時聽時不聽地坐在一旁，褪去城市中“低頭族”的現(xiàn)狀，更像是古時走訪全國傳經(jīng)說法的僧侶，他們自覺或不自覺地傳播了一種文化意識形態(tài)，因此，易形成文化想象共同體。宗祠這一文化的傳承，不僅僅是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繼承，同時也是對族內(nèi)文化共同體的塑造與建構(gòu)。

芷溪古宗祠建筑所流露出來的不單單是文字符號，更是幾代人的文化記憶，凝聚著人們的情感傾向。正是這些儀式化的特點，才促成了最為有效的傳播。因此，芷溪村古宗祠建筑內(nèi)的設(shè)計、布置不僅展現(xiàn)了傳統(tǒng)的禮節(jié)、儀式，更是將其作為情感符號在群體間進行傳遞，不斷強化社會凝聚力。儀式的作用是通過場景符號化的處理和生產(chǎn)，定義人們活動的空間和個體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使得人們參與這一符號的活動后，共享同一觀念和信仰，以此來建構(gòu)并維系一個有秩序且有意義的社會。

二、儀式化流程

何謂儀式？《魏略》中記載：“楚為人膽小而大聲，自為吏，初不朝覲，被詔登階，不知儀式?！笨梢?，在中國古代，“儀式”一詞有著“典禮的秩序形式”的意思。這是一種具體的儀式活動。那么，若將具體活動抽象化并基于傳播學的學科立場，所謂“儀式觀”指的又是什么呢？美國知名傳播學學者詹姆斯·凱瑞將傳播的概念分為“傳播的傳遞觀”以及“傳播的儀式觀”，而“傳播儀式觀”正是相對于單純傳遞信息的“傳播傳遞觀”而存在的。它不僅強調(diào)傳播的精彩過程，更加注重傳統(tǒng)文化在重塑過程中所呈現(xiàn)的一種傳播價值以及在此進程中所凝聚起來的文化共同體和文化生命力。這在多種方面都對維系一個社會產(chǎn)生著良性作用。而宗祠文化自古及今的流變歷史及其在文化轉(zhuǎn)型過程中憑借特有儀式所發(fā)揮的社會、歷史作用則是“傳播儀式觀”意義的一個典型體現(xiàn)。

《周官》大宗伯中，將祭祀儀式分為祭天神、地祇、人鬼、物魁四個部分。以《楚辭》中的《九歌》為例，屈原依憑的楚地民歌就基本還原了中國古代祭祀的儀式流程：祭祀首先要“迎神”，而《東皇太一》就是作為迎神時的歌舞唱和之曲，奏曲之時，全員肅立，以表恭敬肅穆之情；此后，根據(jù)祭祀性質(zhì)的不同，祭祀時的配樂也有所差別，如祭天神時奏《云中君》《大司命》《少司命》《東君》，祭地祇時奏《河伯》《山鬼》《湘君》《湘夫人》，祭人神時奏《國殤》（人神在古代中國主要是指自己的祖先，故而在祖先崇拜的古代中國，祭人神是祭祀活動的主要內(nèi)容）；迎神奏曲后又有奠玉帛、進俎、初獻、亞獻、終獻、撤饌、送神、望燎等環(huán)節(jié)。當然，送神之時依舊要奏唱《禮魂》，以表達敬意和追慕之心。

此種繁雜的祭祀儀式流程往往依托于宗祠中的同姓人氏，需耗費眾多的人力物力，且場面宏大壯觀。然而，也正是通過這樣的祭祀儀式，宗親之間的血緣得到更好的維系，因此同祖同宗滋生的文化認同感也是其他任何儀式無可比擬的。除此之外，這樣隆重的祭祀儀式在中國古代也有著許多重要的意義：例如，宗族祭祀時奏唱《七月》，以隆重的誦詩活動告誡農(nóng)民農(nóng)事勞動的辛勞；又如漢代帝王在舉行紀念先祖的大型祭祀活動時，一般會奏楚樂（如《大風歌》），而這樣的宗祠追思儀式正是漢文化的一種深刻烙印。

相比于中國古代，現(xiàn)代中國的祭祀儀式流程則要簡單得多。傳統(tǒng)較為隆重的祭祀樂歌已經(jīng)演化為鳴炮、奏樂之類的簡單儀式；之后的流程便是宣讀主祭人員名單、誦讀祭文、祭獻鮮花，而后禮成。這是一種依托宗祠而存在的祭祀儀式。此外還有一種依托于電子網(wǎng)絡(luò)技術(shù)的清明祭祖活動，省去了紛雜的流程，直接以信息網(wǎng)絡(luò)為媒介，發(fā)表祭文以表達追思之情。

可以說，當代中國的祭祀儀式是社會轉(zhuǎn)型后的產(chǎn)物，但我們并不能由此認為，宗祠文化儀式的意義就在逐漸消亡。意識形態(tài)的轉(zhuǎn)變雖然打破了祖先們固有的盲目迷信，卻始終無法消磨我們對祖先的敬畏之情；科學技術(shù)的發(fā)展雖然改變了原有宏大的祭祀場面，但從某種角度看，這是一種更加廣泛、更加全面的祭祀活動，它連接的不僅僅是一種宗族情感，更是一種民族情感。也就是這種民族情感的維系，塑造了漢民族文化共同體的生生不息。

這是宗祠文化在傳播中的一個變體，而宗祠儀式依舊以一種更加原始的力量影響著世世代代的中國兒女。因此，所謂的宗祠儀式，并不只是單純的祭祀、拜祖，它不自覺地契合了詹姆斯·凱瑞“傳播儀式觀”中指出的傳播意義：宗祠文化儀式所凝結(jié)的家族情感和文化認同，對文化的重塑和傳承以及和諧社會的構(gòu)建，都有著不可忽視的重要意義。

三、儀式化主持

“主持”在百度百科中意為負責掌握處理，主持分配事宜，同時也是一門藝術(shù)。當把主持看作一門藝術(shù)時，它便具有了表演性質(zhì)。它以符號行為的方式呈現(xiàn)于人們的眼前，以最基本的信念與價值為基礎(chǔ)，傳播其固有的意義系統(tǒng)，這就是儀式化主持。宗祠文化在傳承的過程中，必然會伴隨有祠堂的建立、布置與宗祠活動的開展。其中，祭祀活動的一系列流程的進行，必然伴隨有主持人的串場。那么，這些主持是如何體現(xiàn)其儀式化的呢？

祭祀活動的整個流程非常繁雜，所以，祭祀的主持人必不可少。在整個活動中，會有一個類似于婚禮司儀的人擔任祭祀活動的主持，負責整場活動的全部流程安排與串場。整個祭祀會由開祭、獻祭等活動組成。在開始時，先會由司儀宣布“祭祀開始”。祀禮開始后，鞭炮齊鳴，鼓和喧天，由此來展示整個祭祀活動的熱鬧，同時也顯示了家族的實力與對祖先的尊敬與愛護。接下來，司儀會繼續(xù)宣布祭祀的有關(guān)事項，“執(zhí)事者各執(zhí)其事”。在祭祀的整個流程中，主祭孫擔任最重要的角色，而且是由本族的長房長孫來擔當?shù)?。由此可見，古代祭祀對長幼尊卑的重視。除主祭孫之外，還有助祭孫。助祭孫是宗族中其他旁支的后代，他們會按照年齡先后排序，長在前，幼在后。主祭孫會在一系列的流程中按照“通”“引”兩位主持的指示行事，諸如授巾盂首、獻香獻爵、獻燭獻帛、行叩首禮。而后，司儀會唱祭祖名頭，包括時間、事項、恭請祖先來此受祭。待陪祭者進獻供品，退回本位后，大眾行禮。司儀唱先禱文，恭迎祖先駕臨，承繼人要感恩叩拜。司儀首先開始行三跪九叩大禮，所有人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起！這個時候司儀會再次唱誦祭禱祠，以感恩祖德、勵志圖強、發(fā)愿精進，祈求祖先的保佑。所有人繼續(xù)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起！整個祭祀的過程才算禮成。主祭者、陪祭者、大眾依次退場，司儀退置臺前，行大禮退場。司儀退場后要注意將窗簾緊閉，而且要行大禮退場。午時過后，司儀或侍者要敲門入室祈求祖先各歸各位。然后再拉開窗簾，打開房門。

從主持的過程來看，這一系列的主持都是按照某種固定的流程傳承下來的，包括主持的風格、主持人的演講詞、主持人的行為動作等。在宗祠文化傳承的幾千年歷史長河里，可能會有微小的程序或流程上的改變，但是在風格與主題的刻畫上，祭祀的內(nèi)容一直流傳。而這些千年傳承的背后，無一不是延續(xù)多年的祭祀表演，這就是儀式。

四、結(jié)語

宗祠文化在多年傳承的歷史長河中，形成的富有表演性質(zhì)的場景布置、按部就班的流程安排、一成不變的主持講稿，都具有儀式表演的性質(zhì)。而在進行宗祠文化傳承的同時，不僅僅能使古老的傳統(tǒng)文化得以流傳，而且可以加強同族人的情感聯(lián)系，進而形成高度的身份認同感與歸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