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盆的見證

秦勇

我們家有一個盛菜用的小盆，它有大碗那么大，一巴掌高，盆口向外閃著，檐上有一圈綠邊，里邊的盆底還畫著在波浪中躍起的一條紅色的魚，恰如鯉魚跳龍門。它身著銀白色瓷衣，盆底有幾處已被時光磨破，露出了黑褐色鐵骨。就這個普普通通的小盆，已陪伴著我們整整度過了四十個春秋。

提起它的來歷，得從我們結(jié)婚時說起。1978年，我與周三村姑娘李玉環(huán)自由戀愛，那時我們家生活很貧困，全家八口人，兄妹六個，我是老大，父親和我是家里的勞動力，父親在第一生產(chǎn)隊里打魚，我是村里的民辦教師。由于每年隊里的勞動日值很低，好的年景，一天掙10個工分能合人民幣七八角錢。我是固定工分，每天8分，一年掙不到三千個工分，父親每年都掙五千多，是生產(chǎn)隊掙分最多的。我們兩個勞力也養(yǎng)活不了一家人，年年漲肚（欠生產(chǎn)隊錢）。

我結(jié)婚時父親從村里要個房號，在親戚的幫助下，蓋一撮二十多平方米的土坯房。父親說讓我們先住著，以后條件好了再蓋大的，這個房子就作倉房用。記得從父親家搬出來時，用一個手推車就把分家的東西全都裝下了，有一個炕琴柜算是比較值錢的，其余的就是被褥和鍋碗瓢盆等生活用品了。

有一天，岳母來到我們家，愛人炒了兩個菜，沒有盛菜的盆碟，是用碗端上桌的。吃飯時，飯碗就不夠用了，看到這個情景，岳母的心酸溜溜的。第二天就跑到附近的供銷社買回一個小盆，還囑咐說：“困難是暫時的，吃得苦中苦，方得甜中甜，美好的生活得靠自己去奮斗。”愛人接過母親新買的盆，愛不釋手，仔仔細細地端詳，看完外邊看里邊。當(dāng)看到里邊盆底上畫著一條紅色的魚時，愛人心里明白，這是母親有意挑選的圖案，是希望我們以后日子能過得紅紅火火，富富有余（魚）?。拇?，我們家就有了唯一一個盛菜的小盆了。

1980年，我考上了依安師范，畢業(yè)后分到龍安橋中學(xué)任教，后來又調(diào)到鎮(zhèn)政府當(dāng)通訊干事。1986年，我又被調(diào)到縣委辦公室做秘書工作。我們從農(nóng)村搬到縣城時，餐具愛人都給親屬留下了，唯獨這個盆跟我們一起進了城。到縣城我們租了個房子，愛人沒有工作，我一個人上班，工資是三十一元五角，領(lǐng)著兩個孩子，四口人之家，生活過得也是很拮據(jù)的。

每當(dāng)吃飯看到那個盆，愛人就想起岳母說的話，身上就有使不完的勁兒。她暗暗地下決心，要在市場經(jīng)濟這個大潮中學(xué)會游泳，像盆里畫的那條魚一樣，拼一拼，一定跳出貧困的圈子。她聽說縣城附近有個村向外發(fā)包土地，承包期一年，就跑到那個村里承包了10坰耕地，種上了黃豆，那年老天幫忙，從春到秋風(fēng)調(diào)雨順，黃豆獲得了大豐收。第二年，愛人利用種地掙的錢在租房的院子里，蓋一個雞舍，柵一個雞圈，養(yǎng)起了肉食雞，養(yǎng)了幾年，收入也很可觀。1990年，政府分給我兩間聯(lián)脊的磚瓦房，我在院子里空地又蓋一撮小房，買一臺面條加工機，愛人開始搞面條加工了。她起早貪晚，兩頭不見太陽，加工完面條又到縣城各個小賣店推銷。后來，面條加工不景氣，又把這個房子變成了小賣店，每天都有收入，效益也很好。拼搏了幾年，干了幾個行業(yè)，吃了不少苦頭，貧困的羈絆終于被打破了，腰包鼓了起來，開始走上富裕的道路。

1991年，岳母又一次來到我們家，看到自己過去買的那個盆又擺上了桌，就問愛人：“生活條件好了，那個盆還用著哪？”愛人解釋說：“這是不忘初心啊！看到它就能想起你，就想起我們過窮日子的時候??！”

沒想到的是，那年岳母從我們家回去，不到半個月就傳來了噩耗，突然病倒，離開了人世。聽到這個不幸的消息，愛人哭得死去活來，邊哭邊叨咕著：“母親一生為我們操勞，時時刻刻都在惦記著我們，現(xiàn)在我們的生活條件好了，她卻走了，沒享著我們的福??！”是啊，岳母走了，就這樣匆匆忙忙地走了，沒給我們留下什么，唯獨這個盆算是她的遺物了。盆很小，值不了幾個錢，可它是岳母在我們最困難時期送來的炭，里邊始終裝著岳母的愛和對我們的期望?。拇?，愛人對這個盆更是摯愛如寶，每次吃飯在桌上都能見到它的身影，愛人說：“看到它，就等于見到了母親。”

時光荏苒，一晃我們已經(jīng)步入老年，日子過得比蜜甜?？蓯廴丝偸窃谔嵝炎约海瑫r常和我說：“生活條件好了，咱可不能忘了過去??！”這個盆是我們家從貧窮走上富裕的見證。愛人不再用它了，把它作為一件貴重的物品珍藏起來，讓它和我們一樣也享享清福。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