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塍迪,雷 蕾
(1.浙江工商大學 浙江杭州 315012;2.慶元縣人民檢察院 浙江慶元 323000)
掃黑除惡專項斗爭開展后,“兩高兩部”于2019年4月9日聯(lián)合印發(fā)《關于辦理黑惡勢力犯罪中財產處置若干問題的意見》(以下簡稱《2019年意見》),要求“全面調查黑惡勢力組織及其成員的財產狀況”“徹底摧毀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經濟基礎”。黑惡勢力犯罪的財產處置在普通犯罪財產處置的共同難題之外,還存在無法忽略的特殊難題。財產權和人身權一樣,均是受憲法、法律保護的公民基本權利。在制度尚未完全成型的當下,從實體和程序的視角研究黑惡勢力犯罪的財產處置,有利于糾偏重人身權而輕財產權的實踐傾向,避免摧毀經濟基礎之目標成為侵害公民財產權的“合法”途徑。
1.被追訴人、利害關系人的程序參與難題。涉案財產的利害關系人,主要為被追訴人的家庭成員、被害人、案外第三人。黑惡勢力犯罪的部分涉案財產屬于利害關系人所有,處置結果必然影響其合法的財產權益。根據(jù)正當程序原則,每一受結果影響的人應有充分機會參與該結果的作出過程,并得到相應的權利救濟。對人身權的處置需要正當程序,對財產權的處置亦不例外。與之不相適應的,涉案財產處置的動態(tài)過程表現(xiàn)出一種線性的訴訟構造,《2019年意見》僅僅規(guī)定了公安司法機關查明財產權屬后依法返還的情形,被害人、利害關系人的話語輕微、參與度低。雖然相關司法解釋設置了內部監(jiān)督、投訴、執(zhí)行異議等監(jiān)督和救濟機制①,但是這些機制多為自查自糾,或者書面審查,利害關系人實際上未參與這一監(jiān)督和救濟過程。例如,在山西關建軍案中,“所有偵查階段已查封的財產,不管是被告人的還是案外人的,不需要甄別鑒定哪些是違法所得哪些不是,統(tǒng)統(tǒng)都被看作涉黑財產,統(tǒng)統(tǒng)都予以沒收?!盵1]被追訴人家庭成員的合法財產未經審查、甄別就被執(zhí)行,致使家庭成員的財產權受到不當侵害,引發(fā)實務界和學界對其正當性的拷問。
2.涉案財產處置的證據(jù)和證明難題。既然涉案財產處置將影響公民的合法財產權利,那么為獲得效益最大化的合理結果,公安司法機關應就涉案財產的來源、權屬、性質等情況進行全面的證據(jù)收集,聽取各方意見,對處置結果作出充分的說理論證。然而司法實踐不盡如此,當前黑惡勢力犯罪涉案財產的證據(jù)收集活動青睞定罪量刑證據(jù),法庭審理的控辯對抗、證明活動為有效展開。在偵查階段,公安機關傾向于收集黑惡勢力犯罪的定罪量刑證據(jù),“證明涉案財物來源、權屬、性質和價值的證據(jù)收集不充分?!盵2]例如,在袁誠家案中,二審法院經審理認為,“已有證據(jù)不能證明袁誠家的17 家企業(yè)及其企業(yè)賬戶資金等用于違法犯罪活動及與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具有關聯(lián)性?!盵3]因此,判決返還部分被查封、扣押的財產。在審判階段,法庭同樣極少調查與定罪量刑事實無關聯(lián)的涉案財產,遑論對此進行專門辯論。雖然《2019 年意見》強調檢察院對黑惡勢力犯罪涉案財產的證明責任,但法庭調查中未設置可供其實施證明活動的環(huán)節(jié)?!胺ㄔ涸趯徖磉@類案件時,往往只審理罪與非罪和量刑輕重的問題,對涉案財產處置的問題通常不予關注,不進行專門調查”[4]。證據(jù)收集和審判活動、證明活動的偏向,反映出更為嚴峻的事實,“無罪推定原則僅適用于被追訴人,而涉案財產自始就是有罪的。”[5]
3.涉案財產處置的司法公開難題。裁判文書關于涉案財物處置結果的公開情況較為簡潔,這一難題在黑惡勢力犯罪涉案財產處置中尤為突出。囿于黑惡勢力犯罪涉案財產的性質混同、形式眾多、價值重大、法律關系復雜,偵查機關難以一一查明涉案財產的來源、權屬、性質等情況。在偵查機關全面收集證據(jù)仍無法證明其來源、權屬、性質和價值的情況下,“法院傾向于依據(jù)《刑訴法解釋》第365 條第2 款規(guī)定”[2],不在判決主文中載明詳細的處置結果,或者將涉案財產認定為合法財產后判決沒收個人財產。在廖海濱、羅松組織領導并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等罪一案中②,裁判文書的主文僅概括性地判決,“三十一、作案工具予以沒收。查封、扣押、凍結的違法所得及孳息予以追繳,上繳國庫,不足部分繼續(xù)予以追繳。”至于哪些財產屬于作案工具、違法所得及孳息,應追繳、沒收的具體數(shù)額,判決主文則未明確。
合理認定黑惡勢力犯罪涉案財產中的“應當追繳、沒收的涉案財產”,是準確處置涉案財產的先決問題。明確應收繳、沒收的對象后,公安司法機關才能在處置程序中有的放矢。與普通刑事犯罪的涉案財產不同,黑惡勢力犯罪涉案財產“往往具有來源廣泛、形態(tài)多樣、權屬混同、收益多元、往來頻繁、規(guī)模數(shù)額大、法律關系復雜等特點?!盵6]不同涉案財產之間、涉案財產與非涉案財產之間并非涇渭分明,在辦案指標、人案矛盾等壓力的高度緊張之下,公安司法機關要短時間內查清黑惡勢力組織及其成員的財產狀況、徹底摧毀其經濟基礎,難免出現(xiàn)顧此失彼的難題。
1.涉案財產的性質“黑白難辨”。根據(jù)《2019年意見》,涉案財產包括應當依法返還的涉案財產和應當追繳、沒收的涉案財產,這些涉案財產中有相當一部分為投資經營所得的合法財產。從黑惡勢力犯罪的發(fā)展趨勢看,當前黑惡勢力組織多采用合法經濟實體的面貌以掩蓋犯罪事實,組織體的運行手段包括“以商養(yǎng)黑”“以黑護商”,組織體的轉變過程包括“由白轉黑”“由黑變白”。與之相應的,組織體攫取經濟利益的手段“黑白兼有”,在“黑白難辨”的涉案財產中,區(qū)分出涉案財產的不同性質,并非短時間內即可完成的簡單工程。較為典型的案例是四川劉漢等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一案②,該黑惡勢力組織初期以開設賭場等違法手段為攫取利益的主要手段。在完成資本原始積累后,該組織以商業(yè)集團和企業(yè)為合法經濟實體,先后設立或投資30多家全資及控股企,業(yè)營業(yè)范圍包括房地產開發(fā)等傳統(tǒng)經濟領域、期貨交易等金融經濟領域。在組織存續(xù)期間,組織財產達數(shù)百億資產,涉案財產既來源于合法的商業(yè)活動、投資活動,也來源于開設賭場、敲詐勒索等違法犯罪;部分組織財產因代持股等原因,難以查明性質和用途。
2.涉案財產的來源、權屬難以厘清。為隱匿、“洗白”違法所得等非法財產,黑惡勢力組織或成員個人會以投資、控股、參股、合伙、并購等方式參與合法的生產、經營活動,促使非法財產向合法領域流動,組織財產與其他企業(yè)或者個人合法財產交織。更有甚者,“操縱合法經濟實體直接獲得形式上‘合法’的臟錢的模式,在獲取的過程中就已經‘清洗’完畢?!盵7]由此一來,涉案財產的財產關系較之普通犯罪更加復雜、模糊,同一涉案財產上設立用益物權、擔保物權等合法權益的情形屢見不鮮。因此,公安司法機關需要明確組織存續(xù)期間獲得的一切經濟利益是否均屬于組織財產,哪些涉案財產屬于成員個人財產、家庭成員財產和利害關系人財產等問題,查明涉案財產是否存在用益物權、擔保物權等等,合理處置涉案的難度大增。
當前我國的基本刑事政策為寬嚴相濟刑事政策,其內涵包括以具體情況區(qū)別對待、該寬則寬、當嚴則嚴、寬嚴相濟、寬嚴有據(jù)、罰當其罪等等?!白鳛榛拘淌抡叩膶拠老酀?,自然包含了‘寬’的內容,而且在當今中國語境下,應該是以‘寬’為主的。”[8]黑惡勢力犯罪在基本刑事政策之外,還須遵循特殊的“打早打小”“打準打實”活動方針?!?015 年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座談會紀要》(以下簡稱《2015 紀要》)《關于辦理黑惡勢力犯罪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等文件的要求,“正確把握‘打早打小’與‘打準打實’的關系”。在整體層面,“打早打小”重在犯罪預防,以黑惡勢力組織的由“惡”到“黑”的漸進過程,既要及時打擊、防止坐大成勢,也要防止運動式、不加區(qū)分地認定黑社會性質組織;“打準打實”重在司法審查和判斷,強化程序意識和證據(jù)意識,堅持依法辦案、堅持法定標準,實現(xiàn)黑惡勢力犯罪審理的司法公正,準確認定黑社會性質組織的四大特征,確保罪刑相適應。
我國刑事訴訟存在重人身權而輕財產權的制度偏頗,缺乏針對性的、體系化的財產權制度保障。對黑惡勢力犯罪財產的處置,需要借助寬嚴相濟刑事政策與“打早打小”“打準打實”活動方針的理念指引,確保涉案財產處置的基本方向正確。一方面,要正確理解“寬嚴相濟”和“打早打小”“打準打實”的關系。寬嚴相濟刑事政策和“打早打小”“打準打實”方針不能獨立分開對待,后者的實施應融匯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寬宥內涵,防止擴大打擊的嚴厲面;前者作為基本刑事政策,對具體犯罪類型的適用空間有限,需要后者調適,進而有針對性地適用于黑惡勢力犯罪,防止普遍性的寬宥面。另一方面,以之為理念指引,涉案財產處置應當在打擊與保障之間進行適度平衡,核心是公民財產權的正當程序保障,關鍵是查明涉案財產的來源、權屬、性質、用途等情況,路徑是在法定的規(guī)范框架內,全面收集證據(jù),對處置程序進行訴訟化改造,體現(xiàn)出涉案財產處置的寬嚴相濟、差異性、針對性。
在涉案財產的認定方面,涉案財產的認定思路遵循寬嚴相濟的邏輯,突出政策、方針的寬宥面,區(qū)分認定應當依法返還的合法財產,以及應當收繳、沒收的“違法所得及其收益、孳息”“違禁品”“供犯罪所用財物”。同時,顧及政策、方針的嚴厲面,與《關于開展掃黑除惡專項斗爭的通知》要求的“徹底鏟除經濟基礎,防止死灰復燃”目標保持一致,將實際用于支持組織活動的合法財產、違法所得間接收益、第三人財產等財產納入追繳、沒收范圍。涉案財產認定的考量因素,包括黑社會性質組織的法定特征,黑惡勢力犯罪突出的重點地區(qū)、重點行業(yè)和重點領域,黑惡勢力組織的發(fā)展規(guī)律,組織的設立時間和存續(xù)期間等等。在黑惡勢力組織企業(yè)化的經濟社會背景下,涉案財產的認定應在思路、目標和考量因素的基礎上,辯證地對待違法所得的增值財產、成員工資、福利等合法與非法交織的涉案財產。
在涉案財產處置的正當程序保障方面,為防止“打早打小”之下財產處置的“當寬卻嚴”,應對黑惡勢力涉案財產的被追訴人、被害人、利害關系人予以正當程序保障。在所有正當程序保障中,程序參與是核心內容?!白鳛闋幾h主體的當事人能夠有充分的機會參與訴訟程序,提出自己的主張和有利于自己的證據(jù),并反駁對方的證據(jù)、進行交叉詢問和辯論,以此來促使法院作出盡可能有利于自身的裁判。”[9]據(jù)此,涉案財產處置的正當程序保障,必須包含充分的證據(jù)和實質的參與等兩項要素。一方面,偵查機關、檢察機關應全面收集有關黑惡勢力組織及其成員財產狀況的證據(jù),以此支撐依法返還、追繳沒收等處置決定的準確性。另一方面,被追訴人、被害人、利害關系人應有關于涉案財產的基本情況、擬處置決定等信息的知情權,以及充分發(fā)表意見、影響處置決定的機會和能力。在黑惡勢力涉案財產的權屬、性質窮盡辦法仍難以查明的情況下,這一實質參與顯得尤為必要。
何為黑惡勢力犯罪的“應當依法追繳、沒收的涉案財產”?根據(jù)我國《刑法》《刑事訴訟法》和《2019年意見》等有關規(guī)定③,在黑惡勢力犯罪中,“應當依法追繳、沒收的涉案財產”包括違法所得及其收益、孳息,違禁品和支持組織活動所用的財產等三類。審查、查明涉案財產的權屬、性質、價值、用途等情況,主要目的即是判斷該涉案財產是否應當追繳、沒收。違禁品已由法律性文件明文規(guī)定,自不待言。
違法所得及其收益、孳息是實施犯罪而獲得的利益,其來源即具有違法性。根據(jù)2017年《關于適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逃匿、死亡案件違法所得沒收程序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第6 條、《2019 年意見》第15條、第22條,黑惡勢力犯罪的違法所得及其收益、孳息,主體包括黑惡勢力組織和組織成員個人,外延包括直接違法所得及其收益、孳息,因犯罪而獲得的間接財產,以及違法所得轉化后的其他形式財產。例如,聚斂、獲取的財產直接產生的收益,聚斂、獲取的財產投資、置業(yè)形成的財產及其收益,聚斂、獲取的財產,其他合法財產共同投資或者置業(yè)形成的財產等等。
既然違法所得投資、置業(yè)形成的財產屬于追繳、沒收的范圍,那么將該合法投資所得的財產進行合法的“再投資”,因此獲得的增值所得是否屬于應當追繳、沒收的涉案財產?司法實踐中,黑惡勢力組織企業(yè)化、參與合法市場投資的現(xiàn)象極為普遍,對“違法所得及其收益、孳息”的認定必須審慎認定這種“收益的收益”。基于交易安全、交易效率和公民財產權保障的考量,應作嚴格解釋,“把沒收的對象限定在直接收益”[10]。至于通過兩次以上合法投資行為所得的增值財產,則受法律保護,不在追繳、沒收的范圍。理由在于,一方面,該增值財產系合法投資獲得的經濟利益,難以歸咎于組織或個人的主觀惡意。追繳、沒收違法所得的合法投資收益,背后的法律原則是禁止獲利原則,即任何人不能從犯罪中得利。至于通過違法所得實施的第一次合法投資行為,主觀上具有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的故意,客觀上對案件偵破、涉案財產查明造成了障礙,可以評價為犯罪之主觀惡性的延續(xù),予以剝奪的正當性高于公民財產權保障。然而將第一次合法投資的收益,再進行合法投資、經營,交易雙方意思表示真實,很難將犯罪的主觀惡性再次歸咎于此。追繳、沒收該增值財產,難有正當根據(jù)。另一方面,合法經營活動未破壞刑法保護的法益和法治秩序,客觀上甚至促使社會財富增值。將組織存續(xù)期間獲得的一切合法經濟利益予以追繳、沒收,否定合法投資的客觀價值,既不符合寬嚴相濟性質政策之要求,也會陷入無差別處置的漩渦。
供犯罪所用的財物屬于犯罪工具的范疇,根據(jù)《2019 年意見》第15 條,黑惡勢力犯罪的“供犯罪所用的財物”,除去用于具體個罪的財物外,還包括“實際用于支持該組織活動的財物”。無論該財產的來源、權屬、性質如何,只要被實際用于支持組織活動,該部分財產均屬于“供犯罪所用的財物”,依法應當追繳、沒收。
何為“實際用于支持組織活動”?《2015年紀要》明確,“只要在客觀上能夠起到豢養(yǎng)組織成員、維護組織穩(wěn)定、壯大組織勢力的作用即可認定?!薄肮┓缸锼秘斘铩笨赡芫哂泻戏ㄐ再|或者屬于利害關系人所有,因而有必要明確判斷依據(jù)和具體數(shù)額。一方面,涉案財物是否屬于是支持組織活動的供犯罪所用財物,主要判斷依據(jù)是其為組織實施犯罪活動提供的原因力大小。據(jù)此,“供犯罪所用財物”一般為作案經費,醫(yī)療費、喪葬費,工資、獎勵、福利、生活費用,為組織尋求非法保護費用支出等。其中,爭議較大的組織成員工資、福利,應區(qū)分合法經營行為和籠絡成員行為。只有當成員接受工資而利用職務行為實施違法犯罪時,該發(fā)放的工資、福利才屬于“供犯罪所用之物”。另一方面,“不能將合法財產源頭的所有資金或合法企業(yè)的所有經濟利益都視為對犯罪組織活動的支持”[11],只有合法財產被實際用于支持組織活動的部分,該部分才屬于“供犯罪所用財物”,其余未用于支持組織活動的合法財產、合法經濟利益,不屬于“供犯罪所用的財物”,對其追繳、沒收將背離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寬宥精神。
在審判階段的違法所得沒收特別程序中,針對被害人、利害關系人的知情權、參與權、救濟權等權利保障,《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適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逃匿、死亡案件違法所得沒收程序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作了較為細致的規(guī)定。與審判階段不同,審前的偵查活動和審查起訴活動具有相當?shù)拿孛苄院蛦畏叫?,對涉案財產的處置也因而有更急迫的權利保障需求。
在審前階段,涉案財產處置包括查封、扣押、凍結等臨時性處置和審前返還、先行處置等終局性處置。首先,保障被害人、利害關系人的知情權。被害人、利害關系人應及時知曉涉案財產的處置情況,就查封、扣押、凍結和先行處置等事宜提出意見。偵查機關、檢察機關擬查封、扣押、凍結或者先行處置涉案財產的,書面告知被害人、利害關系人,告知內容包括案由,涉案財產的種類、數(shù)量、價值等基本情況,所有權人提出意見的期限、方式等。其次,保障被害人、利害關系人的參與權。被害人、利害關系人應有權向查封、扣押、凍結機關申請審查涉案財產情況,以及申請依法返還或先行處置涉案財產;提供可以證明財產來源、性質、用途、權屬等基本情況的證據(jù),就涉案財產的審前處置充分發(fā)表意見。這些意見包括涉案財產未實際用于支持組織活動,善意取得涉案財產,等等。最后,保障被害人、利害關系人的救濟權。被害人、利害關系人不服處置結果,或者認為偵查機關、檢察機關調查財產情況過程中存在不當行為的,應有權向其提出異議或申請申訴。
在證據(jù)收集方面,偵查機關、檢察機關會同銀行、工商、國土、住建等部門,全面調查組織及其成員的財產狀況。這些證據(jù)材料整體上分為三類:第一,證明組織成立時間及其存續(xù)期間的證據(jù)材料。涉案財產的處置不能過度向前、向后溯及,該類證據(jù)在時間線上限定了涉案財產的范圍和數(shù)額。在組織存續(xù)期間內,組織及其成員的違法所得及其收益、孳息,實際用于支持組織活動的合法財產,均屬于黑惡勢力犯罪涉案財產。第二,證明組織經濟基礎的證據(jù)材料。依據(jù)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經濟特征,該類證據(jù)與獲取經濟利益的有組織性、經濟利益的規(guī)模和組織調動能力等事實相關,決定了能否實現(xiàn)“徹底鏟除組織經濟基礎”這一目標。第三,證明涉案財產來源、權屬、性質、用途等情況的證據(jù)材料。該類證據(jù)與涉案財產的具體處置有關,公安司法機關將依據(jù)涉案財產的權屬、性質、用途等情況,相應作出依法返還、先行處置、追繳沒收和沒收等值財產等不同的處置結果。
在證明活動方面,明確黑惡勢力犯罪涉案財產處置的證明標準、證明責任和證明內容。就證明標準而言,涉案財產的追繳、沒收應適用與定罪量刑相當?shù)摹芭懦侠響岩伞弊C明標準。黑惡勢力犯罪中應追繳、沒收的涉案財產,多為實際用于支持組織活動的財物,與訴訟系屬的具體個罪無直接關聯(lián)。降低證明標準意味著放寬對“打早打小”的限制,然而黑惡勢力組織的經濟網(wǎng)絡復雜,公民合法財產受到不當牽連的風險將大幅上升。就證明責任而言,堅持疑罪從無基本原則,檢察院負有證明涉案財產應當被追繳、沒收的證明責任。當檢察院基于現(xiàn)有證據(jù)對涉案財產應被追繳、沒收這一主要事實的證明,不足以排除合理懷疑時,應作有利于被告人或涉案人的其他處置。就證明內容而言,當證明對象為“違法所得及其收益、孳息”時,證明內容包括存在黑惡勢力犯罪事實、該財產來源于黑惡勢力犯罪;當證明對象為“供犯罪所用財物”時,證明內容包括存在黑惡勢力犯罪事實、該財產屬于犯罪工具或實際用于支持組織活動。若有組織成員的家庭成員或者被害人、第三人主張合法權益時,還應證明其合法權益是否存在。
在司法審查的動態(tài)過程方面,參照量刑規(guī)范化改革,設置相對獨立的法庭調查和法庭辯論。偵查機關、檢察機關在審前階段返還或先行處置涉案財物之外,應將其余涉案財物隨案移送,由法院審理、審查、處置涉案財物。針對涉案財物在法庭審理中的辯論活動不足、對抗性低等問題,采取三角形式訴訟構造,法庭調查、法庭辯論的順序采“定罪事實—量刑事實—涉案財產情況”,控辯雙方圍繞涉案財產的證明內容和應追繳、沒收的具體數(shù)額,進行充分舉證、質證。利害關系人參加法庭調查和法庭辯論的,“在明確利害關系人只能就財產權益提出抗辯的基礎上,根據(jù)利害關系人取得財產權益的時間,明確規(guī)定利害關系人可提出的抗辯事由分為事前取得抗辯事由與善意取得抗辯事由兩種,并分別規(guī)定兩種抗辯事由的成立條件”[12]。
在司法審查的結果公開方面,判決書包含事實認定部分和法律適用部分,載明了庭審過程中雙方的爭議焦點,反映出審判者關于裁判結果的心證過程。與相對獨立的涉案財產庭審處置環(huán)節(jié)相適應,裁判文書應當載明受處置財物的具體名稱、數(shù)量、金額、性質、規(guī)范依據(jù)和處置結果,載明涉案財物追繳、沒收的說理論證。
[注釋]:
①主要包括2015年《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涉案財物管理規(guī)定》第五章“涉案財物工作監(jiān)督”;2014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刑事裁判涉財產部分執(zhí)行的若干規(guī)定》第15條;2010年《人民檢察院扣押、凍結款物工作規(guī)定》第9條。
②資料來源于(2018)鄂0822刑初58號;(2014)鄂刑一終字第76號。
③詳見《刑法》第64條;《關于辦理黑惡勢力犯罪中財產處置若干問題的意見》第1、6、15、17條;《刑事訴訟法》第245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