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燴面

趙文輝

在豫北，燴面館比比皆是，很多人家都能自做自吃?？稍谏鲜兰o(jì)80年代，一個(gè)鄉(xiāng)下人吃一頓羊肉燴面，卻是一件奢侈的事。

那一年，張林在新鄉(xiāng)讀中專。

秋后爹從老家寄信過來，說今年柿子豐收了，家里賣八分錢一斤，問張林新鄉(xiāng)的價(jià)錢貴不貴。張林一打聽，漤好的柿子可賣到兩毛五，便趕緊寫信告訴了爹。

過了一周，張林正和同學(xué)們做課間操，有人喊他說校門口有人找。張林跑去一看，爹笑瞇瞇地站在那里，還是那件對襟布衫，腳上穿著姐納的千層布鞋，肩上搭一條毛巾。張林歡喜地跑過去，問：“爹，你咋來的？”

“走來的?！钡赃呉恢?，“我來賣柿子?！?/p>

滿滿一車柿子，紅嘟嘟的真好看。車子是老家那種獨(dú)輪小車，兩根車把中間系一根寬布襻帶，搭在肩上省力氣。老家到新鄉(xiāng)150多里路，張林瞅瞅爹，又瞅瞅滿滿一車柿子，問爹：“走了幾天？”“昨兒個(gè)雞叫頭遍打家里出來，山路不好走，天擦黑兒才到縣里;今兒個(gè)天不明從縣里上路，一直走到這會(huì)兒?！?/p>

張林心里一陣發(fā)燙，忙對爹說：“先去宿舍歇歇腳吧！”說罷來到小車旁，扎下馬步，把布襻帶朝肩上一搭，兩手抓住車把，腿一挺就站了起來。爹在一旁連連擺手，說：“使不得，使不得，你這會(huì)兒是中專生了，同學(xué)瞧見了會(huì)笑話你。”“你推車他們才笑話我呢！”張林推車就走。

? 張林一直把車推到宿舍樓跟前，果然招來好多吃驚的目光。

? 中午和爹去餐廳吃飯。爹一身老農(nóng)裝束挺扎眼，又有不少目光投來。有一個(gè)同學(xué)低聲問張林：“家里來的老鄉(xiāng)？”張林往爹身邊靠了靠，底氣很足地回答道：“這是俺爹！”這一聲，叫得爹心里熱乎乎的。

? 爹住在學(xué)校，白天出去賣柿子，中午飯?jiān)谕饷娉?。晚上，張林給爹打來洗腳水，問爹：“你在街上吃的啥飯？”

? “羊肉燴面。”

? 爹說罷擦擦嘴，一副味道好極了的樣子。張林笑了笑，心說：羊肉燴面的味道再好，也不能從中午留到晚上，爹真是沒吃過啥好東西。

? 過一天再問，仍說吃的羊肉燴面。瞧爹那高興的樣子，顯然是很愛吃。

? 爹賣完柿子要走，給張林留下一疊毛票，叫張林買書看：“你打小就愛看書，咱家難，買不起。你為了借人家的書看，放學(xué)后去給人家割豬草，爹一直沒說什么，其實(shí)心里很難受哩！”說著眼圈紅了。

? 就在這年冬天，爹的肺病犯了，跑過幾家醫(yī)院，說是肺癌，用了不少藥，病情卻越來越嚴(yán)重，眼看不行了。張林守護(hù)在病床前，瞧爹眼中分明有什么話要說，問爹，爹生滿皺紋的臉生硬地笑了一下，竟顯得有些不好意思：“那次……爹去賣柿子，見那羊肉燴面，嘴里都快流口水了，老想吃一碗，可是舍不得那幾毛錢，天天聞著那香味啃你娘給烙的餅……嘿嘿，快入黃土的人，咋就這么賤，又想起那香味了……”張林緊握住爹的手，淚水吧嗒吧嗒砸在床沿上。

? 說什么也得讓爹吃上一碗羊肉燴面！張林站起身就往外跑。不一會(huì)兒，張林端著一碗香噴噴的羊肉燴面進(jìn)來?？吹綕M頭大汗的兒子，爹嘴角露出了滿足的微笑。夜里，爹就去世了，臉上依然掛著笑。

（摘自《鄭州日報(bào)》）

【賞析】

文章第一段交代以前吃燴面是“奢侈的事”，這一筆看似隨意，卻是為后文埋下的伏筆。待爹臨終前說出實(shí)情，我們方知這一伏筆的用意所在，也不禁為父子之間的真情所打動(dòng)。爹的勤勞儉樸讓人感嘆，而張林對爹的尊重和孝心則更加難能可貴，值得學(xué)習(x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