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文藝的啟示

□ 本刊記者 田文玲

上世紀40年代，寶塔山下，中華民族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懷抱理想的進步青年在巨大的熱情中，追尋文藝救國之路。

以延安文藝為代表的根據地文藝，從背向工農兵到面向工農兵，從窯洞走向廣場，讓文藝從狹小的知識分子的圈子走到廣大的群眾中間，讓一群淳樸的民眾成為了革命斗爭最堅強的后盾，為抗日戰(zhàn)爭的勝利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從革命文藝的雄壯樂曲到文化強國的偉大實踐，從文化喚醒民眾、文化發(fā)動民眾到文化服務民眾，文藝在滿足人們精神需求、提升人們精神層次的同時，也發(fā)揮著組織社會、動員民眾，凝聚力量的作用。

改革開放40年來，我國文化產業(yè)取得了長足發(fā)展，也出現了種種問題，究其根源就在于一些文化人價值觀的漂移。

今天我們正處在一個關鍵的時期，一個民族的復興需要強大的物質力量，也需要強大的精神力量，舉精神之旗、立精神支柱、建精神家園，都離不開文藝。要使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內化為人們的精神追求、外化為人們的自覺行動。重溫延安時期文藝工作的經驗和做法，很有必要。

40年，文化產業(yè)興盛的背后

當經濟改革打破體制堅冰，文化的發(fā)展也如水流活。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文化產業(yè)迎來了新的發(fā)展春天，一方面產生了大量膾炙人口的優(yōu)秀作品；另一方面文化產業(yè)快速發(fā)展，尤其是近20年來可謂蓬勃發(fā)展：2004年實現增加值3440億元，占GDP的比重為2.15%； 2017年3.5萬億元，占4.29%。年均增速20%。文化產業(yè)已經成為了我國經濟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而隨著文化產業(yè)越來越市場化，無論是拍攝一部電影還是出版一本圖書，投資回報成為必要考量。文化產業(yè)的發(fā)展中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的博弈也帶來了讓人憂心的情境。

文化市場上浮躁之風蔓延：急于求成、急功近利，導致了近些年的文藝作品有數量缺質量，有高原缺高峰，文學作品抄襲模仿、千篇一律；機械化生產、快餐式消費。

某些文藝作品本身存在的精神匱乏、內容空虛、脫離生活、境界低下的傾向又影響了整個社會的文化氛圍和社會風氣。

如今的相當一部分年輕人，已經沒有上一代人的熱血和心憂天下的情懷，而現代文化的平面化、淺薄化，讓許多年輕人對文化也越來越缺乏內在的敬畏。他們更著眼于當下，對時代賦予的使命和挑戰(zhàn)茫然無知。

莊嚴一再被解構，崇高不斷被消解。那些具有進步意義的歷史事件成為了“權謀”“宮斗”；承載精神信仰的英雄人物成了一些人們口中的“投機派”“野心家”。

文化被經濟活動所裹挾，不少人開始焦慮：社會得病了，只有文化才能醫(yī)治。

“讓人們看到美好、看到希望、看到夢想就在前方”。這是文化的力量，也是文化的使命。

把握時代的脈搏

“書生報國無他物，唯有手中筆如刀?！笨谷諔?zhàn)爭爆發(fā)以后，大批愛國學生和文化青年，沖破了國民黨的重重封鎖，千里迢迢奔赴延安。他們在這里開展文藝創(chuàng)造，組織群眾性文藝活動?？箲?zhàn)的號角在寶塔山下、延河之畔吹響。

當時的《解放日報》評述說，延安“不但在政治上而且在文化上作中流砥柱，成為全國文化的活躍的心臟。”

這批知識分子最初來到延安的時候，也曾水土不服。他們用新潮的語言，創(chuàng)作了許多小說、詩歌和話劇，卻并沒有意識到，他們所排演的內容離延安老百姓的生活有多遙遠，而且這些觀眾絕大多數甚至是文盲，對這些作品并不全能理解。

1938年1月，延安出了這么一件事。

1月26日晚，成立不久的詩歌組織戰(zhàn)歌社舉行新詩朗誦會。晚會共發(fā)出三百張入場券，毛澤東親臨觀賞。

可是朗誦會開始不久，人就陸續(xù)散去，最后，會場內只剩下不到一百人。

事后，主辦者羞愧地承認：“這是近幾月來延安最慘的一次晚會”。

四天后，戰(zhàn)歌社開會總結了失敗的原因：一、多數人只把詩歌看作個人的事，不承認它（詩歌）可以與今日的救亡運動有密切的聯系。二、詩的語言不夠大眾化。三、朗誦技術很幼稚。

實際上，晚會的失敗早有預兆。戰(zhàn)歌社當時確定的主要任務“即以開展新詩朗誦運動為中心的工作”。從他們總結的三點失敗原因中不難發(fā)現，當時的戰(zhàn)歌社并沒有意識到問題出在哪里：在救亡圖存的背景下，只顧及個人的目的和趣味，自然曲高和寡。

文藝作品要抓住時代的脈搏，才能發(fā)揮出文藝特有的政治功能。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發(fā)展抗戰(zhàn)文藝，振奮軍民，爭取最后勝利。” 延安文藝座談會后，知識分子不僅完成了對自己的改造，也通過各種文藝活動動員人民投入到反侵略戰(zhàn)爭中，為締造一個新的現代國家發(fā)揮了巨大作用。

生產、教育、抗戰(zhàn)是延安文藝創(chuàng)作和表演的三大主題。

用群眾的語言，講群眾的生活，寓教于樂，在潛移默化中，延安的文藝工作者激發(fā)了農民的政治參與熱情，提高了農民的覺悟。

安娜·路易斯曾向丁玲詢問中國文學的最近趨向，丁玲說：“我們演出戲劇、公開演講、在農村墻上畫漫畫，還必須教會農民唱救亡歌曲。每個村莊的農民至少會唱兩首歌?！?/p>

延安時期的文藝作品有血淋淋的人生和戰(zhàn)爭的現實，有未來的光明遠景和反動力量的滅亡，充滿了鄉(xiāng)土和人民英雄的氣息。

1939年3月，冼星海創(chuàng)作了他在延安第一部成功的作品《生產運動大合唱》。自此，“二月里來好風光，家家戶戶種田忙，指望著今年的收成好，多打些五谷充軍糧”的歌聲很快傳遍了邊區(qū)和各抗日根據地。

這些文藝作品，讓從未遭受過日寇蹂躪的陜北農民也認識了抗戰(zhàn)、了解了抗戰(zhàn)，進而參加抗戰(zhàn)、支持抗戰(zhàn)，農民逐漸學會了“革命”“支前”“抗日”。他們從內心深處覺得這些東西再也不是和他們毫無關系的了。

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

《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毛澤東鮮明提出了：“為什么人的問題，是一個根本的問題，原則的問題。”

延安文藝座談會召開后，知識分子曾努力追求的“工農分子知識化”變?yōu)椤爸R分子工農化”。文藝工作者下鄉(xiāng)參加工作、訪問勞動英雄，參加變工組織，與他們同吃同住、談心聊天。然后將這些農民的故事創(chuàng)作成文藝作品。

作為培養(yǎng)抗戰(zhàn)文藝工作者的學府，魯藝的辦學口號是：到前線去，到敵人后方去，到農村去。那時，魯藝學員要“學習三個月、前方實習三個月、返校再讀三個月”。

1943年的元旦、春節(jié)期間，魯藝秧歌隊在寶塔山下，延水河邊，楊家?guī)X上演出了《趕毛驢》《推小車》等節(jié)目，轟動了整個延安。有的群眾跟著秧歌隊走了三十幾里，連看幾場，舍不得離去。

隨后，延安各文藝團體也行動起來，普遍組織了秧歌隊，在延安的街頭廣場，在鄉(xiāng)村地頭，轟轟烈烈的“新秧歌運動”開始了，受到了群眾熱烈的歡迎。

一位婦女看了魯藝秧歌隊的演出后，說：“以前魯藝的戲看不懂，這回看懂了?！?/p>

《擁軍花鼓》在東鄉(xiāng)羅家坪演出時，當王大化、李波唱到“豬呀，羊呀，送到哪里去”時，老鄉(xiāng)們馬上就接唱道：“送給那英勇的八路軍”。

新秧歌用老百姓的話來說是受苦人自己的秧歌，秧歌演出的都是和他們生活密切關聯的事情，農民常常不自覺地對號入座，倍感親切。

陜北農民的感受最為真切：“我們不愿看舊戲班子的戲，你們的新戲，又好看又能勸解人，演的是咱們自己的事，容易解下（陜北方言，明白的意思）”。有農民看戲后說：“把我們開荒生產的事都編成戲了”。

不經意間，農民意識到原來自己也可以入戲，可以像古代英雄豪杰那樣被人傳唱。這種前所未有的自豪感讓他們感覺到了抗戰(zhàn)的意義，意識到原來開荒種地、交公糧等會對整個民族和國家有如此重要的意義。

超越了精英的文化

“面向工農兵”，不僅僅指文藝作品要大眾化、通俗化，還包括了文藝工作者要站穩(wěn)人民的立場，向大眾學習，改造自己：放下架子，甘當小學生。

在延安時期，戲劇的舞臺已經不再是“看”與“被看”的關系，也不是文藝工作者的專屬。那時候的延安，出現了工農兵當主角、作家詩人當參謀和工農兵與知識分子合作等新的創(chuàng)作方式，農民的主體地位開始受到關注，涌現了許多勞動詩人、作家和歌手。

陜甘寧邊區(qū)自1938年成立“民眾娛樂改進會”后，1945年1月邊區(qū)文教大會召開并通過了《關于發(fā)展群眾藝術的決議》，民間藝術進入新的發(fā)展階段，民間藝人數以百計地遍布城鄉(xiāng)。

1945年4月邊區(qū)說書組正式成立，說書改造受到關注，出現了以木匠詩人汪庭有，練子嘴英雄拓老漢，勞動英雄、不識字的快板詩人孫萬福、王老九等為代表的民間藝術家。

到1946年，據不完全統計，邊區(qū)有八百說書人，其中有50人得到訓練?！霸谝粋€俱樂部里，要是有人能唱一兩段用抗戰(zhàn)內容編成的曲子，唱后又能說說笑話，那他就是最受歡迎的民間藝術家了”。

延安時期文藝大眾化既改造大眾，又改造了知識分子自身。這種民間文化與精英文化的結合，最終超越了精英文化。

從娛樂到教育

延安時期的文藝作品來源于生活、貼近生活，在反映群眾的生活的同時，也承擔著教化的作用，重塑了農村社會。

在文藝作品中，積極生產、公而忘私、勤勞持家、孝敬老人、愛護兒童是宣傳和弘揚的主題。二流子懶漢、為富不仁者、吸食鴉片者、不孝敬父母者、虐待兒童和婦女者等都是諷刺、抨擊的對象。戲曲里所提倡的那些被認為是進步的行為，逐漸成為普通民眾日常行為的道德準則。

《新狀元楊朝臣》講訴了安塞楊朝臣的勤勞生產和改造二流子的真實故事。陸喜娃是劇中二流子的原型，他在楊朝臣的感化下重新做人。當《新狀元楊朝臣》在小樵灣演出時，陸喜娃看到劇中的他出場時，羞得低下了頭，淚流滿面地跑了。后來，他說：“咱今年決心學好，定要把光景鬧美！”

將醫(yī)療教育、衛(wèi)生等方面知識編進節(jié)目中，更是獲得了民眾的贊譽。延安的難民工廠編演了秧歌劇《娃娃病了怎么辦》演出后，許多婆姨都哭了。那些婆姨說，你們的秧歌比以前的好，因為你們的秧歌句句話都是有用的，舊秧歌中看不中用。

那時，新秧歌等文藝活動對于延安的群眾已經不僅是娛樂活動了，還是他們自我教育的手段。延安群眾說：“你們的秧歌有故事，一是講生產，年青人都愛看，舊秧歌沒意思！” 延安時期，秧歌從沒落的“老太婆”藝術轉化為了“青年”藝術。?